她支使正气嘟嘟擦着鼻子上的泥点的小铁:“乖,儿子,你偷偷去贺叔叔家门口看看,贺家奶奶这是哭什么呢?”
小铁再次无力的重申:“你不是我娘!”将水杯放回房里,一溜烟的跑去打探军情。
老铁原是在燕檀手下。燕檀要调任之时,问过他可否愿意跟着他前去金沙关,被他拒绝了。
“属下就想在响水关杀蛮夷,能杀多少是多少。”血债血偿,他一时半刻都不敢忘记。
因此小铁如今算是长期住在了书香家。他又是个乖巧的孩子,半大的小子跑腿打杂,勤快的很,书香有时候给他几个铜板去买零嘴儿,小家伙红着脸死活不肯收,她坚持了几回,慢慢的他才肯收了。
纵如此,他买个零嘴儿,也必然要给书香留一份,极是可爱。
不多会儿,小铁便跑了回来,小脸煞白:“香香姨,贺叔叔……贺叔叔是不是要死了?”他始终记得人要死的时候便会全身是血,这会整个身子都要抖起来了。
书香被他吓到,见这孩子一脸惊悸,泥手就抓住了他的小手安慰:“贺叔叔好好的怎么会死呢?香香姨去瞧瞧,你先在家等一会儿?”
小铁这会意外的坚定:“我……我随香香姨一起去。”看到那样大片的血,他一个人再不敢在家待着。
贺老太太这番哭号,惊动了这一片。书香带着小铁过去的时候,贺家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郭大嫂子将书香扯到一边去:“这是……怎么回事?”
书香摇摇头,心里沉了沉。
二人进了贺家西厢,但见贺黑子身上军裤都已经被血染透,趴在床上直哼哼,莲香站在一边只掉泪,贺老太太连哭太骂,“……一个女人家,比猪还懒,早上也不知道叫男人起身……好好的害我儿挨了五十军棍……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贺老爹蹲在地下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眉头深锁,吞云吐雾,书香乍闻这烟味,顿时咳了起来。
“老爹,这烟对你大孙子好像不太好?”
贺老爹憨厚的挠头:“我……我这就去外面……”
贺老太太哭的惊天动地:“我儿都快要死了,一家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还管什么孙子啊……”
郭大嫂子与书香俱是十分的头疼,碰上这样蛮缠的老太太,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贺老太太见到书香,如蒙知音,上前来一把紧攥住了她的手:“他婶子,你来评评理,我家这媳妇儿懒的跟什么似的,昨儿我儿睡的晚了,她早晨连叫都不知道叫,如今倒好,害的我儿白白挨了一顿板子……”
郭大嫂子被这称呼惊的笑出声来,又惊觉在贺老太太哭的如此悲惨的境地之下笑出来,的确不够厚道,只得生生憋了回去。
书香被老太太干枯如树枝的手紧抓着,也不知道她手上是鼻涕还是眼泪……她极力想要摆脱,无奈老太太攥的死紧,非要她评评理。
莲香在旁挺着大肚子,只知一味的哭,哽咽难言,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书香无奈,只得试图扶着老太太坐下:“大娘,你先坐下听我说?”
贺老太太心火上升,屁股下面好像有把火拱着,哪里坐的下去:“他婶子,你给我评评理……”
书香一脸的苦意,盯着捂着耳朵抱头哼哼的贺黑子发出一声惊叹:“哎呀呀,大娘,黑子哥好像晕过去了,快找大夫救命吧……”
老太太惊慌之下松开了她的手便往儿子身上扑,一时连刺耳的哭声也止住了,书香回头瞧一眼哭成个泪人儿一般的莲香,默默忏悔:姐姐你这位婆婆火力太猛,先容我歇歇吧……扭头便要往外跑,顺便丢下一句话:“大娘,我去替你们请个大夫来看看黑子哥这伤。”
郭大嫂子拉着小铁也从房里出来,到了街上,见书香一脸的惊魂未定,不由笑出声来:“亏得不是你婆婆,要是你婆婆,还不知道你怎么应对呢。”
书香摸摸小铁的脑袋:“儿子乖,你贺叔叔没事儿。你去前街将古大夫请来。”瞧着小铁去的远了,她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四方的布来,在手上使劲擦了又擦。
“大嫂子你哪里知道,我这是秀才遇上兵啊……”
作者有话要说:嗯,二合一的章节。
今晚十点还有一章。昨晚睡好了,今天有精力,不会坑人……求花花求收藏……各种求……
65
这天晚上,裴东明跟老郭头从营里回来,两个人齐去拜访挨了打的贺黑子,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批评教育,贺黑子对自己今日迟到的行为进行了深刻反思,在两人的教育之下充分了解了什么叫切肤之痛(被打烂的皮肤血淋淋一片,连块好肉都没有,可不叫切肤之痛嘛),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疼的)。
裴东明跟老郭头只当教育取得了初步的成果,哪知道被难得耐下性子旁听了半晌的贺老太太一顿修理:“……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感情挨打的不是你们,你们这才跑来说风凉话啊?你们这两个没天良的……”
老郭头向裴东明使个眼色,便要告辞,贺老太太见儿子不但挨了打,还有同僚亲自上门来数落教训,早已大怒,哪里肯放人,挡在门口,拿出当年围追拦截好赌的贺老头的身手来,顿时将左迁一手提拨上来的两员虎将给怵的连贺家门都出不去了。
老太太猛于虎也!
而且是只不能打不能骂的虎,供起来她还要咬人,简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贺老爹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颇为好赌,将家里良田都赌输了一半,彼时贺老太太还是个怀着孕的新妇,面皮薄的紧,背人垂泪不知多少回,告到公婆面前去,被婆婆一顿数落。
“娶你回来是做什么的?连丈夫都拢不住,让他天天出门去财钱,不是你的错吗?”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贺老太太选择了爆发。
她的爆发相当有震憾效果,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把菜刀磨的锋利,包在一块蓝布包袄皮里闯进了赌坊。赌坊那些人什么没见过,见天来寻男人的妇人哭天抹泪,不知见过多少。只当这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至多哭一哭,就无奈回家去了。哪知道贺老太太寻到贺老爹赌的那桌,拉出了菜刀重重砍了下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时差点就将贺老爹左手小指给砍下来……
按照大话某游记里的说法是:当时菜刀就离我有零点零一厘米……
贺老爹一个被爹娘宠爱的儿郎,长这么大磕破块油皮都觉得疼的人当时就面若死灰了,一把揣起桌上赌剩的银子撒腿就跑,后面娇小的媳妇儿挺着个大肚子提着把菜刀一路直追回了家。
作为贺老太彪悍战绩的见证者贺黑子,那会还在他娘的肚子里酣睡。
公婆对这媳妇突然增强的战斗力都表示接受不能,轮番将媳妇叫去训话,拿着菜刀砍人的儿媳妇不言不语,就跟个木瓜一样木木呆呆,无论公婆言辞多么刻薄,都不见她反驳一句。
等回到自己房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贺老爹便遭了罪……
这几十年来,贺老太太战绩辉煌,在公婆去世之后愈加无人管束,全家生计握在她手里,贺老爹在她的棍棒之下讨生活,满腔愁绪怨忧无处可诉,又不能上赌场去消散解闷,最后落下了个抽旱烟的毛病。
吐吞云雾之间,满腔烦忧都消解了。
贺黑子从小被贺老太百般宠爱,他又很是孝顺听话,一向不曾忤逆过老娘。
最后裴东明跟老郭头两大男人还是被书香解救回来的。
她听着贺家动静太大,支使小铁去打探情况,小铁回来汇报:“裴叔叔被贺家奶奶拦住不让回家,要不要我拿裴叔叔的剑过去给他?”
书香揉揉小铁的小脑袋瓜子:“儿子,你真是个称职的小细作!”说着在菜园子里拨了几把翠绿的青菜,又摘了几个茄子,两把豆角,放在篮子里提了过去。
贺老太太今日心气不顺,儿子被打的血淋淋回来不算,竟然还在她眼皮子下面挨了训,逮着这机会就要找补回来,正跟裴东明与老郭头闹的不可开交,书香笑咪咪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便将篮子递了过去。
“贺大娘,今儿你们家乱,还没空出去买菜吧?我从自家菜园子里摘了点菜,今晚你们先将就一下吧?”
贺老太太伸手去接篮子,裴东明跟老郭头赶忙从一旁挤了出来,只剩下书香在那跟贺老太太胡搅蛮缠。
老太太伸手要拦:“唉哟你们给我回来~~~他婶子,快去将他们拦下来,老婆子今日要跟他们好生理论理论。”
书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贺大娘,他们……他们的官阶都比黑子哥哥高啊。”
我打死也不告诉你其中一个正是我家夫君,官大一级压死人,老太太您看着办吧。
贺老太迟疑了一下,“真的?”
床上趴着的贺黑子哭丧着脸点头:“娘啊,他们都比我官职要高,您……”数落老娘这种事,他打小就没做过,如今更是做不出来。
不过书香说的也并非不实,裴东明如今是正六品的武官,老郭头从七品的翊麾校尉,贺黑子却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只是她隐藏了几人情同兄弟这一节。
贺老太太接过菜篮子,转头就开始训斥莲香:“整日好吃懒作的,就没见过这么懒的媳妇儿,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在院子里辟个菜园子,一年也能省了好些嚼裹。”
开个菜园子,莲香以前跟贺黑子提过,贺黑子那会正将媳妇儿放在心坎上舍不得她干活,莲香又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唯夫命是从,如今反被婆婆拿来一顿训斥,顿时站在那里眼眶都红了。
——其实如今贺黑子也还是将媳妇儿放在心坎儿上的,只是老娘来了,媳妇儿自然得靠后站一点了。
因为一把青菜马上又要引出一场血案,书香心内对莲香莫名歉疚,一刻也不敢在贺家多呆,拿了篮子,撇下谈兴正浓,正准备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调教媳妇有方的贺老太太,落荒而逃了。
书香惨败而归,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多抓了两把盐,裴东明跟小铁一碗饭多灌了两碗水,吃完了以后,小铁出门去找小妞子玩,裴东明忍不住控诉:“娘子你这是对我有怨言了吗?”
见她一脸的不明所以,他指指饭碗:“这是要往饭碗里多加盐抗议啊?”
书香愁苦已极:“莲香姐姐的内心大概就跟我们家今晚的晚饭一样又咸又苦吧?”说着求助的目光便巴巴瞅了过来:“东明哥哥,想想办法吧?”
裴东明啼笑皆非,“就知道你这小丫头不安好心!贺大娘那是能轻易招惹的吗?我是今日领教过了,以后万不敢惹她了。”
书香后来请教她的生活顾问郭大嫂子,郭大嫂子快人快语:“听说黑子兄弟是贺家的独苗苗,贺大娘拉扯这么大不容易,转眼就瞧见儿子去疼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算这是她孙子的亲娘,贺大娘心里也肯定不会痛快,给莲香找些不痛快那是最稀松平常的。”
“我也知道婆媳那就是天敌,可这敌意也太深了些,大嫂子可有化解的法子没有?”
“你不是想让你的莲香姐姐犯个忤逆大罪吧?不过我瞧着她也没那胆子。”
生活顾问也是一筹莫展,这件事就被无限期的拖了下去。书香天天在院子里能听到隔壁贺老太训媳妇的声音,老太太挑刺的花样翻新,茶水冷了热了那都是最平常小事,对媳妇高标准严要求,什么都希望能会一手,打碎个碗也在院子里跳脚,嫌莲香不会补碗……
旁听者书香一头的冷汗……被碗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什么时候成了媳妇必备之生存技能了?
按照贺老太太的要求,大概郭大嫂子这样的全能型选手都要算不合格了,她这样刺绣功夫差又不会补碗的大概属于没人要的一款了。
好在裴东明每日早晚回来,对她半分并无嫌弃的意思,连上了炕也是一样的浓情蜜意,她心里才稍有安慰了些,对自身存在的价值才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否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四点继续更新。
66
“……城南那个恶婆婆是出了名的厉害……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忍受不了婆婆的折腾……就这样——”书香伸长了舌头做个吊死鬼横死的模样,“怀着孩子一尸两命了……”
贺老太太在家闲不住,这两日常来裴家串门。有时候会拉着书香的手夸赞:“他婶子,老婆子要是娶了你这样的媳妇儿,睡着了都要乐醒来。”
书香心里翻个白眼,暗道:当初也不知道我是烧了几世的高香,才没有进你家门。
裴东明对贺家家事给出的战斗攻略只有四个字:各个击破。然后丢下快入定的媳妇儿回营里去了。
他如今忙的很,曾将军日日褒奖他“本事了得,本将军要多多倚仗东明……云云”。
书香思考了一个晚上,觉得对付这样冥顽不灵的老太太,只能以春风化雨般的渗透力来潜移默化,于是日日讲响水城的东家长西家短,人物名字稍微的模糊一下,通常以赵王氏开头,或者以张王氏结尾……这种在关键地方模糊处理的方式堪称GV里的马赛克,令人有一种欲罢不能的真实效果。
故事素材不够,常常临时去郭大嫂子家恶补,实在没有结局的,她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自行改编,结局通常以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主旨,颇具佛家因果报应的故事风格。
今日的故事是讲个本城折磨媳妇儿的恶婆婆,真人真事其实抵不上她讲的恶行十分之一,并且那媳妇儿如今还健健康康在本城生活,生的儿子也可以出去打酱油了。但是琐碎的生活不能担负起教化的重担,书香自然要对生活进行艺术再加工。
“唉,说起来,这婆婆也可怜,守寡多年,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就是容不下。只当媳妇儿死了大不了再给儿子娶一房,哪知道儿子是个死心眼,媳妇儿前脚上了吊,儿子后脚就疯了……”
专心听故事的贺老太太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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