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堂屋处,闻管家说,她便写。
途中有照顾怀善的下人胆怯地在门口报,小善王醒了,张小碗叫他让汪怀善自行用早膳,等着她来。
待全部人数列完,张小碗就拿了名册去了汪怀善的房间。
见得她来,怀善就跪在了地上,“娘。”
张小碗没去扶他,她叫了那小厮下去,等到闻管家来报,说院子里无人,他也退下后,张小碗自行搬了椅子,坐到汪怀善的面前,一一念着册子里的名字,“何杉,年三十五岁,家中孤母五十七,膝下三儿二女,长子十七,幼女一岁;巫倮,年三十岁,父母双全,有一弟一妹,皆双脚不能成足行走,要他供养,膝下两儿一女,长子十二,幼子三岁;梁尚通,二十八,一子,半岁;宁回乡,二十七,无亲子,膝下收养族中父母俱亡者幼童十七人;何曾,二十七……”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汪怀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后头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小碗念罢,把那册子强硬地塞到他的手里,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也是几百人,怀善,告诉我,当你顾全不顾后的如今,你要怎么去面对这几百个你断了他们生路的人?难不成,他们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你告诉我!”
“娘……”怀善把头埋在了她的膝上,痛苦绝望地哭着,“是我错了,是我太冲动了。”
“不,你没有冲动,你只是有持无恐,”张小碗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你知晓你父亲得让你活着,你损他便也会损,你更知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有事,你就是知晓得太多了,才有持无恐。可是,你就真没想过,你帮着皇帝把他拉下了马,他完了,你能好到哪里去?是,等皇帝不用你了,你可以带我远走高飞,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会如何?你有没有想过,待你恩重如山的刀叔他们,胡家村的那些人,你的舅舅们他会如何?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难道也要死在你的快意恩仇下?或者你也让他们跟着你远走高飞,可我是愿意跟你走,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愿不愿意?”
说到此,张小碗扬起了手,就算是这时,她也舍不得打他,怕打了他他心碎,她无法宣泄心中的愤怒,便只能把手重重地拍到了椅臂上,痛苦地流了泪,“都怪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却还是只教会了你如此任性,目光短浅,是我非得,非得……”
说到这时,她已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昏,那头更往前一栽,便栽倒在了地上,那头竟在这短短的一时之间磕出了血。
“娘,”在张小碗说着话时,还在磕头的怀善这才反应过来,他脑袋又是一木,又是大叫了一声,忙扶起了她,他把她抱起坐到椅子上,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脸上,刚刚没扶住人的他流着泪道,“你打我罢,你打我罢,你打死我,是我没有想及你,念及你们才下的手,是我任性,你别生气了,娘,你别生气,我以后也不会了……”
说到此,他泣不成声,看到张小碗的额头上竟因栽倒现出了血痕,他飞速地一跃而起,在那眨眼之际就拿了那放在一边的佩刀,眼看就要往自己身上扎去,想要惩罚自己。
“你敢!”张小碗在他起身拿刀之际就高声失声尖叫道,汪怀善听得手一顿,就在这时,门外这时进来一个人,一进来一脚就往他手上凌厉地踢去,那刀子便远远地落在了他处,这时,踢人的汪永昭脚一落地,那手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扇去。
“你这蠢物。”汪永昭打得一掌,又提了他起来,狠踢了下他的屁股,他转头间看得张小碗额头上的红痕,立时全身都是肃杀意味:“他打得?”
“不是……”张小碗见他通红的眼,忙喘了气道,“是我自己。”
她太怕他会下杀手,忙跑了过去拉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不小心磕的,闻管家,闻管家……”
果不出她所料,说退下去了的闻管家这时却飞快跑进了屋,对着汪永昭道,“不是善王爷打的。”
汪永昭听后,愤怒地甩了他手臂上的手,看得这妇人怒火三丈地道,“愚昧至极。”
说罢,上前拖了汪怀善就往那门口去,那粗鲁的手法看得张小碗心惊得心都快跳了出来,她不禁举足上前跟了两步,却被闻管家悄声地喊住,“您别去,就让大公子跟善王好好说说罢。”
“这……”张小碗侧头看他,脸上一片慌然。
“这事也不是小善王一人的错,大公子晓得的,您别慌,”闻管家忍不住跟她解说道,“这内里的事,就跟您说的一样,有小善王的不是,但这确也是上面的人在作怪,大公子多教教他,他也就会了,毕竟,小善王还是太过年轻了不是?”
☆、145
一路;怀善都在惨叫,张小碗在屋内听得不敢出屋;怕忍不住上前去劝。
等动静远了,她才跌坐在了椅子里;任由丫环拿着布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伤。
只是出了点血,不过大夫还是来了,擦了药;也说无大碍。
怀慕醒来玩了一会,待张小碗回了堂屋,他总算是见到了他娘,见到张小碗额头上的伤,他疼得嘶嘶抽气,依在张小碗的怀里替他娘哭。
张小碗心中因挂记着那父子;心中一直地揪紧着,听得怀慕依赖地偎着她哭得甚是伤心,不禁哑然,这时心中也算是稍稍好受了一点,抱着怀慕逗乐起了他来。
待到快要到午间,张小碗忙叫厨房做了饭,又差闻管家去前院叫那父子,就说快要午膳了,怀慕等着父亲与哥哥用膳。
闻管家笑着拱拱手,应了她的话,去前院叫人了。
不多时,汪永昭领着怀善来了。
汪永昭全须全尾,与他长得相似,如今身形也差不了多少的怀善则是满脸的肿包,脸上肿得嘴边都有紫色的瘀伤,这下别说张小碗看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怀慕都吓得好半晌才敢张口叫哥哥。
张小碗看得怀善坐下,眼睛委屈地看她时,她这才真松了口气,才放心地把怀中的怀慕放到汪永昭怀里,跟他柔柔地说,“您抱一会怀慕,我去厨房里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不用,让厨房上他们的菜。”
“厨房里我还给您和怀慕蒸了蛋羹,就让我去取过来吧。”
汪永昭听得脸色一凝,不置可否。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看了可怜兮兮看着她的怀善一眼,就去了厨房。
去时蛋羹还未好,她便还是炒了道牛肉,等蛋羹一好,便抬了这两道菜上桌。
这时饭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待汪永昭提了筷,这一家人的午膳总算开始,怀善咧着嘴呲着牙拿勺去够蛋羹,被张小碗拿着筷子拦住。
“这是发物,你身上有伤,吃不得。”张小碗淡淡地说。
“娘……”怀善都快要哭出来了。
“吃别的。”
怀善就把手就又伸向了那道牛肉,又被张小碗拦了下来。
“也是。”她淡淡地道。
怀善听后,眼看他手上那筷子就要往桌上扔,这时,汪永昭朝他瞧了一眼,他便想起了这人专挑他痛处打的劲,便把筷子又提了起来,蔫头蔫脑地夹起了不是他娘做的菜。
“哥哥。”坐在父亲身边凳子上的怀慕不忍,夹了自己小碗里的小肉条,要往怀善碗里放去。
“怀慕,”怀善抬起碗,把碗放到怀慕面前,另一执筷的手抬起去拭了拭鼻边流下的血水,嘴里感慨道,“还是你还记得哥哥。”
张小碗见他说话间,先前的那股子压抑阴郁已经消失了大半,便不由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抬眼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不以为忤地别过眼,一言不发地用着他的膳。
张小碗便抬头,把自己做的菜分了他一大半,一小半的,进了怀慕的小碗。
怀善在旁见着“啊啊啊”地发着虚声,却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苦着脸把头低得低低的,一粒一粒数着米饭。
午膳过后,张小碗给他又全身擦了药,她快要走时,对他轻轻地说,“你快睡着休息一会,等醒来了,娘给你洗头发。”
“可真?”怀善一听,眼都亮了。
“哪时骗过你?”张小碗摸摸他的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他那肿着的手,见没伤着骨头才作罢。
“他会许?”汪怀善又道,眼睛瞪起。
“会。”张小碗给他拉过小单被,盖上他的肚子,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在正事上犯蠢就好。”
“娘……”
“睡吧,娘看着你睡了再走。”还是不忍心对他过于苛刻,张小碗坐在了他的身边,温声地对他说道。
“娘。”汪怀善动了动脑袋,靠得张小碗近了点,这才闭上了眼。
待到他醒,张小碗打来了热水,在院中给他洗头发,怀慕在另一头围绕着他们转着,一会叫一声娘亲,一会叫一声老虎哥哥。
许是娘亲的手太轻柔,汪怀善又是湿了眼眶。
洗头完毕,怀慕小心地爬上他的膝头给他吹脸上的伤,他娘在他的背给他擦着头发,汪怀善这才觉得,他没有失去他的娘。
另外,他真的多了一个弟弟,此时他正用他的方式在全心全意地安慰着他。
他想,他娘总是对的,她从舍不得他真正地伤心,她总是尽全力保全他,让他得到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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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张小碗与汪永昭同一个桶沐浴,可能有得些时日没发泄了,汪永昭在桶中办了她后,又在床上与她厮缠了好半会,张小碗后头又是昏睡了过去,脑中残余的想法就是明个儿就别献殷勤给他食补了,就这力道,这男人也只是表面瘦了点肉,其他完全无损。
补得太好,目前也是她遭罪。
这一时半会的,后院的女人也不会分去太多注意力,而这当头,她也不可能把汪永昭往外推。
自作孽不可活,张小碗便想着还是不要把这男人伺候得太好了。
想归是这样想,但给怀善调理时,还是把汪永昭搭上了,请来的大夫看过怀善后,又针对汪永昭的旧伤开了几剂应对之方,张小碗不能厚此薄彼,便把汪永昭放在了第一,怀善放在了第二,免得汪永昭又吃味。
怀善这头日间跟着汪永昭上朝下朝,无事之余也是跟着汪永昭呆在那前院,这样一来,时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怀慕了,张小碗便教他认起了字,怀慕没怀善小时那样灵敏,很多字不说怀善小时都能猜得出什么意思,怀慕则多要教一遍,不过相比张小碗曾经教过的小宝小弟他们,怀慕的接受能力就要强多了,一天认得几个字,隔天也还是记得的。
过得几日,抚恤银子张小碗思虑好了,便让闻管家领着怀善每家每户去送。
这十几家人,怀善两天便已送好了银子回来,当晚,在主院的廊房下,他把张小碗替汪永昭温的半壶黄酒全喝下了肚,趴在桌上好半晌都未说话。
张小碗又去温了一壶酒过来,让他们喝着。
许是喝得多了,怀善对汪永昭的话就多了起来,在月光下,他当着张小碗的面问着汪永昭,“我娘赤着足,半夜在冷水的田里插秧时你在哪儿?”
张小碗本在给他们夹菜,听得他这话,背部一僵,眼睛刹那往汪怀善警告地看去。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而这时怀善没有看她,他只是眼睛赤红地看着汪永昭,语中带着悲意,“你知不知晓,她哭时,都只能背着人哭,我也是,我们都只能哭给自己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如今了,她却还是……”
张小碗冷冷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头一垂,便就此醉了过去。
好半会,她都无法动弹。
当汪永昭过来抱她起来后,她才把头靠在了他的肩间,疲惫地说,“世人谁不苦?我如是,他如是,您也是,谁人都有谁的不易,他年轻气盛,说的话大多都是置气话,您别跟他计较。”
到底两人在床上肢体厮缠了这么久,有些话,张小碗也是跟他说得出口了。
汪永昭未回答她,扬首叫来了候在外头的小厮,让他扶了怀善回去歇息,他便抱着张小碗进了屋。
“你小时是个什么样子?”把她放到了床上,看着她爬起给他们褪了衣,又乖乖地趴到他的胸口上,汪永昭淡淡地问出了声。
“小时?”
汪永昭拿起她放在他胸口的手,与她五指交缠着。
“小时啊,”张小碗努力回想,想了半会,才淡淡地答,“打猎,干农活,让一家人活下去,不饿死冻死。”
“后来呢?”
“后来?”张小碗听得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那双过于深遂,总是让人看不透的眼道,“后来也如此,夫君,谁人都如此,是不是?”
汪永归没答她,只是搂紧了她的腰,弹指弄熄了那灯光,才在黑暗中发出了含着疲惫的声音,“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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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九月,风雨飘摇的大凤朝民众欢呼,为的不是田里那看着并不能得上一两担的谷子,而是朝廷下令,凡是领了谷种,入了丁籍的百姓家,人人都可再去衙门再领两石粮食。
是两石,而不是一斤,十斤,而是整整二百四十斤。
民间对新皇的赞誉与崇敬铺天盖地,士大夫更是对新皇多加赞扬,新皇声名远播,这造势,或待过上那么一些时日,怕是连那从不知朝代更迭的山间小坳,也知其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有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帝。
但,这些欢腾都只是属于民间的。
而汪永昭所知的是,为了得到这批能养活不少大凤朝百姓的粮食,驻扎在夏朝的大凤军队屠杀了夏朝五个大城的城民,运回无数金银珠宝和粮食。
为此,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及以皇朝的皇家子子孙孙,当场自尽上千人,这一场数万人的浩劫,血流成河,换来了大凤人的生存。
而刘二郎因在此事件中居功至伟,上调京城,特封兵部侍郎。
在他这里知其真相的汪怀善傻眼了,如若不是汪永昭训斥,他怕是执了他那剑,就要闯入皇宫,逼问皇帝一个为什么。
☆、146
小老虎消沉得很;这夜夜间张小碗与他谈过,得知真相后;她彻底未睡。
过得几日,汪永昭见她面色不好;便要去训那惹祸的汪怀善时,张小碗拦住了他,当着他的面;她写了信给小宝与胡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