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不光是有他娘,他还是个有舅舅送他上学堂,有舅舅来接他回家的人了!
这可比被大家羡慕的那个,被他爹爹只接了一次的胡昆厉害多了去了。
小老虎在胡九刀家炫耀完,着急着赶去学堂跟先生,还有小兄弟们也炫耀一翻,这时他忙塞了一块糖到胡大宝嘴里,蹲下身吆喝着说,“大宝,赶紧上来,老虎哥哥背你去上先生的学堂去喽。”
他走后,胡九刀对着堂屋,朝那刚转身,现就不知哪去了的媳妇喊,“娘子,娘子,汪娘子娘家来人了,咱们赶紧收拾点吃的送过去。”
胡娘子这时已经手捧了鸡蛋篮子出来,朝他招手说,“快来数数,够不够三十个,不够我去婶家借。”
刚在喂猪的胡九刀忙用布擦了擦手上沾着的猪食,过来数了数,抬头道,“缺六个。”
“我这就去借,你去把蕃薯萝卜挑一篓,等会一起背过去。”说罢这话,胡九娘就匆忙去借鸡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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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碗这日上午去镇里扯了布刚到家,胡九刀夫妇就挑了一担子的东西来了,张小碗一看一篓粮一篓菜,微有点吃惊地问,“这是干啥?”
“听说你娘家来人了,九刀与我就送点吃的过来看看。”胡娘子把手中装鸡蛋的篮子一放下,眉开眼笑地拉着此时站在张小碗的身边,那张家小妹的手,“这是哪位妹妹?看着可真是清秀得紧。”
张小妹不是太听得她的话,但听得她说话的口气却是个和善的,她就对着这个嫂嫂大大地露出了个笑。
“这是我妹子,叫张小妹,听不太懂京城这边的话,怕是要教上一段才懂……”张小碗微微笑着,这时小宝小弟也过来了,张小碗连忙把他们介绍给了胡九刀夫妻。
两方人说话有些不太通,但笑容总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最好方式,尤其张小宝在外历练了许久,尽管这官话说得不太好,但听还是听得懂的,所以扭着舌头说着怪里怪气的官话,脸带笑容地热情和胡九刀交流着,于是没半晌,他跟胡九刀也算是熟了,没得一会他就带着小弟和胡九刀说说笑笑的,挑着篓担子往厨房走去,都用不着张小碗跟着了。
看着他们,张小碗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此刻,她嘴角是翘的,眉毛是全然舒展开的,连平时平静无波的眼睛这时也跳跃着亮晶晶的光……
她笑着目送了他们离开,转头时,恰好碰上了胡娘子那欣慰看着她,眼含热泪的眼睛。
“碗姐姐,你这也可算是苦出头出来了。”被她看到,胡娘子不好意思拿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破涕而笑道。
张小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失笑摇头,她伸出手拉着小妹,对胡娘子笑着说,“你快来帮我看看,帮我把这些布剪出样子来,我正好想给家里人都缝套夏衫。”
胡娘子脆生生地“哎”了一声,忙走到那桌前,帮着看了起来。
张小碗则回头用家乡话笑着跟张小妹说,“你是女孩子,可跟哥哥们不同,要给你多做几套新艳一点的衣裳,有在家穿的,也有在外头穿的,这样才可行,稍会姐姐你给说说要做的样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小妹刚是跟着她去了镇上扯布的,已经知道有好几块布是要给她娘和她做衣裳用的,这时听得她大姐说得这么细,小女孩平时在家乡再泼辣,再敢拿着棍棒,去打那捡她家老母鸡下的蛋的小鬼头,但这时也不禁羞涩了起来,她抿着嘴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大哥二哥都说得对,只要大姐在身边,她总是护着他们心疼着他们的,舍不得他们吃不饱穿不好。
“碗姐姐,这伯伯婶娘呢?怎么没见着?”趁她们姐妹说笑完,胡娘子用着剪刀大致裁起了布,问道张小碗起来。
张小碗摇摇头,叹道,“在后头地里忙着,村里人闲不住,这早上朝食刚着,就扛锄头到那后头去了,许是要把野草锄完了才回。”
“竟如此?”胡娘子连连感叹,“老人家就是命苦惯了,都不知道享点清福。”
当天中午,张小碗做了饭,留了胡氏夫妻吃饭,又叫小妹把老俩口叫了回来,张家几口和胡家夫妇欢欢喜喜,和和气气吃了顿饭。
饭后胡氏夫妻地回家干活,张小碗把几张多烙的饼,半罐鸡汤鸡肉,还有十来块腊肉塞到他们的篓里,“今儿夜间夕食就别做了,就着饼和鸡汤你们一家人随便吃点,这腊肉是家里人从家乡给我带过来的,日子有点久,有一点味,不过还是能吃,你下水用开水多煮煮,给九刀下酒吃也好。”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么好的肉,哪能给他下酒吃?我可是要用来待客的,姐姐你可别惯得他,免得一着家就跟我闹着要吃。”胡娘子一脸的心疼,忙推了胡九刀一把,把他推到了一边,伸手把那些又肥又香得很的腊肉用布盖好了,免得走在路上被人看见了惦记着。
“你这妇人就是小家子气,我怎吃不得了?”胡九刀嘴里小声嘀咕着,但怕胡娘子说他,那声音还不敢说得很大。
胡娘子忙于收拾张小碗给她带回去的那些东西,她还有好几捆青菜,一些可以让她拿来绣帕子的布头没放进篓里,她忙得紧,懒于搭理他,随得他去说去了。
胡九刀念叨完,见她忙个不停,又忙弯腰帮着她收拾去了。
张小碗好笑地看着这对时常拌嘴,但历来很是相亲相爱的夫妻俩,看得几眼,见他们忙得过来,也就出门收拾别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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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一家子人过来,待知道现在这宅子跟后面的田地都是张小碗的,跟那汪家的人无关后,也就安了点心,先住了下来。
小老虎因张家一家人对他的宠爱,连张小妹这个姑姑都恨不得上树掏两只鸟儿给他玩耍,他这日子着实日日过得欢喜得很,连先生留堂都留不住他,偷偷地想溜走回家去玩,为此,他被孟先生逮着了两次,着实被先生狠狠地罚着做了好几篇文章。
过了几天,刘二郎不知从哪得来了讯,这日上午来了叶片子村。
在堂屋里,他先是训了张小碗一顿,等跟刘三娘说话时,口气和缓了些许,一脸苦口婆心地与她循循善诱道,“大郎已是二品的总兵大人,日后更是会有高官厚禄,这两年她伺候公婆,撑着这个家,这村里人是谁都看在眼里,待回到汪家,那诰命许是没得几天就会下来,你劝劝她,别再倔着那股气了,当时把她打发到那县里的乡下也不是大郎的意思,当时汪家祖母在,她有那个意思,他也不好违逆长辈……”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张小碗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事,还有那些只要她回去就会什么都会有的话,刘三娘先是沉默地听他说着,待听到细处,听到京城前两年灾年里竟有人吃亲子的事后,便扭过头轻轻地问张小碗,“那时家里粮食多不?”
张小碗摇摇头。
“那一家子,要怎么养?”刘三娘低着头问,眼泪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省着吃,也就全活下来了。”
“你呢?你吃多少?”刘三娘再知晓她这女儿不过,那几年间,她总是要等别人吃饱了,她才放心把剩下的吃到嘴里。
这毛病,跟她爹一个样。
张小碗笑了笑,看着桌上因刘三娘的泪水而形成的汪眼,她轻声地道,“哪有什么吃的?还有小孩儿要照看着呢,就算有点吃的,也得分他一点,总不能饿着他吧?跟他说着我不饿,跟自己也说着不饿,久了,也就如此了。”
那一年春后,忙了一年,那地里也没收到多少粮食,后院的粮食分给了回家的胡氏小两口一点,拿给先生一点,他们藏着的那些早就不剩多少了,又拿着了一点接济前院,他们母子那小半年间哪还有什么吃得饱的事?也只有前半年,地里收成好了,存了不少粮,小老虎也可以顿顿吃干饭了,她才算是多吃了些。
这饿久了饿瘦的胃也就慢慢撑得大了点,这胃口也算是好了些,这身体这时才算是全好了。
刚好,汪家的那几个男人就回来了,但这事她不意外。
但她没想成的是,家里的人也来了。
他们来了,而刘二郎现在也就来了。
听得她说完,刘二郎正要开口就此大说特说,但刘三娘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咚咚咚地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哭着对他说,“哥,我们家的人命贱,你就让我们如此吧,我们家的闺女没那个当高官夫人的命,现如今她有口饱饭吃,能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你就让我们一家子如此活着吧,以后不管是死是活,你就由得了我们吧,求你了,求你了,就让我们一家子活在一块吧。”
说着,又“咚咚咚”地像不要命似地给刘二郎磕起了头,这时她那张苍老的脸流满了眼泪鼻涕。
☆、89
“你……”刘二郎看着妹妹给他磕头的样子;就像在磕一个饶她全家一命的官老爷;他瞬时又怒又气;那话竟也说不出口了。
张小碗没出声;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比她的哥哥还要苍老的可怜女人,不让她把自己的额头磕破。
人啊,活着确实难;刘三娘想要她嫁出去过好日子;有饱饭吃,而她出嫁那日,她也没送得她一程。
知晓她过不好了,夜夜恶梦;能说她是不心疼她的吗?
不是啊;她也是心疼她的啊……
张小碗死死地拘着她,任由她在她怀里颤抖着那苍老的身体,她抬起眼,冷眼看着刘二郎,出口送客,“舅父大人,请走吧。”
“舅父大人,您走吧。”一直站在门口的张小宝领着弟弟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就跪在了刘二郎的身前。
“你,你们……”刘二郎怒瞪着他们,这时且又迎上了张小碗那冰冷又坚锐的眼,他不由冷笑了两声,“我倒要看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张小碗抱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刘三娘,轻轻地安抚着她,“别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活着一天就是一天,要是有一天,实在活不下了,我也会把弟弟妹妹们安顿得妥妥的,你放心,到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会没事。”
“小碗啊,我的闺女啊……”刘三娘闻言,这时抬起头对着屋顶,大喊了一声她那苦命的闺女一声,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时,她背后坐着的张阿福低下头默默地抹着头,张小宝张小弟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拳头,忍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拿着扁担,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张小妹也站在那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想,他们家这个当官的舅老爷,跟他们县里那个让人打死小花家爹的县老爷一样坏,只会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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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这日,张小碗在前院的院子晒干菜时,门被拍响了。
汪永昭来了。
他来是告知张小碗,家里几个弟弟的亲事都订了,永安年尾成亲,永庄明年初成亲,永重明年年中。
说罢,他看了张小碗两眼,又淡淡说道,“家中忙碌,你要是这时回去,也可帮娘分忧些许。”
张小碗笑了笑,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月末纳妾,你要是愿意,也可回去喝杯主母茶。”汪永昭说这话时,眼睛紧紧锁住张小碗的脸。
张小碗依旧无波无澜地浅笑着摇了摇头,那平静的神情就似他只是说了一句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话。
她完全不在意得很。
汪永昭在看过她一点波澜都没有的神情后,转头看向了那院子。
院子阳光满地,五月是京城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天气也晴朗得很。
他看了那灿烂的阳光半晌,良久后,他从袖中拿出银袋,放至了桌中,一言不发提脚就走。
他站起后,张小碗也站了起来,拿过那桌上的银袋,她跟着汪永昭送他到了门口,在他踏出门后,她朝他福了一福,把银袋递了过去,平静地说,“大公子,愿您和您的一家,吉祥如意,家中今年收成好,这银子,您拿回去吧,二公子他们许会用得着。”
汪永昭看着她那粗糙,有着厚茧的手上的银袋,他的眼皮跳了两跳,随后,他再也末看张小碗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张小碗见他不拿回银子,犹豫了一下,但也没上前去送了。
她拿好银子,转身回屋,关上了她家的大门。
门吱呀两声,就那么关上了。
汪永昭大步走到栓马的树前,终是没忍住,回头朝那看去,却只看到了两扇紧闭的大门。
这时,那妇人平静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了起来,他就这么看着在他脑海里的她,但她那死水般的眼睛里,看不到他的影子。
汪永昭不禁轻笑了起来,他甩了甩头,把人甩出了脑子,翻身上马。
他没有娇妻,只有一个手粗得像硬皮的粗妻,但,他却还是有美妾的。
那女子,肤白貌美得就像春天里刚刚盛开的鲜花。
男人有的,他不会少。
既然他这粗妻非要呆在这乡下,那就由得了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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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舅,这个我可不吃了。”汪怀善大模大样地朝还想塞块烤肉给他的张小宝摇头道。
“肚子可是饱了?”张小宝摸摸他的肚子,还凑上前听了听,之后摇头道,“我看还没鼓起来,还是吃得些许的。”
说着,又哄着他道,“还是吃完这块吧,吃完这个要是饱了,咱就不吃了。”
他如此好声好气,汪怀善只得叹气接过,饱得不能再饱的他一小口一小口,愁眉苦脸地吃了起来。
他娘带着两个舅舅去深山打了一只野猪背了回来,肉卖完一些,还剩一些,他下午上学堂回来,见有多的,就说要烤着来吃。
两个舅舅一听,身上沾着血的衣裳都没换,就腌起了肉,劈起了柴,架起了炭火来。
这不,夕食就是一家人烤肉吃,可是外祖把烤好的肉给他吃,外祖母的也如是,小姨更是挑了两块好肉烤了说要给他补补,他吃完他们的就已经饱得不行了,可大舅舅还要他吃他烤的,汪怀善真是有苦难言极了,头一次觉得太受人欢喜也不是件太大的好事。
他实在是太撑了。
“好了,别撑着他了,已经吃得够多了。”煮了麦茶出来的张小碗见儿子那张苦着的脸,连忙笑着上前,把他手中的肉拿起放到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