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得了什么原因?”
“皇后死了,你还活着。”
这就是原因。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为何皇帝这时还要给他送美人过来,而不是用别的计逼他就范。
皇帝忌讳他,看不惯他,更不想让他欢心。
“怎会如此?”张小碗闻言笑了,道,“他是大公无私的皇上,私情的事归私情,哪会真因这个跟您计较。”
“他很孤独。”汪永昭抱着她倒在了床上,伸手拔动着她的湿发,他看着她就算疲倦也还是黑亮的眼,“他是皇上,没有了那个知他冷暖,替他疼痛的皇后,他比谁都孤独。”
“是么?”张小碗长久无语,最终只道出了这两个字。
她没问汪永昭是不是也曾那般孤独过,才这般知靖皇的孤独。
她也没说,她不觉得靖皇可怜。
这世上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脱。
就算是她张小碗,因着当初的贪恋,她想活着,想生下儿子,为此,她不也一直被命运操纵着往前走。
而如今,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已是她无力再摆脱的了,她有多累,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只愿想着那些会让她心口轻松的事。
明天她能见到她的小老虎的妻子,怀慕会与怀仁过来给她请安,即便是汪永昭,怕也是会为了她的脸面,会对怀善与他的妻子面露几许和缓。
而远在京都的靖皇,可能会因为汪永昭的不听话而震怒,可能会想更多的办法来办这老臣,也有可能他会得上比皇后更得他心的美人,知他冷暖,替他疼痛,从此他对皇后思念只剩偶尔念及的几许心痛。
这就是命运,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永无后悔可言。
各人的命各人背,哪怕那是皇上。
***
这日休息了近两时辰,张小碗就起了床洗漱,喝过润喉的蜜水,梳妆打扮完,才叫了汪永昭起来。
在她下床时,汪永昭已半清醒,这时见得她过来叫她,睁眼皱眉道,“你那媳妇又跑不掉。”
张小碗轻笑,“都盼了好些日子了,有些着急,您就行行好,别急我了。”
汪永昭不快,但还是在她的侍候下穿好了锦衣。
这时汪怀慕与汪怀仁也过来了,怀仁一见汪永昭,那小手就朝他伸,委屈地叫道,“爹爹……”
汪永昭忙抱过他,怀仁见着这个昨日未抱他的亲爹,便狠狠地在他鼻尖咬了一大口,见他爹没叫疼,这才满意地咧开嘴角笑了出来,双手抱着汪永昭的脖子,道,“爹爹不疼,孩儿吹吹。”
说罢,鼓起了脸,大吹了一口气,吹了汪永昭满脸的唾沫星子。
怀慕见状,朝张小碗摇头道,“娘,弟弟又使坏了。”
怀仁这时见得汪永昭满脸自己的口水,咯咯坏笑了起来,汪永昭瞪他一眼,见他毫不害怕,嘴角便翘了起来。
张小碗赶紧拉他坐下给他重拭了脸,把怀仁抱到怀里就是打屁股,“你这小坏蛋,昨日听你调皮都没教训你,今日不给爹爹请安便喷他口水,你看我揍不揍你!”
说罢,大揍了他几下屁股,怀仁被打得有些疼,含着手指假哭了几声后,便喊起了救兵,“爹爹,慕哥哥,怀仁屁屁疼,娘打怀仁!”
张小碗被他气得脑门疼,没好气地把人塞到了萍婆手里,对她道,“往门边站一柱香,敢调皮就拿棍子打!”
见又要罚站,怀仁便在往他爹爹怀里扑去,可惜张小碗有先见之明地挡在了汪永昭的前面,汪永昭无奈,只能让他被拖去门边罚站。
在前院,他怎么管教孩儿是他的事,但在内宅,这妇人就算要罚他的儿子,他也只能由得了她去。
“爹爹坏!”见汪永昭不救他,被萍婆子抱走的怀仁气鼓鼓地朝汪永昭说了一句,这时,见怀慕摇着头看他,他就捏起小拳头朝他挥舞,“慕哥哥也坏,小坏蛋,大坏蛋,让娘亲也罚你。”
他年小,话说得不清楚,张小碗仔细地听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听罢后,无奈地朝汪永昭道,“您说还随了他去,要是随了他这顽劣不受教的性子,都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说着就拉过怀慕,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多亏了有你看着,昨日带着弟弟甚是辛苦了罢?”
“未曾,怀慕不辛苦。”汪怀慕直摇头,笑着道,“只是带他跟几位先生念了半天圣贤书,他听得半会就睡了过去,我只要看紧他不踢被子就成。”
张小碗听着摇头失笑,这时汪永昭站在门边,看着小儿满脸气愤地捏着小拳头靠着墙站着,于心不忍了一下,又念及那妇人教儿的坚决,只得轻叹了口气,转过头走回来,抱起怀慕与他道,“等过了正月,爹爹便带你去习猎。”
“真的?”汪怀慕一听甚是惊喜。
“嗯。”汪永昭点了下头,汪怀慕便抱了他的脖子,叹道,“爹爹真好,日日记挂着孩儿。”
汪永昭闻言脸上的那一点漠然也全消失殆尽,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汪怀慕,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就是他的孩儿,一人乖巧,一人顽皮,就算是最大的,也是智勇双全,皇帝想在把他发放边疆后再欲要来掌握他,那就别怪他不遵其令了。
说来,知情之人谁人不知,皇朝大员大多更换的朝廷内里多有不稳,新替换的官员不待那三五十年,谁有能力谁无能,这短短几年哪瞧得出来,而皇朝下面更是风雨飘摇,年景时好时坏,再也经不起一场大仗了。
这个关口,靖皇要逼他反,无非就是他不太想当这个皇帝了。
善王进京,也让他那个媳妇跟着他进京,就已是他的退步,他也给皇帝尽了诚意。
皇帝给他的妾,他定不能收,收了,成全了忠君之名,但皇帝可不会只再这么一次便放过他,他不会消停,除非他汪永昭跟他一样生不如死。
他已退无可退,皇帝要是不满,那他们只有一途可以解决了,那就是皇帝放马过来,他放马过去。
到时,再起干戈又如何,黄泉路上,这妇人说了她陪他走。
至于他的这两个小儿,哪怕是那个大儿,他也会把他们的路安排得妥妥的,万一到了那个境地,他们会带着他给他们的兵与金银珠宝,去他国之地生存。
皇帝切莫要再逼他,真逼了他到那步,谁的损伤会更大,这还尚不可知呢。
抱着小儿,汪永昭嘴角的笑意愈发深沉,张小碗见状过去抱怀慕抱到了怀里,无视汪永昭眼底那思及他事的狠戾,若无其事地和完全不知其父变化的怀慕笑着说道,“等会要见嫂嫂了,可欢喜?”
“我听大哥说,嫂子甚是好看……”怀慕脸红了起来,道,“只比娘亲差一点点,也不知当真不当真。”
***
那厢,善王的正院朝善院,木如珠紧张地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夫君过来与她一道去婆婆的正院漠阳院。
汪怀善把几匣宝石又挑了又挑,才挑出两匣稍有点满意的,交与兵小玖道,“小玖哥,就这两匣吧,你帮我拿着。”
作为他近身侍卫的兵小玖笑嘻嘻地拿过那两匣子,先走了两步,去了门边。
汪怀善这才回到木如珠身边,低头与她笑道,“让你等久了?”
木如珠连连摇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眼睛有些着急,汪怀善便伸出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甚是爱怜地与她道,“莫要怕我娘,她是个好母亲,定会像疼爱我般疼爱你。”
木如珠听到这话紧张地笑了笑,小心地咽了咽口水,才道,“不是怕母亲,而是……”
汪怀善这才恍然大悟,笑道,“那就是怕父亲大人了?”
木如珠一听,低下了头。
“你怕是从谁的口里得知了父亲大人不喜我的话了罢?”汪怀善抚上她的肩。
“没有。”木如珠摇头道。
“定是我那群哥哥们私下跟你说的。”汪怀善不以为意,笑道,“他们都爱乱说,不要信。”
木如珠闻言点了下头,没有把和姥姥告知她的话说出来。
姥姥说,在黑夜里看去,汪家的那个男主人有一双杀人如麻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感情。
她不得不替不得他欢喜的夫君担忧。
☆、208
路上汪怀仁在张小碗的怀里;对她再展开语言攻势,只听他娇声娇气地道,“怀仁听话的。”
“哦?”张小碗笑看着他,恁是怀疑。
“娘亲不要打屁屁嘛。”汪怀仁撒娇道,为了盅惑他娘,他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小口。
“你不听话;那是要打的。”张小碗没有动摇,慢慢地与他说道;“不听话;不受教;便要打;今天只打屁屁;罚你靠墙站,明日要是再不听话,便让你自己睡,不再让慕哥哥陪你了,你自个儿一个人睡黑屋子。”
汪怀仁一听瞪大了眼,扬起手来就要打张小碗,但看着她的笑脸,他又猛抱着了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很是烦恼无比。
被汪永昭牵着手的汪怀慕这时大叹了一口气,松开汪永昭的手,手朝张小碗伸去,“娘亲,让我抱怀仁罢。”
怀仁听到他的话,立马转过身,朝他伸出了手。
怀慕用力抱住了他,放他到了地下,牵着他的手,低头与他小声地说道,“可要听话,可好?晚上慕哥哥便带你去找大哥要糖吃。”
“嗯,怀仁听话。”汪怀仁一听,咧开了嘴角笑,把嘴里含着那颗梅子糖用手拿了出来,自己咬得一半,把另一半塞到了他哥哥的嘴里,以示讨好。
汪怀慕把甜中带酸的糖咽下,状似拿他没办法地摇了摇头,牵着弟弟的手跟在了父亲的旁边。
汪永昭低头看向他们,见两兄弟雪白的双手相互牵着,一步步往前走,他目光柔和地一路看着他们。
张小碗这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地与身边的萍婆说起话来。
这时大仲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请过安后,边走边报,“亲老太爷老夫人都坐在堂屋了,舅老爷他们也全到了,就等你们过去了。”
“这么早?”萍婆笑着问,“夫人不是说可以稍晚点么?”
“老太爷和老夫人可是一早就起来了……”大仲笑道,“说是分外想见外孙媳妇,就赶了个早。”
“真是难为老人家了。”萍婆笑道。
“可不是么。”大仲附和。
“你爹身子骨可好点了?”张小碗嘴角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大仲忙弯腰答道,“好着呢,听您的吩咐,这上午就歇着,下午再过来给老爷与您,还有善王请安。”
“唉,不忙。”张小碗也知闻管家是累病了,“今个儿起不来就起不来罢,总归大公子这几日是在家的,等回头他好了,就让他给他们请安去。”
“唉,这……”大仲有些犹豫。
张小碗朝他罢罢手,转头向汪永昭瞧去,汪永昭见状,朝大仲淡淡地说,“歇着罢,大夫开的药,手头没有的,找夫人来拿。”
“都有着,”大仲低着头低低地道,“劳您和夫人费心了,前两天夫人就送了两支长参与两支短参过来,便是那保生丸也给了一瓶。”
“嗯,别省着。”汪永昭轻颔了下首。
大仲这便就又退了下去,半跑着进了堂屋先去准备着去了。
都府大小管事的不少,但夫人看重他们父子,主事的全是他们,管事的没得他们的吩咐也不好办事,现下,他父亲卧病在床,今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便要他过问了,自然是恨不得十步路当作一步路走,省些时辰才好。
***
“见过大人。”
“见过姐夫大人。”
汪永昭带着张小碗与两个儿子一进去,张家坐在下首,靠近门边的两兄弟就站了起来,还有那赵大强也随之站了起来。
张家兄弟与赵大强的称呼不同,但汪永昭瞧都没瞧他们一眼,那冷酷威严的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他鼻间只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他们的称呼,就大步往前走去。
那厢,汪永安三兄弟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大哥。”
“嗯。”这次,汪永昭扫了他们一眼。
这种场合里,随行在侧的女眷轻易无开口说话的权力,这时汪杜氏汪申氏便朝汪永昭夫妇福了全礼,便且退下。
那边,小宝和小弟媳妇见状这才知刚才她们福的是半礼,这又在其后又朝他们补了全礼。
张小妹因此尴尬得脸都红了,正要偏头轻声与大嫂说先前来教过她们的婆子怎地没把礼教全,但小宝媳妇却朝她猛摇了下两下头,制止了她的出声。
张小妹这才想起,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但这时她的二嫂又朝她紧张地看过来,她这才没再开口说话。
自然,他们这厢的动静张小碗这边是没看到的,汪永昭领了她给张阿福夫妇行了礼,她这才笑着用梧桐村的话开口道,“爹,娘,你们一早起来了,早膳可用得好?”
刘三娘这时眼睛已经看向了身前怀仁那娇滴滴,粉嫩嫩的小脸,她早前看过她这长得跟大儿甚像的小外孙两次,次次都想抱这个小外孙,但这两兄弟身边总有婆子和护卫,她只看得两眼,就只能看着他被他们抱走,这时这么近看到他,忍不住伸出手道,“可能让外祖母抱抱?”
张小碗听了,便把怀仁抱到她怀里,轻声地与她道,“他是您的小外孙,您想抱就抱。”
“唉,唉。”刘三娘应着,把怀仁抱到怀里后,在张小碗倾身靠近她的视线里,她看到刘三娘的眼角全湿润了,老人那暗淡的眼光里,似有着怀念的光。
“他与你小时,长得甚像,只是白净了很多,眼睛也要有神一些,其它的,甚是一样。”刘三娘低低地道,声音很小,如若不是张小碗听得仔细,这声音便也能忽略过去。
张小碗轻“嗯”了一声,笑道,“那您便多抱抱他。”
怀仁这时被抱在老人的膝盖上坐着,他好奇地看了看她,再看看张小碗,见他娘朝他笑,轻声朝他说道让他叫外祖母,他便回过头,朝刘三娘道,“外祖母,怀仁乖,让你抱。”
说着嘟起小嘴,示意刘三娘可以亲他。
刘三娘生了二子二女,却未曾与人这么亲密过,一时手足无措,竟求救地朝张小碗看来。
拉过怀慕牵着手张阿福也甚是紧张地盯着小怀仁,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