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老头子大声地道。
“不走就不走罢。”那门边,响起了汪永昭冷淡的声音。
“老爷。”张小碗扶着桌子欲要站起来。
汪永昭大步过来拦下她,掀袍在她旁边的凳子下坐下,对她淡淡地道,“他不是凌家人,只与凌家有一点渊源。”
“哼,不是个好东西。”盲大夫对着一角吐了口口水,还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小媳妇是不是跟老头我一样瞎了眼,才找了这么个满身杀戮的人嫁。”
汪永昭听得面不改色,依旧对张小碗淡淡地说,“凌家三人已入西域,想来,他们也不敢回来。”
“什么不敢回来?还怕你不成?”瞎眼大夫从凳子上时跳了起来,差点撞上墙壁处搁置笔墨纸砚的小桌。
“小心着点……”张小碗急急地伸手,见得他跄倒,惊呼出声,所幸这时七婆掠步上前扶住了他。
汪永昭见她吓得拍胸,冷哼了一声。
张小碗朝他“哎”了一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您怎地先前不告诉我,要知……”
想到他病急时,她找的都是这瞎大夫,要是那时有个什么差池……
一想,张小碗不由一阵后怕。
“你这小媳妇怎么这么小心眼?”瞎大夫一站定,听得张小碗的话后更是怒气冲冲,“要不是我的方子,他能活得过来?”
张小碗见他一脸好斗,非要跟她驳个你死我活的表情,当下没有迟疑,她扶着汪永昭的手臂起了身,拉着汪永昭就走,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人你也怕?”汪永昭却是不快,还没走得出门就问出了话。
“我不怕,我谁都不怕,”张小碗拿他头疼,“只是要是留得了他,我便想留住,把肚里的孩儿生下了,您就看着我亲手赶得了他走罢。”
听着她明显敷衍的话,汪永昭瞪了她一眼,这时见得他步子太快也带着她快走了几步,就又慢下了步伐,带着她慢走了下来。
“唉,”张小碗喘好气,嘴角的话一时没忍住就出了口,“您啊您,什么事都知晓,却是什么事都是我不问您,您就不跟我说,哪天要是真吓着了我,我看您怎办。”
汪永昭一听,回过头看她一眼,口气很是不耐烦,“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那么多做甚?家中有我,还能让你有什么事不成。”
他话音里满是厌恶,但他说归是这般说,他的双手这时却已扶上了她的腰,扶着她下了那阶梯,这才松下了一手,而放在她右侧的手却没有放下,依旧搭在她的腰腹间。
☆、186
十一月的边漠陡然冷得厉害;这日一大早醒来,张小碗突觉这温度怕是降了甚多了,顾不得汪永昭恼着道她莫下床,她还是披了棉被,拖着大大的被子去翻了箱子,把厚袄衣寻了出来。
“这是做甚?”汪永昭不快。
“外边儿冷。”
“我不怕。”
“还是多穿些。”张小碗把袄衣放置到一边;又寻了那黑色的厚袍出来,腰带也挑了那根暗花配金线的;很是耀眼。
她裹着棉被给汪永昭从头到脚都穿戴好了;才吁得了口气;这才打了个哈欠;往床榻慢慢走去;待到了床边,摸着床沿上了那床,又依上了那烧了地龙的温暖床榻。
“没规没矩。”汪永昭冷斥道。
“您着了热粥再去,我让人煨得了参粥,您要多喝两碗。”张小碗说罢,便把头依在了枕头间,又沉沉睡了过去。
汪永昭站在原地半会,听得她轻浅的呼吸,这才轻迈了脚,去得了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把她颊边的头发拔到了耳后,这才轻步出了内屋的门。
待走到外屋的门边,跟婆子淡语道,“过得一柱香,去给她掖掖被子,莫冷得了夫人。”
“是。”萍婆子福身道是。
汪永昭“嗯”了一声音,又回过头朝得内屋看了一眼,这才往堂屋走去。
***
待到了十一月,张小碗才真知这边漠是苦寒之地,那外头她现下是一步都不敢出去,那寒风一吹,她脑袋便刺骨地疼。
料想汪永昭这大病过后的身子骨也不像以往那般好,她也是细心照料着,有了汪永昭,再有得怀慕费心,张小碗这日子也是轻松不起来。
她有时想自己是心太重了,才这般放不下那般也放不下,但有时她却万万不敢松懈了,家中人的事她是松不得的,要不然人一放松,待出事了再绷紧,到时就为时已晚了。
这妇人之责,她挑起了这个担子,便得担着,不能撂挑子。
她照看着家中的这一老一少,还有自个儿肚中的,就已是费了相当大的心神,所幸外头这时平平安安的,就是怀善的信来,说的都是有趣之事,她便放下了心。
虽然隐约中,她也知这是汪永昭瞒了她的结果,但张小碗让自己信了,因她也自知,她心神不能再耗,再多耗一些,这在她肚中日益调皮过度的孩子会不依的,她会熬不住生下这过于健壮的孩子。
漠边的第一个年,张小碗都没出一步的门,但大年三十那天,她硬是坐在了烧得暖暖的堂屋中,见了汪永昭手下大大小小官员的家中母亲与妻子,与她们聊得几句,也赏了银两与什物。
一天熬过,当晚她躺在床上跟得汪永昭说,“今年只能做得这些了,待来年,我再做得好些罢。”
汪永昭“嗯”了一声,等她睡后,他就着灯火看了她的脸好半晌,没弄明白,她明明已做得甚好,却还道自己所做不多。
不过,待来年再做得好些?那他便等着罢。
张小碗是二月十八生的怀仁,生孩子那晚,下腹坠疼那时,她还算镇定,招手叫来了站在一角的萍婆扶她去产房,当时坐着她身边的汪永昭等她站起后才站得起来,还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灯,当时,他们的内屋一片黑暗,还是张小碗往外叫了七婆点灯进来。
怀仁是子时出生的,出生后,他大声啼哭,响透了屋子,张小碗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听得嘹亮的声音,当即就笑了。
待她醒后,从萍婆子嘴里得知,自孩儿出生后,除了让奶娘喂了一次奶,汪永昭便把孩子抱在了手中,一直未离手。
“把怀仁抱过来,让我看看。”张小碗吩咐了下去,但没多时,汪永昭便抱了孩子进了屋子。
大凤朝规矩,妇人生产三日之内,男子不得入内,看得他进来,张小碗忙轰人,“进不得进不得。”
汪永昭却是未理会她,嘴边噙着笑朝她进来,在床边坐下后,抱了孩儿到她面前,“你看看……”
张小碗一看,看着小儿那小鼻子小嘴唇还有闭上的眼睛,还有些发红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抬头看汪永昭。
“可有看到,怀仁的眼睛与嘴唇,还有鼻子,与得你一模一样。”汪永昭说时,声音是慢的,但眼睛却亮得厉害。
张小碗看看眼睛根本未曾睁开,嘴唇与鼻子也没有长开的小儿的脸,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什么也不说,汪永昭看了她一眼,张小碗见状朝得他微微一笑。
汪永昭见她的笑脸里全是他的影子,当即便什么也未意再说了,只是把小儿放在了她的身边,随即他压下了身,垂在了她的身前,与她轻声地说道,“他叫怀仁,字子挚。”
张小碗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轻轻地点了下头,“我知了。”
是真挚,挚诚,还是挚爱,与孟先生曾谈过书中字意的张小碗知道,这挚在大凤朝也好,还是在夏朝,就算是在大凤朝南边的轩辕朝,这字都是极其重要的字,一般人家根本不敢用上这个字。
听闻很久以前的时候,有位一统三国的先皇的字便有这“挚”字在其中。
汪永昭用了这字当怀仁的字,这已是极大的胆大妄为了,哪怕是日后,汪永昭未必会告诉他这个儿子他的字,而她更是不可能把这字告诉给他。
现在汪永昭说来给她听,无非是告诉她,她给他生的儿子有多珍贵,他是有多欢喜。
这便就够了。
生死之后,能得来他这些情谊,也不枉她再拼了一场。
张小碗坐月子期间,陆续得知了一些外面的事,有些事闻管家与他说的,有些是盲大夫唠叨给她的,还有些是江小山抱怨着给她的。
听来听去,她也算是知晓,在她生产的这段时日,外头出了很多的大事,如婉和公主到了云州长云县,当即就传出了有喜的消息,而江南有名的蔡家布坊在沙河镇开了布坊,而善王则在夏朝国内宰杀了一批叛贼,皇上封赏的圣旨正往得这云沧两州而来。
月子过后,三月下旬的漠边不再像正月前后那么严寒,张小碗这日下了地,沐浴一翻,上了点淡妆,亭亭立在汪永昭面前时,汪永昭当即就傻了眼。
他不知这几月过去,昔日那冷硬粗鲁的妇人竟成了如此清艳的模样。
“怎地?”穿了浅绿淡粉小袄裙的张小碗朝得他愣愣地看她,不由笑着道,“还是入不得您的眼?”
汪永昭一听就恼了,皱起了眉。
张小碗却往他跟前走了过去,给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蓝色厚袍,看着他的眼道,“我知司马将军给您下了贴,请您共议军中之事,也让我顺道跟随您去探望公主一翻,年前年后因我生产之事您已推托了两翻,这次便让我跟得了您去罢。”
“怀仁尚小,不用你去。”汪永昭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大手掀起了她的裙,抓住了她的裤子一扯,便把她的绸裤撕了下来。
张小碗轻吟了一声,当他的手指头钻进去后,她小声地叫了两声,过后,她便被他压到了床上。
当晚张小碗无暇再想其它,第二日,汪永昭起身后,一派神清气爽,还把随身带的那一袋金裸子全赏给了江小山,乐得江小山那一天为他跑前跑后心里半句怨言也没有,哪怕因手脚过慢被汪永昭冷瞪了一眼,他也真心觉得他家大人甚是英明。
张小碗当天便在床上躺得了大半天,夕间在外屋用得了食,这才去了堂屋,迎着下学的汪怀慕过来。
酉时末,汪怀慕就急跑到了后院,见得了张小碗后,恭敬地与她施了一礼,这才让萍婆子抱了他到椅子上坐着,让怀仁的奶娘把怀中的怀仁抱给了他。
他小心地抱入了手中,小声地哄着他道,“怀仁乖,让二哥抱抱,待你稍大些,二哥便教你认字习字。”
他悄声与得怀仁说得一会,怀仁在他说完后,睁开了黑亮清澈的眼,朝得他无声地吱呀了好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他这小嘴微微一张一合,看在汪怀慕眼里却乐得惊喜地迭声地叫着怀仁的名字,道他好乖好聪慧,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怀仁还给了奶娘。
奶娘这才小心地把孩子抱过,抱到了张小碗的怀里。
未得多时,汪永昭便从前院大步回了后院,从张小碗手中抱过了怀仁,直到膳间,怀仁都一直在他怀中。
当晚,萍婆子与奶娘去得了隔屋照顾怀仁,张小碗又被汪永昭压了半夜,待她全身湿透后,被褥也湿了,她轻抚了汪永昭满是汗水的脸,悄声道,“就这般急了您?”
这时歇在她体内的汪永昭,头还低在她的眼前重重喘气的汪永昭听得轻哼了一声,又低下了头,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187
这段时日;张小碗把以前宫中女医的方子说给盲大夫听了听,让他按着方子改良了一下,一直在用着几个养颜补血的方子。
她用的方子,孕前孕后的有些许不同,孕前吃的都是大豆之类的食补,孕后的用料就要昂贵了些;其中一道珍珠药,口服的用的是最上乘的南海珍珠;是从最南边的轩辕国得来的;一粒就是寻常人家好几年的用度。
要换以前;张小碗哪用得起;就是在尚书府那几年;年景好上了太多,她也是不敢用的。
现下不同往日,她自衡量她是用得起了,这库房原本有得二十颗南海珍珠便归了她,就是如此,汪永昭又与她找来了三十来颗,这五十来颗的珍珠磨成了粉,够她吃上大半年。
听闻汪永昭又找了人,帮她去寻这物。
库房那些次等一点的,先前也都磨成了粉,怀孕之前那段时日张小碗拿着外用,怀孕后停了一段时日,现下又重新用上了,还是全敷在了脸上。
这其实也是很是奢侈之物了,张小碗知晓的就是以前的相爷夫人,一年也不过得上一串二十颗的南海珍珠。
她坐月子期间,她也跟盲大夫商量着用药,太油腻的没吃得多少,都光吃修补的药物和排毒的吃食了,其中库房的那些稀罕药物,但凡是她与大夫商量过后的,能用到了自己身上都用了,现下这四十来个坐月子的时日一过,她整个人也算焕然一新。
以前张小碗没多少心思收拾自己,哪怕住进尚书府后也注重了保养,但平日也是以大方得体为重,甚少打扮得格外突出,除非是出外见那些官员夫人了,为免让人轻看了善王去,也不想给汪永昭丢人,才会在那些日子里打扮得光彩照人些。
她比不得别人得天独厚,国色天香,但底子也算不错,要是打扮得宜,六七分的姿色要是修饰出九十分,那也是可行的。
而现下,她到了年岁了,日子不同以往,她算是已经攀附在了汪永昭的这棵大树上,按她嫡妻的身份,用不着弄出以色惑人这一出,但这出去见他下面官员的女眷也好,还是见些旁的妇人也好,她光彩照人一些,这也是给汪永昭长脸,也让旁的人看着心里有个数,不比她出色个几分的,就别想着老送到都府里头来。
张小碗判断着形势,觉得这该是她露一点峥嵘的时候了,她也已走到了这个份上,她又多了两个孩子的未来要谋划,只能进不能退。
***
张小碗用府里多少的什物,汪永昭是不管的,倒是她用什么用得多些,得了闻管家的信,他便会多寻些回来。
三月下旬还没出月子,得知节镇有了说是名声甚是响亮的蔡家布坊后,张小碗便要置春衫。
她要的颜色时很是讲究,蔡家布坊的人来了好几次,染出来的几种颜色都不合她的意,她便让染房师傅重染。
那些她没中意的布料,她也都买了,也没放进库房,只是找了几位判官的女眷过来喝茶,把布料搬出来,让她们只要不嫌弃,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