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姚燕语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香薷已经挑起了门帘,微笑道:“夫人,唐将军来来。”
姚燕语忙把女儿放到一旁,说道:“快请。”
唐萧逸现在已经是三品昭毅大将军,东南水师副指挥使的职衔,一身黑色挑银线绣鹰纹斗篷披在他身上,凌冽中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给嫂夫人请安。”唐萧逸进来后朝着姚燕语微微躬身。
“快坐。”姚燕语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香薷,看茶。”
外边早有小丫鬟端了香茶进来,香薷接过来双手奉上。
唐萧逸接过茶来轻轻地吹了吹,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之后,方笑道:“侯爷派兄弟回来跟夫人商议一下,这眼看着过年了,水师那边却不敢放松浸提,所以夫人这边若是不忙的话,就请移驾去东陵过年。”
“要我们去那边过年?”姚燕语很是惊讶,心里开始慢慢地盘算。
东陵这个地方她看过地图,大概位置相当于现代的沪市,在大云没有上海这个地名,清江入海口的一个小城池名为东陵。因为海贼滋扰的缘故,东陵城并不在海边,而是坐落在距离海边百十里路的剑湖之滨。
方圆五百里的剑湖连着清江,往东一百余里便是大海。
几十年前,这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住的也多是一些渔民。随着剑湖水师的建立,这边的百姓们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人们捕鱼养鱼的同时,又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工商业逐步萌生,东陵码头也热闹起来。东陵由一个下等县发展为上等县,人口也翻了三倍有余。
每次姚燕语在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遗憾。后世闻名世界的大上海在大云朝的版图上居然没有!这不科学!
“夫人?”唐萧逸看姚燕语陷入了沉思,等了一会儿终究不见她说话,便提醒了一声:“江宁坐船去东陵不过一天的路程,船也是现成的。”
“嗯。”姚燕语点头道:“是啊。衙门里也放假了。”
“那夫人若是同意的话,我就叫人准备着?”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行吧。你媳妇和孩子还有翠微翠萍都一起去吧。过年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些。”
“好嘞!”唐萧逸高兴地点头,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可以交差了。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偏生姚燕语这边一出门便是四个女人六个孩子。
唐萧逸看着家丁仆妇们跑前跑后的忙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镇边戍守的武将们过个年容易么?!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勉强把东西都弄上了船。姚燕语苏玉蘅等人带着孩子和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仆妇上船,这边屋子依然留给之前负责看守的老家仆。
因为姚燕语不喜张扬,所以唐萧逸准备的船是寻常客船,不大,姚燕语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丫鬟仆妇用一条船,唐萧逸夫妇和孩子用一条船,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合用一条船。各自的行李都在各自的船上,这样也省的下船的时候再弄乱了。
腊月二十二这日一早出发,晚上就到了东陵。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还不耽误小年饭。
东知县大人是个文雅之人,卫章来东陵之后他便把一处坐落在苍蒲山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给宁侯爷做了督军府。苍蒲山在东陵县城的西侧,只有五六百米的高度,是个石头混合的小山丘。
别院坐落在山南坡,往西看是浩淼的剑湖,往东看是东陵县城全貌,居高临下,算是个神仙所在。
当然,这菖蒲山上风景绝佳,能在这里修别院的也不只是东陵知县一人。
姚燕语的马车停在别院西侧门口的时候,便恰好有一辆牛车沿着坡缓的青石路缓缓地上来,牛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远远地便可听见。
“夫人,请下车吧。”马车外,申姜恭敬地说道。
香薷先出去,然后蹲在车辕上扶着姚燕语下车。姚燕语刚跳下马车,便听见后面一声吆喝,却是那辆牛车停住了。
这条路在往西去也有几处别院,是东陵几家富商的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这些人都知道知县大人的这座别院里住着剑湖水师的督军宁侯爷,是以谁也不敢放肆,见西院门口有马车听着,便早早的停车等候。
姚燕语初来乍到不知道情况,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一阵冷风吹过,那牛车的车帘子动了动,露出里面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本来是个极为寻常的小事,若是换做别人自然不会在意,但姚燕语多年修习内息,耳聪目明绝非一般人可比。就那一眼,她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夫人?咱们进去吧。”香薷不知道姚燕语看着那辆牛车做什么,但站在门口却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唐将军呢?”姚燕语转头扶着香薷的手往里走。
“下船搬行李的时候,咱们侯爷派人来把唐将军叫去了,说是有要事。”申姜低回道。
“叫人悄悄地盯着那辆牛车。”姚燕语埋进门槛之后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申姜跟在姚燕语多年早就练成了猴精,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姚燕语进去之后是苏玉蘅以及奶妈子带着孩子们先后进门,几辆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之后,车夫牵着马车转到后面的马号去,门口的路畅通了,那辆等了挺久的牛车才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申姜看着所有人进门后,方朝着一个护卫打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那辆牛车。护卫轻轻点头,等那辆牛车在前面的拐入树木之后方轻身跳上门外的一棵大树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坐了一天的船大家都有些累了,晚饭便各自在自己的房里随便用了一点。
翠微有些不舒服没吃饭便睡下了,翠萍过来瞧姚燕语和孩子们,姚燕语这边有从船上就开始煨着的燕窝粥端了上来,和翠萍每人盛了一小碗。
“把我们叫过来了,他们却又不见了人影。”翠萍一边给姚燕语的燕窝加了一点糖,一边低声的叹道,“明天是小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先准备着吧,他们不回来咱们也得过。”姚燕语接过燕窝来,用汤匙尝了一小口。
外边有人说话,像是说天色已晚,不要紧的话就明天什么的。姚燕语侧脸问了一句:“是谁?”
“夫人,是申姜,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回夫人。”门口的紫穗说道。
“叫他进来吧。”姚燕语把燕窝放到一旁,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申姜进来后,见三夫人也在,便分别行礼请了安,然后回道:“回夫人,傍晚的时候从门口过的那辆牛车是茶商杜雨明的女儿坐的,这位杜大姑娘今年十十六岁,今天她是去城隍庙上香了,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经过。”
“和她一起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姚燕语问。
“车里有一个她的随身丫鬟,大概十五六岁,叫香草,另一个是她的女教习,据说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是杜雨明从京城专门请来的。”
“只有这三个人?”姚燕语蹙眉。
“是的,跟去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牛车里只有这三个人。”
“京城里请来的教习……”姚燕语喃喃的看着手便的那碗燕窝,心想分明是姚雀华么!只是不知道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女教习了。
申姜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翠萍也安静的坐着等了一会儿,方忍不住提醒道:“夫人,燕窝粥有点冷了,要不要叫她们拿去热一下?“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转头看着申姜,低声吩咐道:“找人盯着那个女教习,看她每天都做什么。事无巨细,两日跟我回一次。”
“是。”申姜忙欠身答应。
“你去吧。”姚燕语摆了摆手。
等申姜出去了,翠萍又纳闷的问:“夫人,是有什么不妥么?“
“你猜我今儿看见谁了?”姚燕语自嘲的笑着。
“谁呀?”翠萍是一头雾水,申姜说的那辆牛车她根本没注意。
“我看见雀华了。”姚燕语抬手拿起燕窝来继续吃,面色已经恢复了冷静。
“啊?”翠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半晌才问:“她不是出家了吗?”
“前些日子各地水患,她趁乱离开了庵堂,失去了踪迹。我和大姐派人四处暗访,原本想着她会痴心不改去廉州,想不到她竟来了东陵。”
“她居然跑去给人家当女教习?”
“这有什么不可以?她从小就刻苦学习琴棋书画,若真的比这些,大姐怕都比不过她。”姚燕语轻声哼道。
“可……她是怎么搭上这杜大茶商的?我听说杜家的茶叶可是贡品。”
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燕窝,叹道:“是啊!赫赫有名的明前龙井就出自杜家么,当今皇上极爱龙井茶,杜雨明现在可是身价倍增了。”
“那三姑娘她……”翠萍迟疑的问。
“我想她未必敢用姚家的身份。”
“是啊,就算她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生意人路子都广,这个杜雨明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边的事情我们得多注意些。”姚燕语叹道。
“为什么不直接点破?那样不是少很多麻烦?”翠萍微微皱眉,因为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姚燕语无奈的摇头:“这事儿我不能擅自做主,我得写信告诉父亲。”
翠萍没再多说,只劝了姚燕语几句,便告退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天卫章等人果然没有回来,姚燕语和苏玉蘅,翠微翠萍四个人带着孩子凑在一起吃小年饭。
席间因见翠微依然恹恹的,姚燕语便问她那里不舒服,又劝她早些吃点药调养一下,过了年还有的忙。翠微忙点头答应。
这栋别院里种了很多梅花,此时梅雪相映,花香怡人,正是赏梅的好时候。因为是客居过年,所以不必准备年酒什么的,也没什么礼尚往来,难得清闲一回,姚燕语便将那些琐事放下,安心的陪着孩子们等待新年。
腊月二十八晚上,卫章和唐萧逸,葛海,赵大风四个人回来了。
家里的四个女人本来都睡了,半夜有被男人给吵醒,各自的屋里都是一通折腾。
姚燕语这边折腾完已经是五更天了,冬天夜长,五更天的时候外边还黑洞洞的,两个人都睡不着了,索性抱在一起聊天。
姚燕语跟卫章说看见姚雀华了,就在隔壁杜家别院里给人家的姑娘当教习呢,不过因为过年了,那姑娘带着她和丫鬟婆子们回了杭州。
卫章对此事不甚在意,不过夫人说的事情也不能装听不见,便拍拍她的肩膀说知道人在哪儿就好办了,先找人盯着她的动静,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听岳父大人的。
姚燕语往他怀里靠了靠,说我就是这么办的。
卫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称赞我夫人办事自然是最让人放心的。之后又凑到她的耳边亲了一下,说反正天还没亮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姚燕语手忙脚乱的推他,天很快就亮了,这点时间够你用的吗?
卫章却已经亲下去,一边啃一边呢喃,不管了,反正天亮了也没事儿。
本来以为没事儿,谁知道却出了大事儿。
夜里依依小丫头起来尿尿,听见外边有动静便问了一句奶娘怎么了,奶娘便告诉她是侯爷回来了,姑娘快睡,天亮了要一早去给父亲请安。
依依想着,娘亲说了,做儿女的一定要孝顺,每日晨昏定省便是孝顺。
于是乖巧的小丫头天刚蒙蒙亮就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叫奶妈子给自己穿好衣服,脸没来得急洗就散着发辫跑去了母亲的卧室。
因为刚来这边别院,四家同住一个院子实在是有点挤,而依依也离不开姚燕语,所以便和奶娘睡在东里间,隔着一个两间通透的正厅,西里间便是姚燕语的卧室,小丫头鞋都没穿,直接踩着长绒地毯跑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就闯进了西里间。
以宁侯爷的持久度,此时正在关键时候,姚夫人知道女儿跟自己隔着个两间屋子,那边还有奶妈子在,所以一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于是依依小丫头站在床前的屏风的另一侧有点傻眼——娘亲怎么在哭啊?是爹地在打娘亲的屁股吗?
小孩子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她想到娘亲被爹爹打屁股都哭了的时候,立刻吼了一嗓子:“爹爹!不要欺负娘亲啊!”
大床上,帐幔里,顿时安静下来。
卫章挫败的叹了口气,伏下身去不动了。姚燕语吓得七手八脚的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并在被子里狠命的踹卫章——赶紧下去!
外边依依听见娘亲不哭了,便迈开小短腿往屏风这边跑。
卫章忽然喝了一声:“依依,站住!”
“呃?”依依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巴,乖乖的站住了脚步的瞬间,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爹爹好凶啊!!!
帐子里,姚燕语又在卫章的腰上拧了一把,愤怒的瞪他——你吓到孩子了!
卫章脸色堪比锅底,抬手拎过衣裳三下两下穿好便掀开帐子下床去了。
依依在看见她爹的那一刹那终于被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哇’一声哭了起来。
卫章还想训斥小丫头两句,责怪她大早起来就乱跑呢,一看她哭成这个样子,心又立刻软了下来,忙蹲下身去哄她:“哭什么?爹爹只是让你站着别动而已,又没打你也没骂你。别哭了。”
“依依别哭了,小哭包可不好看。”
“别哭了好不好,依依?再哭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依依哭了一通终于有力气反抗了。
“你如果不哭了爹爹就喜欢你了。”
“爹爹骗人!呜呜……爹爹连娘亲都欺负了……呜呜……娘……娘亲……”小丫头哭的抽不过气来了。
姚燕语已经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从床帐里钻了出来,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安慰:“依依别哭了,爹爹没有欺负娘亲。你看娘亲不是好好地?”
“唔?”依依果然止住了哭声,等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姚燕语,然后小胖手摸了摸她娘的眼角,嘴巴一瘪,带了哭声:“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呢。爹爹是坏蛋!”
“……”卫章无奈的撇开了视线。
丫鬟奶娘听见姚燕语说话,便知道她已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