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八反”里头的。如今将此药放在酒里请他来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虽然不能七日身亡,大约他有年纪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时日。──又不露痕迹。你说好不好?”何太监说:“此事却用儿子甚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个不是鬼灵精儿似的。若请他吃酒,用两壶斟酒,将来有个好歹,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那还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可就用着你了。”何太监道:“一个壶里,怎么能装两样酒呢?这可闷杀人咧。”郭安道:“原是呀,为甚么必得用你呢?你进屋里去,在博古阁子上,把那把洋錾金的银酒壶拿来。”
何常喜果然拿来,在灯下一看,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打开盖一瞧,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看了半天,却不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诉你罢。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着这个了。此壶名叫“转心壶”。待我试给你看。”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揭开盖,灌入左边。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顺着右边灌入。将盖盖好,递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过,斟了半天,也斟不出来。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来罢。别呕我了。待我斟给你看。”常喜递过壶去。郭安接来,道:“我先斟一杯水。”将壶一低,果然斟出水来。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将壶一低,果然斟茶来。
常喜看了纳闷,道:“这是甚么缘故呢?好老爷子,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郭安笑道:“你执着壶靶。用手托住壶底。要斟左边,你将右边窟窿堵住;要斟右边,将左边窟窿堵住;再没有斟不出来的。千万要记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监道:“话虽如此说,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郭安道:“灯下难瞧。你明日细细看来,这壶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不过灯下斟酒,再也看不出来。不然,如何人家不犯疑呢?”一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那里知道真是两样呢。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这蹊跷法子来。──且不要说这些。我就写个帖儿,你此时就请去。明日是十五,约他在此赏月。他若果来,你可抱定酒壶,千万记了左右窟窿,好歹别斟错了。那可不是顽的。”何常喜答应,拿了帖子,便奔都堂这边来了。
刚过太湖石畔,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又听那人说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吓得哆嗦作一团。那人悄悄道:“俺将你捆缚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你可要直言伸诉。倘若隐瞒,我明晚割你的首级。”何太监连连答应,束手就缚。那人一提,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之下。又叫他张口,填了一块棉絮。执着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来。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忽听脚步声响,以为是他回来,便问道:“你回来了么?”外面答道:“俺来也。”郭安一抬头,见一人持利刃,只吓的嚷了一声“有贼”,谁知头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不见动静,赶来一看,但见郭安已然被人杀死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不敢耽延,回禀都堂陈公公,立刻派人查验。又在各处搜寻,于柳荫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绑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问他,他却不敢说,止于说:“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实说,若说错了,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也不敢追问,便先回禀了都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启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临朝。陈公公进内,请了圣安,便将万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杀死,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一切言语,俱各奏明。仁宗闻奏,不由得诧异道:“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陈公公领旨,才待转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随朕一往。”陈林领旨出来,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监,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早已预备。圣上排驾到忠烈祠,只见杆上黄旛飘荡,两边鼓响钟鸣。圣上来至内殿,陈伴伴紧紧跟随。正面塑着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宫妆打扮,却是站像。两边也塑着随侍的四个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虽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诚得很呢。拈香已毕,仰观金像。惟有陈公公在旁,见塑像面貌如生,不觉滴下泪来。又不敢哭,连忙拭去。谁知圣上早已看见,便不肯注视,反仰面瞧了佛门宝旛。猛回头,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心中暗道:“此处却有何人写字?”不觉移步近前仰视。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写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得真切,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写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词语虽然粗俗,笔气极其纵横,而且言简意深,包括不遗。圣上便问道:“此诗何人所写?”陈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问来。”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问此诗的来由。
这人听了,只吓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临。昨日带领多人细细撢扫,拂去浮尘,各处留神,并未见有此诗句。如何一夜之间,竟有人擅敢题诗呢?奴婢实系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问了。朕却明白此事。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杀死。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且将首相包卿宣来见朕。”
不多时,包公来到,参见了圣驾。天子便将题诗杀人的原由,说了一番。包公听了(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这些日子并无动静,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不好言明,只得启奏:“待臣慢慢访查。”却又踏看了一番,并无形迹。便护从圣驾还宫,然后急急乘轿回衙。立刻升堂,将何常喜审问。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现有转心壶,还有茶水为证;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说的是何言语,一字不敢撒谎,从实诉将出来。包公听了,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便回转书房,请了展爷公孙策来,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说:“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须要细细查访才好。”二人别了包公,来到官厅,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
次日包公入朝,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闻听,更觉欢喜,称赞道:“此人虽是暗昧。他却秉公除奸,行侠作义,却也是个好人。卿家必须细细访查。不拘时日,务要将此人拿住,朕要亲览。”包公领旨,到了开封,又传与众人。谁不要建立此功,从此后处处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无影响。
不料楞爷赵虎,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趟呢!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此次却不隐藏,改扮停当,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大摇大摆的出来。招的众人无不嘲笑。他却鼓着腮帮子,当正经事办,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他们却煞住脚步。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赵虎一想:“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连一个讨饭的也没瞧见过。真是可厌的很咧。”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42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性发,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的跑了二三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走。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合着腰儿,渐渐握住胸脯。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那里还搁得住呢。两只眼睛东瞧西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山门倒坏,殿宇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免后悔,不该穿著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褛,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草,竟奔到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顺在理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苦。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便觉得寒冷之甚。见他钻入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褛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到了跟前,不容分说,把草往里一拋。只听里面人哎哟道:“这是怎么了?”探出头来一看,道:“你要留神点呀!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话合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扳住,身子一纵,也钻进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作个不速之客呢?”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堂的首相,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少了暖床热被么?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焦劳,把个大人愁得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只因新近宫内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奏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那里查去?”忽听这个道:“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末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顽的。”那人道:“这怕甚么呢?你还丢甚么呢?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末一个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此我暗暗打听,只是听说此人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爷听见,不由得满心欢喜,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禀相爷,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连忙开门。只见楞爷赵虎当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在那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住,业已安歇了。”楞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楞爷便唤差役人等。叫小二来,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想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窗扇,赵爷当先来到屋内。从人见不是来头,往旁边一闪。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服尚在掩着。赵爷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敢拿人么?有甚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又吩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撂在一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虎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上写“内信两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月日,“凤阳府署密封”。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众不好明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难免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速禀报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当面去缚。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来京?讲!”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碰地有声。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战兢兢回道:“小人乃……凤阳府太守孙……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包公道:“甚么寿礼?现在那里?”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赵爷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甚么夹带?从实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得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利害!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了。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道,我如何隐瞒呢?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