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莲苦笑道:“她再不好,却是姓孟的,就为了后来的人不苛待柔姐儿,侯爷怕也会允的。”
韩青莲这话真没说错,侯夫人正是这么对平北侯说的。中秋节过后十来天,她就对平北侯说了自己的意思。
“她出身也太低了。”平北侯皱着眉。他并不是非要娶个高门大户的儿媳,但儿子怎么也是侯府世子,娶个这样儿的也实在太不相配了。
“可是能对柔姐儿好啊……”侯夫人叹道,“光说她长得像玉楼,柔姐儿看着也亲切。”
“柔姐儿才多大,又是根本没见着孟氏的,怎就看着亲切了。”平北侯皱眉反驳,却也觉得有些道理,沉吟片刻道,“你切勿自作主张,我先去与清和说一说,不然平白的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
郁清和听小厮说父亲叫他去书房的时候,已经多半料想到平北侯要说什么了。果然平北侯先说了几句他平日里当差的话,接着就说到了这上头:“倒不为别的,再娶一个来,只怕对柔姐儿总归是不亲……”
郁清和淡淡听着,笑了笑:“这是夫人说的?”
“她也是关切你的亲事……”
郁清和悠悠打断父亲的话:“这些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夫人不当说。我也是前头母亲的儿子,夫人莫非是对我不亲?”
平北侯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儿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道:“你可是怨我?我也知道,她还是偏着亲生儿子。只是这些年我瞧着他也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纵生些事也不过是女人家的小心思。我总想着她父亲对我有恩,临终把人托付了与我,便看在过世人的份上,我也只得担待她些……”
郁清和垂着眼睛淡淡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父亲既知道夫人偏爱三弟,又何由着她操纵我的亲事?”
平北侯这次真的无话可说了,半晌苦笑道:“这是为父的不是,当初只瞧着那姑娘人还平和,又是给你冲喜——”
“当初也就罢了,如今父亲还要由着夫人再给我安排亲事么?”
平北侯沉默片刻,道:“你不愿娶也就罢了,回头我替她寻一门亲事嫁出去就是,也无非是备一分嫁妆罢了。都说女人家尚且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你看好了哪家姑娘,说与我听,去替你提亲就是。”
郁清和倏地抬起眼睛看着平北侯:“父亲若这般说,儿子当真有个人想求父亲允准。”
“你说。”平北侯对儿子并非没有愧疚之心,从前觉得儿子体弱,又有些纨绔,皆是自己自原配妻子亡故之后照料不周之故,如今难得儿子出息了,又听说他有心仪之人,自然是高兴的,“是哪家的姑娘?为父这就托媒人去提亲。”
郁清和缓缓道:“就是前些日子出府的沈姨娘,沈宜织。”
平北侯愣了愣。他根本记不得儿子的妾室都是些什么人,不过说起前些日子出府的,倒好像听说过一耳朵,因为这些年都是只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平北侯府里钻的,却没听说过哪个妾室自己愿意离开。
“是那个伺候你去过围场的?”平北侯隐约想起了沈宜织的模样,“既喜欢她,当初为何让她出府呢?”
“既喜欢她,自然不愿让她做妾。”郁清和微垂着眼睛道,“儿子当日送她离府,原就是不忍她在府中受人践踏。如今父亲若说让儿子续娶,儿子便要娶她。”
平北侯使劲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沈宜织的身份:“听说她是商户人家女儿?”
“是。且是庶出。”郁清和直言不讳,“但她大方得体,进退得宜,若论见识,怕是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也不差。”
“这——”平北侯再开明也有些拿不住劲了,“可她是商户人家出身,这,这还是庶女!你可是侯府世子!且不说她做过你的妾,本朝律例不能以妾为妻——”
“本朝律例确实说不能以妾为妻,但妾若解了契书离了男家,便再无干系。”郁清和还真为这个翻过律例,“所以儿子如今再娶她,并不违例。”
“不行……不行……”平北侯实在越不过这个坎儿,“一个商户人家女儿,怎么能做侯府世子夫人?将来我去了,你就是侯爷,她就是侯夫人——有这样的侯夫人,你岂不为人所笑?胡闹胡闹,这不成!”
郁清和不为所动:“父亲,儿子也算是成过婚的人了,这五六年来也总算悟出一条道理来——外头人再怎么看也是外头人的事,这里头好不好,只有咱们自己知道。”
这话说得平北侯不由得低下了头。郁清和趁热打铁:“且古圣先贤有训,娶妻娶贤,却未听说有娶妻娶门第的。那《列女传》里头多少贤妇,难道都是名门闺秀不成?”
平北侯无法反驳他的大道理,只能苦笑道:“这些话你说与为父听也罢了,将来难道还要逢人就说不成?若没个出身,是断说不过去的。且不说侯府没了脸面,就是你硬娶了她来,她如何出门见人?”
郁清和不由得有些焦躁:“父亲,可儿子只想娶她!”
平北侯虽然心里想着补偿儿子,可若真让侯府世子娶了个商户人家的女儿,不说他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便是府里兄弟,府外的族人,怕都不会同意。不由得摇头道:“这断然不行,这样的亲事万难服众,除非皇上赐婚,否则我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因有了平北侯这一句话,郁清和真琢磨上了。当然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太子,太子听了他的话,不由得也吓了一跳:“什么?你要娶个商户人家的女儿?”
“是。”郁清和低头道,“臣非她不娶,只是身份上——臣父不许。”
太子倒是很高兴郁清和有事来求他。郁清和替他挡过一箭,固然表现了自己的忠心,可是也就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了。身为储君却让臣子对自己有恩,这种感觉——太子将来也是要君临天下的人,若是有个臣子时常被人念叨着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实在也不大舒服。
郁清和也揣摩过太子这种心理。没有一个君王愿意欠着臣子的人情,他也该找个时候让太子还了这个人情,要让太子觉得是他郁清和要倚靠着他,这才有个君臣上下尊卑的样子。也正因这个,郁清和只管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太子:“臣实在是无计可施,所以才来求殿下。臣大胆想着,若是,若是能有陛下赐婚,臣父就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对臣家里人也是个交待。”
太子十分为难:“不过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再好你纳做妾也就是了,若论正妻,还是该寻个大家闺秀。”
郁清和索性跪下了:“此事臣想着只有来求殿下,臣是真心爱慕她,断不忍让她为妾的。”
太子连忙扶他起来:“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如此?也罢,让我再想想办法。”
郁清和告退,太子转了几圈,长吁了口气,对身边伺候的东宫内监总管道:“你瞧瞧他,堂堂的侯府世子,怎么为了个商户女子这样——”
内监总管陪笑道:“世子是性情中人,怕是心里当真看上了。”
太子叹了口气:“也是。他是性情人中,不然为何安王百般地招揽他,他却只管跟着我。这事儿若不能成,倒像是本宫欠了他的。”
内监总管眼珠一转道:“若说那位沈姑娘,奴才倒听说,她时常也被太后召进宫说话解闷儿的。这皇上赐婚是赐婚,太后赐婚也是赐婚哪。”
一句话倒提醒了太子,笑道:“你这东西主意倒多。她一个商户女儿,怎的就入了太后的眼?”
内监总管连忙将自己听来的消息都讲给太子听,末了道:“……太后还说她老实心眼儿实在呢。您瞧,原来两人心里都有了意思了。依奴才的浅见,太子何不把世子今儿来求您的事先透给太后听听,说不得太后也有意成全呢?再请皇后娘娘在旁边说几句话……”
太子觉得有理:“这事就交给你了。若是事办成了,赏你黄金百两!”
内监总管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当然不是个傻子,寻了几个自己相熟的宫女,三传两传的就把话传到太后宫里去了。太后听到这话的时候,正跟皇后和齐妃说话呢。齐妃生了个女儿,虽然身子弱了些,却长得十分可爱。这一日抱着女儿来给太后请安,正好皇后也过来,就坐在一起说起了话来。从小公主身上三说两说,不知怎么就说到平北侯世子也有个女儿,打出生就没了娘云云。
太后不免叹道:“也是可怜,后头若再娶,也不知会不会对这孩子好。平北侯世子这也丧妻半年多了,也该寻摸着续娶了吧?”
身边伺候的宫女当时就笑了:“太后可不知道,平北侯世子想娶哪一个呢……”把东宫里事说了说,“太后瞧瞧,这沈姑娘是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呢?”
太后听了倒笑起来:“这倒奇了,既是两人心里都想着对方,如何就让出了府呢?偏那丫头还说是平北侯世子跟前头少夫人恩爱,才打发人出去的……”
皇后早得了太子的嘱托,笑吟吟道:“臣妾是觉得,那沈家姑娘就是个死心眼儿,世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偏就不明白世子一片苦心。”平北侯世子是忠心于太子的,将来必得重用,但若太得用了,又怕将来尾大不掉,倒是娶一个出身底的妻子,省得将来有结党之患的好。
太后也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个傻孩子,听着也怪可怜人的。”
那宫女故意叹道:“奴婢听着也觉得沈姑娘怪可怜,只是出身太低了。”
齐妃在一边听着,不由得起了些心思,素日知道平北侯世子是太子的人,不由得暗想,这若是娶了个高门之女,未免又给太子添了些助力。太子的势力越大,安王自然就越没有机会。想到这里便笑道:“若说出身倒也不算什么,太后若有意成全,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太后有些犹豫:“实在是出身太低了些……”
那宫女道:“太后若抬举她,谁敢说她出身低?何况奴婢听说,刘良媛的母亲认了她做义女的,太后若下旨赐婚,不必说是商户人家女子,只管说是刘府义女便是了。”又笑道,“哎哟哟,说起来多少年也没有赐婚的旨意了,奴婢年轻见识浅,只听说过十分热闹,却从没见识过呢。”
这马屁拍得颇到好处,太后本是好热闹的人,自安王就藩后也觉得无聊,闻言就有些心动,道:“终究是外臣,也要问问皇帝的意思。”拿眼看着皇后。
皇后眼看不用自己开口,齐妃已经在撺掇太后了,心里明白齐妃的打算,暗暗冷笑,见太后看自己便道:“皇上是孝顺的人,哪里有驳太后的道理呢?太后若不信,臣妾这会子就叫人去禀皇上,瞧皇上可会说什么不会。”立刻叫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去向皇帝回禀此事。
果然过了片刻宫女回来道:“皇上说太后既做了主,必是好的。”
太后见自己说的话管用,心里也自欢喜,将手轻轻一拍倚着的迎枕道:“既这么着,哀家就成全他们小两口儿。传哀家的懿旨,就说*女温良端恭,又且忠义,哀家替她指一门亲事,就许给平北侯世子罢。越性依着世子的品级,赏她个三品诰命!等平北侯出了妻孝就成亲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平北侯世子续娶,整个京城都有几分意外,娶的居然是大理寺少卿的义女。而刘家这个义女,据说是商户人家出身,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救了刘家的嫡女,如今的太子良媛,才被刘家收为义女,又因此入了太后的眼,这才被赐婚给平北侯世子的。
这道赐婚的旨意一下来,京城里未婚的贵女们真是无不妒羡。可不是嘛,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也未必能嫁给平北侯世子啊。不说别的,世子的那个贵妾不就是个例子吗?只因为是庶出,最后就只得做了个妾。可这个*女倒好,怎么就得了太后的青眼被赐婚了呢?否则的话,凭她的身份,就是给世子做个妾都是高攀了呢。
不过,也有那等消息灵通政治经验丰富的人在私下里谈论,说平北侯世子将来是要得太子重用的,但是又难免会被太子忌惮,所以给他指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做妻子,免得他得到岳家的助力,势力太大。
但随即有人反驳,说平北侯虽然是战功起家,如今也没见手里有兵权,说不上什么势力。就是现在的平北侯夫人,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出身。太子不过是为了笼络平北侯府,才把自己良媛的义妹嫁给他,无非是希望平北侯府对他更忠心罢了。
京城里众说纷纭,消息传回到平北侯府,自然更是炸雷一样,炸晕了一片人。
孟玉亭羞愧得几乎想一头撞死,冲着继室的位子来的,太后却给郁清和赐了婚,自己不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是羊肉没吃上,惹了一身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笑话。她忍耐了两天,终于向侯夫人提出回家。
“你且在府里住着罢,世子成亲,也碍不着你住在府里不是。”侯夫人另有打算。刘家这个义女出身微贱自然是件好事,但有太后指婚的荣耀,又有点儿不好对付。最重要的,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个什么脾性,能不能拿捏得住。倘若万一拿捏不住,说不定孟玉亭还能用得上。
“再说,你回了你叔叔家,又能怎么样呢?好歹住在我这里,我还好替你相看一门亲事不是?”
孟玉亭脸上烧得滚烫,但仔细想想又确实如此,自己真回了叔叔家里又怎么样呢?横竖她的亲事也没人公然提起过,住下去也是无妨的。
这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进了郁清和的院子里。
韩青莲先是大笑了一场,笑孟玉亭不自量力,侯夫人自讨没趣。可是笑完了,她又哭了起来——一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居然能做郁清和的正妻,这比孟玉亭也根本差不多,可是怎么就能得了太后的赐婚呢?
红绢却是震惊了:“世子爷,是,是沈姨娘?”兜兜转转的,世子竟然硬是娶回了沈姨娘?
“是沈姑娘。”郁清和看着摇篮里的郁柔,“只有宜织才会真对柔儿好。”
“那,那爷是为了柔姐儿——”
“不。”郁清和神色柔和,“爷就想娶她!”
红绢不吭声了,神色复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