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完赏给丫鬟。”郁清和不太在意,看见沈宜织的表情,他错会了意,“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若特别想吃点什么,叫红绢去小厨房点就是。”
沈宜织连连摇手:“不,妾是觉得——这也太多了点。就是红绢她们一起吃也吃不完哪。”当然她平日的份例也是吃不完的,都拉着宝兰和青枣儿一起吃了。
红绢实在听不下去:“少爷有少爷的份例,该上几个菜都是有规矩的。吃不完,后门那里有的是等着剩饭剩菜的乞丐呢!”
好吧,能做善事也是好的,只是侯府这开支就有点惊人了吧?沈宜织闭上嘴吃饭,郁清和倒若有所思地往桌上的饭菜看了一会,这才动筷子。他看来是真饿了,风卷残云一样干掉了半桌子,不过就是这样,也还剩下了许多。红绢领着人又收拾掉,有几盘根本没怎么动过的就赏给丫鬟们了。
郁清和瞧了宝兰等人一眼:“都下去用饭罢。”
红绢忙道:“少爷这里不能没人伺候,奴婢守着罢。”
郁清和摆摆手:“你也去用饭,难道沈姨娘不能伺候?”
屋子里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郁清和才道:“你觉得菜上得太多了?”
“妾是个没见识的,从前在家里没这么着过,所以说几句而已。”沈宜织观察一下他的脸色,似乎不像生气的样儿。
郁清和看了她一会,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有些耗费了。倒是爷一直没觉得……”
“少爷生长在侯府里,打小就这样看惯了的,自然不觉得。也是妾从前过着苦日子,所以说了些小气的话。”
“你不小气。”郁清和叹了口气,“只是这勋贵人家的架子是不能倒的。别说侯府,就是皇上的后宫里,一样也是撑着架子过日子,就算明知道糜费了,也不能裁减。”
“这是为什么?”沈宜织倒有点奇怪,“既觉得不对就该改啊。就算架子要撑,小地方也可减省的。比方说这平日里的饭菜,减一个荤菜一样点心,其实也无伤大雅的,可是天长日久地算下去,那省的就多了。”
郁清和笑笑:“你不懂。单只一个侯府就养着近千的下人,想要改一改动一动,都扯到许多人的利益,更不必说朝廷了。”
沈宜织撇撇嘴:“难自然是难的,改革么,牵扯的利益太多,必然不容易。但若是当家作主的人有心,从小处着手,循序渐进便是,怕只怕上位者也不想改,那就没办法了。”
郁清和低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要改,怕是只能等换一位当家人了……”
沈宜织听他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知指的是侯府还是皇上,没敢接话,只道:“天色不早了,少爷今儿晚上在哪里歇着?”
“这个时候了,爷来你这里自然是在这里歇,难不成你还要把爷赶出去?”
“那妾怎么敢。”沈宜织暗暗叫苦,“少爷就在这里歇,妾去厢房睡。”厢房的床没有这里舒服,呜呜。
郁清和笑着站了起来:“爷去厢房睡,别抢了你的床。”
沈宜织大惊:“那怎么行,不说别的,红绢姑娘怕就不能让呢。”
郁清和更加好笑:“你这是拐着弯儿的向爷告红绢的状么?爷自会与她说的,歇着罢。”
☆、第七十七章
沈宜织这屏风绣了十来天,郁家二房送来消息,到了秋天要回京了。
二房老爷郁匡在南边做知府,妻子儿孙全家都带在任上,算起来已经三年没回京城了。平北侯就这一个亲兄弟,所以十分欢喜,现在就开始叫侯夫人收拾房舍,又预备着到时候摆酒,阖府上下一起见见面,连少爷们房里的姨娘到时候也要出来见个礼。
沈宜织一边绣着花听怡兰的报告,一边顺口问道:“前些日子侯爷过寿,二老爷怎的没回来呢?”
怡兰笑道:“二老爷在任上呢,官身不自由,哪里能随便就回来呢?这是三年任满了,所以才回京的。”
“哦,听说二老爷只有一位少爷?”这是红绢提过的。
“是。名讳是清风,若两房一起论起来,清风少爷倒是最年长的,比大少爷还大一岁呢。”怡兰说着自己都有些别扭,“哎,以后要管咱们大少爷叫二少爷了,清风少爷倒要叫大少爷了。”
“哦,这位清风少爷是什么官职?”
“清风少爷哪有官职。”怡兰抿嘴一笑,“他前年中了举人,跟在二老爷任上读书,正准备考进士呢,并没官职的。”
没官职,就是自由身,可是亲大伯做寿都不回来?平北侯倒觉得这是亲兄弟,恐怕二房这位郁匡老爷就未必那么亲切了。
沈宜织心里嘀咕,听着怡兰继续念叨:“清风少爷虽比咱们少爷只大一岁,可已经有两儿两女了。哎哟哟,要这么说,下头都有了小少爷,咱们少爷也得换换称呼,要叫爷了。”
沈宜织被她绕得脑仁疼,问道:“两儿两女?”这也太能生了吧?
“是啊。”怡兰掰着手指头,“少奶奶姓冷,是个文官的女儿,她生了一儿一女,其余两个是姨娘生的。”
得,虽然平北侯比弟弟多生了一个儿子,但论起孙子来就远远不如人家了。
怡兰说了一通,最后又说:“少奶奶说,明儿早上姨娘们都要过去请安,有话要说。”沈宜织这些天一直都没去请安,过得实在有点太舒服了吧。
沈宜织暗中叹口气:“知道了。”
怡兰看没什么,就悄悄退下去了。如今她在沈宜织面前老实得很,不过究竟是真老实,还是暂时潜伏起来了,这就不好说了,总之沈宜织还不敢太放松警惕。她进侯府时间还短,侯夫人也许还不打算对付她,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一直绣到天色将黑,沈宜织就收起了针线。晚饭后她照例到院子里走几步消消食,趁着天黑外头看不清楚,还在院子里空地上做一会儿操,然后借着灯光看几页书就准备睡觉。
侯府的大床真心很舒服,沈宜织睡得正香,忽然惊醒了。脸上吹过几缕凉风,对着床的窗户已经开了。沈宜织瞬间头皮一炸。她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让人在房里守夜,因此进了侯府之后若是没事儿,都是让宝兰去耳房里睡的,若有什么事喊一声,那边也能听见。但是这时候就糟了,即使她喊,宝兰也得有一会儿才能过来,更何况满院子的女人,若真进了个歹人能挡得住吗?
沈宜织不由自主地转着眼珠四处看,后悔死自己怎么不在枕头边上放把匕首——咳,匕首不可能有,放根簪子也好啊!不过没等她想完,人影一闪,一只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嘴,低声道:“别怕,是我!”
沈宜织倒竖起来的汗毛平了下来,只觉得身上都一层冷汗了,推开那只手压低声音道:“大少爷?三更半夜的你要吓死人吗?”
郁清和低笑了一声,拍拍她:“起来帮爷个忙。”
随着他的动作,沈宜织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有点变了脸色:“你受伤了?”立刻翻身起来。幸好晚上的灯是不灭的,只是用灯罩罩住。侯府的灯罩做得极精致,将两块活动的薄铜板左右一推,烛光就*出来。只是这一看,倒真把沈宜织惊着了!
郁清和身上半身的血迹,还是*状的,沈宜织不由得道:“你杀人了?”
郁清和一边脱衣裳一边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爷的血?”
切!你的血如果是这样*状出来的,你早趴下玩完了,还能翻窗进来?这分明是砍到了动脉,大量血液喷溅而出留下的痕迹。
郁清和动作极快,一会儿就把外衣扒了下来,里头的中衣果然没了多少血迹,只在腰间有一处洇开的血迹。他撩起中衣,就见肌肉结实的腰间被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幸而入肉不深,只算是皮肉伤,就是血出得多点而已。
“帮爷包一下,到那箱子里去找件一样的衣裳给爷换上。”沈宜织顺着他的手一瞧,是红绢前些日子抬进来的一口大箱子,当时说是怕少爷常在这里歇着,所以送几件换洗的衣裳。沈宜织过去一翻,果然找到一件跟郁清和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的衣裳。
“少爷还要出去?”换上一件一样的衣裳,这是要瞒天过海吧?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侯府的少爷还兼职杀手吗?
“别多问,快些!弄些白布来缠上就行,别叫闻出血腥味来。”
那怎么行!白布没有消毒,伤口搞不好要感染。可是这屋子里连点盐都没有,沈宜织也只能剪了几条白布紧紧缠在郁清和腰间,又替他换了衣裳。郁清和对她的镇定表示很满意,上下检查了一下身上再没血迹便道:“你睡吧,今天晚上的事谁也别说。”说完,翻窗又出去了。
这到底是闹哪样啊?沈宜织哪还睡得着呢,站在窗口看着郁清和的背影跟猫似的消失在黑暗中,忽然有点怀疑:不是说郁大少爷身子虚弱,以至于连子嗣都生不出来么?这,这灵活矫健的模样,还能杀人呢,哪点像虚弱的样子?
还有,他在家里准备两套完全一模一样的衣裳,为的又是什么?这种大家少爷,衣裳绝不可能重样儿的,也就是说这两套衣裳是有意准备的喽?难道说,他经常干这种暗夜杀人的事?妈呀,她这是找了个恐怖分子合作吗?
沈宜织不敢再想,关紧了窗赶紧爬上床,翻来覆去的死也睡不着。好容易折腾累了,她才朦胧有了点睡意,半迷糊的时候忽然想到,刚才郁清和脱掉了上衣,那身材还真是好呢。虽然穿着衣裳看不大出来,但好像——还有六块腹肌呢……
☆、第七十八章
因为头一天没睡好,第二天早晨沈宜织起来的时候眼睛底下好大两块青黑,勉强拿点粉遮了遮,摇摇晃晃去给孟玉楼请安。
今儿人来得又很齐全。香苹坐在韩姨娘下首,看见沈宜织就笑了一声:“沈妹妹又是来得最晚。”
又?沈宜织瞄了一眼窗台上的沙漏,确定自己没有来晚,是这些人约好了一起来早的吧?
韩姨娘不等沈宜织说话,便淡淡道:“妹妹别怨我说你,虽则少奶奶开恩说免了你的请安,你也不该这般拿大,就当真不来请安了。说起来我们也是表姐妹,做姐姐的不能不提你一句,这可不合规矩。”
沈宜织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姐姐的意思是,少奶奶虽说免了妹妹请安,妹妹也不该听?”韩姨娘是贵妾,要教训她她也只能听着,不过,不能反驳并不代表她不能反问哪。
“少奶奶是与你客气些赏你脸面,你却不能便当了真。”
韩姨娘说着,沈宜红就在那里频频点头。虽然她现在弃了韩姨娘这座靠山,转投了孟玉楼,但听见有人教训沈宜织,还是忍不住跟着上来踩一脚。
“姐姐的意思是说,少奶奶并不是真心免了我请安?”沈宜织脸上的表情更糊涂了,“还是说,奶奶说的话,我根本无须当真,更无须听从?这,这不是书上说的那个,那个阳奉阴违吗?”
韩姨娘险些被气噎过去。这沈宜织明明的并不糊涂,可恨她却总装出一副糊涂样儿来,说的话更是气死人。谁不知道奶奶说免姨娘们请安都不是真心的,只不过不爱看着她们在眼前晃荡就是了,偏她沈宜织一副给个棒槌就当“针”的模样,还把自己的话曲解为阳奉阴违。这意思是说自己在教着她对孟玉楼阳奉阴违吗?
“嗤”的一声,却是坐在下首的红绫掩着嘴笑了出来,“沈姨娘可真是会说话。”
沈宜织心里骂娘,脸上装呆,茫然回望红绫:“红绫姑娘的意思是——”合起伙来对付她,难道她就怕了?
红绫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倒是没有战斗的意思:“没什么,不过是夸沈姨娘一句。”
在里屋听着这些对话的孟玉楼轻咳了一声,打断外头的声音,扶着瑞草的手走了出来:“都在说什么呢?大清早的起来就这么吵。”
“回少奶奶,韩姨娘说少奶奶让妾不要来请安其实只是说说的,并不是真的让妾就不要来。妾糊涂了。妾只知道少奶奶说的话妾该听从,那么妾到底是来给少奶奶请安呢还是不来?”
韩姨娘脸色阵青阵红,立刻道:“少奶奶,沈妹妹是个糊涂人,听不明白妾身的意思,少奶奶别与她一般见识。”把错处一股脑儿又推回到了沈宜织的糊涂上。
“行了。”孟玉楼不怎么耐烦,“你们表姊妹的事,回头自个儿去说吧。知道她糊涂,你说话便要仔细着些。”虽然沈宜织明显是在胡搅蛮缠,但不得不说,她虽然装着傻,言语里却是揭开了韩姨娘的心思。阳奉阴违,不只韩姨娘,就是下头这些姨娘通房们,哪一个不是对她这个少奶奶阳奉阴违呢?
韩姨娘不敢再说话,低声答应了。孟玉楼淡淡道:“今儿叫你们过来是说一声儿,二老爷今年就要任满回京。说是八月,但二房的清风少爷和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们过两个月就要先回来,如今夫人已经在收拾那边的房舍了。”
底下的姨娘通房们一起应了一声。孟玉楼续道:“说来这跟你们也没多大干系,就是收拾房舍也不必你们做。”
沈宜织眼尖地瞥见韩姨娘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这个家里,收拾房舍啊整修花园啊调动人手啊之类,都是正房奶奶们在做。虽然累,可那是个脸面。像她这样的姨娘,就算是想要这体面都不能够,只有“享清福”的命。
“只是,等二房回京,这府里的人多起来,事也就多了。先是各房的称呼都要换一换,下头有了小少爷们,如今侯爷就得称老爷,少爷要称爷,清风少爷在两房里论起来排行最长,得称大爷,咱们少爷以后就要称二爷了。这些说来都是小事,可真要叫混了,传到外头去丢的是侯府的脸,是咱们这一房的脸,所以你们都记好了。”
“是。”姨娘们再次答应。
孟玉楼目光掠了一圈儿:“再者,二老爷一房回京,大爷如今有两儿两女,*奶还怀着身孕又要添一个。主子多了,伺候的人可是不大够,咱们这一房少不得做些表率出来,裁剪几个人送过去给二房用。”
得,这说到点子上了,敢情是来借机裁人的呢。韩姨娘首先抿住了唇没说话。她在侯府日子也不短了,身边的人都是自己花力气培养起来的,裁掉了就是断了膀臂,如何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