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红弄上了岸。
这下子连沈宜织都愣住了。刚才沈宜红那么“自动”地“被推入”荷花池里,她就已经想到了沈宜红想做什么。郁大少爷没出现倒是在意料之中,他若精明,只会远远地避开;可是现在突然跑出来的这个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宝竹看见沈宜红浑身透湿地被人从水里抱上来,今天特意换上的薄薄的春衫紧贴在身上,真是曲线毕露。且精致的衣料更衬出救人的男人身上的衣裳料子粗糙——这人,这人大概就是别庄里的一个下人啊!
“你,你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你快走开!”宝竹已经觉得不妙了。若是被人看见沈宜红这副样子……她还没想完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一转头,侯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正赶过来。
完了……宝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唯一的希望就是知道这事的只有侯夫人,这样还可以……
“这是怎么了?”通向花房那边的路上传来高声的询问,宝竹茫然地转头,就见郁大少爷和郁二少爷一起,从那条路上走了过来。
双腿一软,宝竹坐倒在地上——全完了……
☆、第五十一章
侯夫人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按照计划,她早就带着人在附近了,听见宝竹大喊着大少爷救人,她就立刻带人赶了过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将沈宜红从池子里救上来的,居然是别庄的花匠!而郁大少爷,居然跟她的儿子一起,在人都救上来之后才到了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郁大少爷皱着眉看着花匠,“谭花匠,我叫你去替我取东西,你怎么在这里?”
“回少爷的话,小的走到这里,听见有人喊救命,所以就——”谭花匠老实地低着头,一脸的憨厚。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只是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好,所以颇得重用。
“沈姨娘,这是怎么回事?”郁大少爷转向沈宜织,淡淡地问。
沈宜织在他眼里看见一抹轻蔑的哂笑,于是确定谭花匠确实是他安排过来的:“回大少爷的话,四妹妹绊了一下,都是宝竹这个奴才没有扶好,才让妹妹落了水的。”
“呵——”郁大少爷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青莲,这丫鬟是你们韩家的么?”
韩姨娘也是听见消息刚刚过来的,虽然她不知道沈宜红是为什么落水的,但也想得到绝对不是宝竹没扶好这么简单。但是郁大少爷都已经发了话,她还能说什么:“她是沈家的丫鬟。”
“既是沈家的丫鬟,我们就不好处置。”郁大少爷淡淡地道,“把人送还沈家吧。”
韩姨娘只有低头答应的份:“沈四表妹这样儿——还是先送她回房……”
“送回去吧,叫人去请大夫,别落了病。”
宝竹两脚发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扑到韩姨娘脚下:“姨娘给我们姑娘做主啊!我们姑娘是被二姑娘推下池子里的!”
侯夫人一扬眉:“是沈姨娘推你们姑娘下水的?”
“是!”宝竹指着沈宜织,“就连婷姑娘的病,只怕也是二姑娘在她饭食里下了药的缘故!”
沈宜织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下药?我下了什么药?”
这完全不在计划之内,本来只要让郁大少爷听见这话,引起怀疑就可以了,此时却要当面对质,宝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姑娘下的药,奴婢怎么知道。”
“那你如何知道我下药了呢?”
“群芳院里只有三人住着,我们姑娘是绝对没有下药的,若不是二姑娘,难道是婷姑娘自己给自己下药吗?”
侯夫人听得都无语了,还以为宝竹能说出什么有力的证词来,原来是个莫须有……
“青莲——”郁大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姨娘,“这丫头口角倒伶俐啊。”
韩姨娘心里一颤,正要出声叫人将宝竹拖下去,侯夫人却道:“且慢。这下药的事无凭无证,可是落水之事就在眼前,倒是要问清楚才好。否则——这般会推自己妹妹下水的女子,侯府里可不能留!”
“那夫人要如何判定呢?”郁大少爷眼中闪过一丝讽刺,“这里只有她们四人,自然是各说各有理,如何判定谁真谁假?”
“奴婢,奴婢方才看见了……”小桃忽然从柳荫里钻出来,怯怯地跪下,“奴婢看见沈姨娘推了沈四姑娘一把,这才……”
“你可看清楚了?”郁大少爷脸色一沉。
小桃连连点头:“奴婢看见了!”
侯夫人眼中泛起一丝笑意:“既如此——”
“夫人且慢。”沈宜织抬头看着她,“这丫鬟既是看见我将四妹妹推入池中,为何方才我们高呼救人,她却不出来?”
小桃一愕,立刻道:“奴婢本要来救的,只是谭花匠抢在了前头。”
“哦。”沈宜织点点头,转向谭花匠,“你听见我们高呼救人之时,是在哪里?”
谭花匠指着远处:“在那边拐角之外。”
“你可能看见我们?”
“小的不能,中间还隔着好些树呢。”
沈宜织微微一笑:“那这位小妹妹,又是在何处看见我们,却又落在谭花匠之后呢?”
小桃张口结舌。若说她离得近,那为何不出来救人?若说她离得远,连谭花匠都看不见人,她又是如何看得见的?
“好大胆的奴婢啊——”郁大少爷不怒反笑,“当着夫人的面就敢胡说八道,来人哪,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扔到田庄上去!”
“大少爷饶命!夫人救我!”小桃尖叫起来。田庄上都是粗重活计,向来都是那些粗手大脚的婆子们在做,若是像她这般做惯了内院轻省活计的丫鬟去,那是受不住苦的。即使能吃得了苦,过上两三年便是脸黑手粗,便是天仙也变成夜叉了,谁还看得上?
可惜郁大少爷并没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摆了摆手,便有几个婆子赶紧上来把小桃捂了嘴拖下去了。
侯夫人脸色极难看。小桃是她的贴身丫鬟碧桃的亲妹子,预备着将来等碧桃放出去嫁人,就把小桃提上来。这丫鬟年纪虽小却极机灵,替侯夫人出了不少力,如今却轻轻就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怎能让她不恼火?忍不住就冷冷看了沈宜织一眼——这沈二姑娘根本不像初来时那副木头样儿了,几句话就不但洗脱了自己,还将小桃打倒在地,好啊,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可是此时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侯夫人咬着牙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一个丫鬟算什么,只要将来自己的儿子能得了世子之位,牺牲十个八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番闹腾,闹得我头疼。”侯夫人轻轻按按额角,“既是都料理了,我也回去了。”瞪了一眼郁二少爷,郁二少爷连忙跟上去扶着她。
“你们搀好了夫人。”郁大少爷看着人散得干干净净,这才走到沈宜织身边,“想不到你竟是伶牙俐齿的,方才爷还担心小桃这丫头会作乱呢。”
沈宜织叹口气:“我倒是大意了。也亏小桃太心急,没想明白就跳了出来,她若说是看见我将人推下池子吓得呆了,那我倒真不好驳她。”说实在的,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不是正确了,这还在别庄里,跟自家姊妹就这么勾心斗角的,若是进了侯府……
摇摇头,沈宜织把这些心思丢开。开弓哪有回头箭,话都说出去了,这时候也没有退路了:“少爷打算把宜红怎么办?”真要让她嫁给那谭花匠?那花匠可有近四十岁了……
“你又心软了?”郁大少爷笑了起来,“她若不愿嫁也行,回沈家就是了,难道我还替我的花匠强娶吗?”
沈宜织这才松了口气。倒不是为沈宜红,而是为了郁大少爷。如果郁大少爷眼都不眨地非要沈宜红嫁给谭花匠……那,沈宜织觉得自己以后看见他肯定会有些后背生寒的。人人都喜欢找精明能干的合作伙伴,但是这个合作伙伴如果太冷情,那也着实让人有点不怎么安心。
“害怕了?”郁大少爷扫一眼沈宜织,“这时候后悔可也来不及了。”
“大少爷放心,答应过的话就一定要做到。”相比之下,沈宜织倒觉得他比较可怜,“您自幼——就是这么长起来的?”
郁大少爷轻轻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只说:“回去吧。再有十日就是父亲的生辰,估摸着再有两三天就该回侯府了。你收拾一下东西吧。”
“是。”沈宜织低头答应。这意思是说今天晚上不用她过去装样子伺候了?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
☆、第五十二章
结果沈宜织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半夜时分,她被宝竹凄厉的尖叫惊醒:“快来人呀,姑娘上吊了!”
韩姨娘脸色极其难看。她赶过去的时候沈宜红已经躺在床上了,据宝竹说,她半夜醒来听见凳子倒地的声音,才发现沈宜红悬梁自尽。幸而沈宜红年纪尚小,身量也轻,她才好歹把人从房梁上救了下来。
宝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说婷姑娘的事只是奴婢的猜测,可今日姑娘落水却千真万确就是二姑娘推了一把。奴婢不该拿着猜测的事乱说,姨娘要怎么打发奴婢都行,可是我们姑娘年纪轻轻,又是姨娘的表妹,万不能嫁给那花匠呀!求姨娘给姑娘做主啊!”
沈宜织借着烛光瞄了一眼沈宜红的颈中——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只怕根本不是宝竹所说的这样,而是这主仆两个又演了一出戏,一个刚把脖子伸进绳套,另一个就开始大叫。真正上吊的人,即使马上解下来,也不会只在颈子里有这么一道浅痕。
韩姨娘头疼无比,简直后悔不该叫娘家找了这些人来。但宝竹有句话说得对,沈宜红怎么也挂着她的表妹的名头,若是表妹嫁了花匠,她这个表姐又要如何自处?
侯夫人也被吵了起来,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就叫韩姨娘在这里陪着沈宜红,自己把郁大少爷叫到隔壁去了:“老大,你看这事如何是好?幸而被丫头发现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传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侯爷的脸面又要不要呢?”
郁大少爷脸色也不好看:“那夫人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你就纳了她吧。到底是青莲的表妹,这也关系着青莲的脸面呢。”侯夫人长叹一声,“说起来,沈家两姊妹一同进府,娥皇女英,也是佳话。要不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若是真死了,虽说是她自己寻死,到底还是为着你,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郁二少爷也笑道:“大哥,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沈四姑娘也是一心倾慕大哥,你纳了她,救了她一命,也算是积德。大哥一直没有子嗣,说不得积了这份阴德,就有了子嗣也未可知呢。”他是直到被母亲扯回房去教训了一顿之后,才知道今天又被郁清和给利用了一把。
当时他本是刚从外头跟朋友聚会回来,便见自己留在别庄里的小厮在门口偷偷摸摸等着,告诉他沈四姑娘准备佯装落水,这会子怕是闹起来了,连郁清和身边的丫鬟都忙乱起来了呢。
于是郁二少爷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跑了过去,却看见大哥好端端站在花房门口,见他来了,一边笑着跟他说起为父亲过生辰的事,一边与他并肩往荷花池走去。然后还没走到池边呢,就听见有人大叫什么姑娘落水了。
事后,他被母亲狠骂了一顿,方才明白郁大少爷分明是勾着他过去做旁证呢。兄弟两人一起过去,就是有什么事想栽到郁大少爷身上也不能够了。
郁大少爷嗤笑一声:“什么娥皇女英,那都是舜的正妻,夫人切莫说错了话。”他也没想到沈宜红居然真的搞起上吊这套把戏来。
沈宜红肯定只是想吓唬郁家一下,若能把这事儿压下来,将人送回韩家,那就随便他们怎么样了,韩家是不敢,也不会为了一个沈家的女儿来跟侯府闹的,尤其是这会儿他已经收了一个沈宜织,韩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有侯夫人和郁二少爷在,这件事就是肯定压不下去的,传出去不只是他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平北侯的名声。
“你也知道,侯爷这些日子烦心事多。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上那些事,只是觉得这时候可不能给侯爷再添心事了。”侯夫人读书不多,只知道娥皇女英是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却一时未想到指的是妻而不是妾,不由得有些尴尬,但面上表情却十分平静,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郁大少爷刚才那句话。
郁清和眼神一冷,阴沉地看了侯夫人一眼,嗤笑了一声:“还是夫人担忧父亲,不过我房里一下子又多两个良妾,父亲想必会很高兴?”
侯夫人心中暗暗高兴,却道:“总归是为了子嗣着想,我去与侯爷说便是。”
郁大少爷瞧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懒懒地道:“既如此,就多谢夫人了。”起身走到外头,扬声道,“红绢,叫沈姨娘去院子里伺候。”径自离了群芳院回自己院子了。
这一声声音高昂,沈宜织在屋里都听见了,只觉唰唰好几道目光都满含妒意地冲自己过来了,也只好装作没看见匆匆跟着郁大少爷出去。
“你这个妹妹,还真是有胆有识啊。”走在路上,郁大少爷凉凉地来了一句。
沈宜织借着灯笼的光看了他一眼,光线太暗,看不出什么来,于是谨慎地回答:“她的姨娘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再则若是回了沈家,多半也被我嫡母卖了,破釜沉舟,也只能拼一拼了。少爷如今——”
“我那位好继母极贤惠,为了我的子嗣之事,准备亲自去劝父亲同意我一次纳两个良妾。”郁大少爷冷冷一笑,“她是铁了心要把你妹妹塞进我的院子,给你找麻烦了。”
沈宜织想了一想:“其实即使人进去了,少爷不动她,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让她跟着韩姨娘住,韩姨娘自然会看住她。再则——若是给了她锦衣玉食,想来她也该满足了,不会再生什么事端。”
“但愿吧……”郁大少爷不置可否,“只是你要小心了。我自然会叫人尽量护着你,但这后宅之事,总有我不到之处。”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中微微流露出伤感之意。
沈宜织估计他大概是为了韩姨娘肚子里那个小产的孩子。想想也怪可怜的,那可是自己的家,在家里头都过得战战兢兢,时时都防着有人害他,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