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眉闻言便垮了脸:“娘,快别说了!夫君对我倒还好,只是我那婆婆——”洞房花烛夜,一揭盖头小公子颇为满意,新婚妻子眉目秀丽,跟他想像的差不多。少年人么,知慕少艾,免不了亲热一番,郁清眉又是初经人事,到了第二日便有些腰酸腿疼,不免起得略迟了些。谁知王尚书家却是惯于早起的——也是王尚书日日上朝养成的规矩——待小夫妻两个到了前堂,爹娘兄嫂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刻了。尚书夫人的脸便沉了下来,并不说自己儿子怎样,却借着郁清眉跪下敬茶的时候长篇大论地教训了她一通,让她捧着茶在那里硬是跪了好一会儿。
郁清眉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回了房中不免向丈夫抱怨了一通。小公子对新婚妻子倒是心疼的,便安慰了几句。谁知道这房里房外的都有尚书府的家人,她这里才抱怨完,那边尚书夫人已经知道了。尚书夫人出身世家,素以规矩自傲,听说儿媳竟敢背后抱怨婆婆,二话没说,从当日晚上就开始给郁清眉立规矩,不但让她伺候用饭,饭后还要端茶倒水,足足站到亥时才许回去。又说小公子虽是新婚,也不可荒废了学业,每日还要在外书房读书,也要亥时才许回屋。这么一折腾,郁清眉一日里竟是没有多少时间能跟丈夫在一起了。
侯夫人听了也心疼,可是女儿既嫁了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若是婆婆无故刁难她自可为女儿出头,可是尚书夫人只是让儿媳立规矩,这却不好插手的。便是不让儿子早些回房,也有个不可荒废学业的借口在那里,真是光明正大,侯夫人想干涉都找不到理由,只得叹道:“作人媳妇都是这样的,你也不该抱怨你婆婆才是。”
郁清眉哭道:“又不是我一人起得晚了,为何却只骂我?”
侯夫人只能叹气。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却是外人,自然是只骂儿媳不骂儿子的。若说这件事,一开头还算尚书夫人做得不妥,偏偏郁清眉回房抱怨了婆婆,这不是就全落到她头上去了——孝字天大,任婆婆做了什么,你便心里不满也不好宣之于口的,一旦被抓到了把柄,可不是任着人搓圆揉扁?
“你也多用些心。”侯夫人一句话在舌头上打了半天转,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瞧瞧你二嫂!”是个人都知道沈宜织与她不睦,可是人家天天早晚来请安,婆婆说什么当面都应下,转头就在背后使些手段,真是叫侯夫人有苦说不出。
郁清眉忿忿:“她也就哄住了父亲!”
这就是本事!侯夫人苦笑。做儿媳的万不能与婆婆对着干,可是人家能哄得公公出头,硬是压了她这个婆婆一头,你能怎样?
郁清眉委屈地抹泪:“我又没有世子夫人的头衔,夫君不过是小儿子。”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郁清和若不是世子,平北侯也不会如此重视小夫妻两个。可是话又翻回来说了,正因是世子,才有更多的人看着,若是也像郁清眉一般,背后随随便便就抱怨婆婆,还把话传到公婆耳朵里,那会怎样?侯夫人可不相信沈宜织在背后不说自己坏话,可问题是你打听不到呀,更不要说让平北侯听见了。结果如今在平北侯眼里,这个儿媳就是小心翼翼十分孝顺,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那也是因为出身有限可以原谅。若说儿媳除了来请安就跟侯夫人不亲近么——她一个继室,自惭身份,并不知如何讨好婆婆,再说侯夫人做的那些事,也真怪不得儿媳与她离心。
侯夫人真是被呕得要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沈宜织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让平北侯有了这种印象的?多少年了她都是顺风顺水,弄得继子一直没有孩子,院子里还一团糟,以至于平北侯下不定决心立世子;可是打哪时候开始呢?郁清和又是立功又是升官,院子里也安静了,孩子也有了——虽然暂时没有儿子,可是沈宜织还年轻,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三个,早晚也会有儿子的呀!倒是郁清明,到现在都还是一团糟!
一想到没出息的儿子,侯夫人顿时连安慰郁清眉都没了心情。女儿虽然受宠,可将来自己还不是要靠着儿子?这般的不上进可怎么好?
“这做儿媳的,天生就要被婆婆压着一头,至少,你得让人以为你是被婆婆压了一头,好叫你夫君心疼你。你婆婆还能活多久,将来分了家,你嫁的是小公子,出去单过上头就没了婆婆,那时候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好好想想,总是要忍一忍的好。”侯夫人也只能这么说了。说起来她这话也没错,错就错在不该把自己女儿的耐性想得太好,以至于在这时候就提起了分家来——尚书府就是分家,那也得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之后了——当然这时候侯夫人并不知道,她纯粹是安慰的一句话,却反而起了反作用……
☆、第二百四十二章
郁清眉回门的第二天,刘如意生了一个男婴。本来还没到该生的日子,但她去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被一只猫吓着了,当即就动了胎气,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工夫。好在她自幼就爱骑马之类的运动,虽然进宫一两年不如从前活动得多,但身体底子是结实的,虽然是提前了几天生产,依旧是母子平安。
但是皇后大怒。如今宫里只有刘如意有孕,谁不知道乐昭仪这一胎贵重,竟然还有不长眼的猫来冲撞?究竟是凑巧,还是有人使坏?皇后往下这么一查,就查到这只猫是新进宫的一个林才人所养,立刻就将她连降三级,降为了末等的采女,险些就撸成宫女了。
就是这样,皇后气还没消。一个小小的才人,又是刚进宫的,怎么就能在宫里养猫了?宫里素来是不许随便养猫儿狗儿的,虽有猫狗局,但那都是高位的妃嫔特别得皇帝宠爱的,才能养上一只半只,林氏刚刚进宫,甚至连侍寝都还没轮上,哪里有养猫的资格?这么再往下一查才明白,这只猫原本不是林氏的,而是与林氏同居澄华殿的齐婕妤的,确切点说,是安王妃送给齐婕妤的,只因齐婕妤生性不爱猫,就送给了林氏,结果,就闯出了这么一场祸。而林氏之所以与齐婕妤住在一起,是因为她是齐婕妤的表妹。
“齐婕妤,就是太皇太后那个齐家的姑娘吧?”沈宜织听完这话直截了当地发问,引得郁清和立时笑了:“真是聪明,可不就是齐家的姑娘么。本来侍寝之后皇上有意升她为充媛的,连旨都传了,只是还不曾发金印宝册。这下子,又降回来了。”
七月里的这场选秀,宫里很是进了一批人。其中,太皇太后母族的齐家就送了这么一位姑娘,据说相貌生得着实好,才华也很不错,琴棋书画的确是样样精通,皇上看了喜欢,又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和齐家的家世,立刻就封了婕妤,在新进宫的这批秀女中可是头一份儿。按例,这新进的嫔妃,侍寝之后只要不是让皇上不喜,都是有赏赐的,若皇上喜欢,晋一位那也是常有的事儿。以齐婕妤的家世,除非她触怒了皇上,不然这晋位简直是板上钉钉的。她已是婕妤,这一晋位就会升到九嫔之末的充媛,虽说是九嫔之末,但也算是正经的娘娘了。因此当初封婕妤的时候,外头人都颇有些啧啧,觉得皇上对齐家还是看重的,对太皇太后也是尊重的,不然,怎么齐家这么容易就弄了个九嫔呢?要知道现在她前头也没几个人了。
结果,晋位的旨意都传了,林才人就弄出这么件事来。林才人本人说不上十分出色,只是长得弱不禁风的有几分招人怜爱,都说她也是借着齐家的春风才选上的,可是进宫就闯祸,不但把自己害了,还连累了表姐。
本来齐婕妤是新进秀女中的头一位,现在么——新任大学士张家也送了一个女儿进来,论容貌比齐婕妤略逊一丝儿,论诗文只怕还在她之上的,只是家世到底还不稳固,便封了个美人,比婕妤略低一些的。结果侍寝之后,似乎是做了一首什么诗,皇上十分喜欢,不但晋了位,还给了个“文”字做封号,现在称文婕妤了。本来齐婕妤若升了充媛就依旧压她一头,可如今不是没升上去么?文婕妤倒仗着这个封号到她前头去了。
沈宜织把这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会儿,才问道:“这猫——真是林才人放出来的?”
郁清和就又笑了:“猫是安王妃送给齐婕妤的,齐婕妤又送给了林才人。宫规里虽未明令禁止,但这宫里,本是不宜私下养猫儿狗儿的。”
沈宜织抓抓下巴,点了点头。这件事具体是怎么样外人无从得知,但齐婕妤因此获罪被文婕妤压了下去,林才人更是直接降成了末等采女,连安王妃也落了不是,这都是事实。
“不过,安王妃怎么会送只猫呢?”
郁清和微微一笑:“安王妃不知听谁说的,说齐婕妤喜欢猫儿狗儿一类的活物——只可惜,齐婕妤只喜欢兔子。”
沈宜织叹了口气:“这宫里啊,真是……谁爱进谁进,我们的女儿,将来可是万万不能进那种地方的。”就从这件事来看,里头的水就太深了。安王妃,齐婕妤,林采女,这都是太皇太后一党的人,统统有了不是,偏偏还是自己找的,怨都怨不得人。可是刘如意呢?若是她身子没那么结实,会不会因此难产,会不会折了孩子,会不会伤了身子日后不好生育,甚至会不会大出血就死了?再往深里想想,皇后对刘如意好,是她真的喜欢刘如意吗?如今她的嫡出皇子已经四岁了,但说起来年纪还是不大,她真的愿意下头的嫔妃这时候就生出儿子来吗?沈宜织实在不敢深想。刘如意是个不喜欢争权夺利的性子,可是她若有了儿子,将来儿子又出色的话,她会不会变?即使她不变,若是她的儿子比太子还要出色,皇后又会不会容许呢?
郁清和想得只会比她更深,见她眉头紧皱着,便叹了口气:“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何必此刻就先忧心起来。倒是先想想咱们的事儿罢。你放心,咱们的女儿,将来是绝对不去那吃人的地方的。”说句不好听的,刘如意的孩儿也好,皇后的太子也好,将来能不能成人长大,且还不好说呢。
“咱们什么事儿?”沈宜织这些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心的,一时没想起来自家有什么事需要忧心的。
郁清和把手放到她的小腹上:“这儿——”
这话让沈宜织有些无奈:“朵姐儿才半岁……”这时候再让她怀孕,这是要她的命呀!
郁清和也苦笑。并不是他着急,而是自打沈宜织出了月子,外头就在有意无意地说平北侯世子又得一女,只是不知儿子几时才有的话了。这些话究竟是怎么来的,郁清和心知肚明。他倒是不在乎外头的话,只怕侯夫人借机又要往院子里塞人了。毕竟就是平北侯,其实对这次沈宜织生了个女儿也有几分失望的。世子若是没有子嗣,简直就是一大灾难。
沈宜织也知道。只是生男生女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她别的本事有,转女为男的本事却是没有的。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郁清和把忧虑抛开,“倒是今年过年,你要受累了。”过年不比平日,又是祭祖又是守岁的,若是出了岔子,侯夫人肯定要借机生事把管家权拿回去。如今她已经嫁完了女儿,可是有空闲来挑剔沈宜织了。
沈宜织叹口气:“世子爷放心,如今府里上下也还安生,那几个我都派人盯住了——他们若敢在里头动手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第二百四十三章
腊月里,又一件新闻轰动了京城——安王回京了,理由么,给太皇太后侍疾。
沈宜织正在焦头烂额地看账,听郁清和这么说了,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到底是回来了?”前头安王妃折腾了那么久就是想让安王回京,结果因为刘如意早产的事儿她安生了,没想到安王还是回来了。
“没办法,太皇太后病重了。”郁清和淡淡一耸肩,“是真的病重。”
“嗯?”沈宜织一下扬起眉毛,“当真病重?”她还以为是装的呢。
“风寒入体。”郁清和嘴角微微一弯,冷笑了一下,“宫中有地龙有炭盆,风寒入体——太皇太后为了安王,也算是下了血本了,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她年纪也不小,恐怕这么一闹,真的要一病不起了。”
这么说太皇太后是故意的了?沈宜织瞠目结舌片刻,才能说出话来:“至于吗?”为了让心爱的孙子继位,连命也不要了?
“是齐家。”郁清和随手拿了杯喝了一口,“皇上在此次春闱里擢拔出来的人才,有几个已经提入六部。且六部尚书侍郎多有年纪不小的,至迟明年,也该动一动了。”这动一动,就要动到齐家的势力,皇上是要一步步把齐家削弱了。
沈宜织皱起眉头:“既然这样,皇上怎么还让安王进京呢?”
郁清和没说话,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又想起了今日在西暖阁皇上跟他说的话。在外人眼里,平北侯世子不过是因为当初在猎场上救了今上,这才又是得封世子又是掌了五城兵马司,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那之前,他已经为今上做过不少事了,可算是心腹之人。今日在西暖阁里,也只有他和皇后的兄长、太后的侄子,还有寥寥几个大臣,瞧着官阶都不甚高,却是皇上在潜邸之时就信任的人。这几个人聚在一起还能谈什么?安王呗!
“宜织——”郁清和眼睛看着茶杯,思忖良久才缓缓道,“若是——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不好,你带着孩子——”本想说让她再找个人家好好过,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反而改成了,“只怕要受委屈了。我会替你准备一处好庄子——”
“你说什么呢!”沈宜织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说这个?”怎么好像交待后事似的?难道是安王进京,马上就要掀起血雨腥风吗?
郁清和被她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反而清醒了些,抹了把脸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世事难料,所以——”
“你别敷衍!”沈宜织倾过身去,死死抓住他的手,“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虽然以前还想着,若是郁清和愿意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两人就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一日他负了她,那也就算了,不过是相敬如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