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眼前,趁现在杀了他就最好了。
糟糕,被他躲过了。非但如此,他还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我疼得叫了一声。
“真讨厌,又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他的眼中露出不愉快的光。
“唯恐天下不乱?那是。还要看是什么样的天下吧。”
“怎么样?女人想做男人做的事,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曼斯条理地用手上的刀将我的刀锋逼到我自己这里,“非要学男人样子读书的梅转,学男人上战场的你,都是怪胎!畸形!”
“才不是学男人!”我恨恨地劈他的腰却被他挡住了,“我们只是……我们只是想做一个人要做的事情。”
我一不小心,手背被他的刀旋下一层皮。
“你们根本不想复明,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和反贼群魔乱舞让你们这种怪物找到了存在感。”他狠狠地踹到我的小腹上,“世道公理是不会容忍你们的存在的。”
我捂着小腹倒在一边。在他的刀要劈下来时,我连忙伸手够到掉在城墙边的刀。那是梅转专门给我打的,我一定可以用它取胜。
一只脚踩在我按在刀柄上的手,被旋掉皮的手和他的鞋底粘在一起,我疼得发出凄厉的惨叫。这种惨叫随处都可以听见,我的也只是混杂在其中一个分辨不出的声音。
“再见了,女人。记得下辈子做个贤妻良母,不甘心的话就投胎做我儿子。”
他没有立刻杀我,而是废话啰嗦地挑衅我,那他就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冷不防地往后拉着他的右腿,看他的反应他是料到了我会这么做。不过他没预料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有多大。
在他跌倒要爬起来后,我从他鞋底上扯下右手,连同左手一起控制住他的双手。
“你要干什么?这样没有任何意……”他话没有说完,就被我嘴里衔着的刀斩下了头颅。与此同时,一股令人极不愉快的味道顺着刀面滑到我的嘴里。血才不是腥甜的,它的味道只会让人想吐。
“永远,不要,瞧不起女人。”我看着那个人头骨碌地滚到墙角再往返方向一直滚到我的脚边。女人也有事业心和理想,和男人一样不能为了家庭、伴侣、爱情而放弃自己的理念。女人也有自己的执着,也有除了爱情以外非做不可的事情。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要在白发苍苍时也不会后悔自己走过的道路。
有没有意义从来都是由更强者说了算,杀死梅转的家伙的脑袋终于到手了。如果我把它交给梅先生,他一定会高兴的。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把我呛得咳了一下,我旁边的战友又被一个清兵捅死了。我依稀可以辨认出他是昨天那个落荒而逃我却没有赶尽杀绝的那个士兵。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我早早怀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无缘无故的怜悯是致命的毒药。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梅转才会死去的。如果我把敌人都杀光,我们的人就不会被杀死了。
还有一个小兵躲到了城门后。逃掉是不行的,我正要追上去砍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使我的刀不能再逼近分毫。
“够了!四明县被打下来了。”
“不行!我把他杀了才好。他是敌人,我不杀他,就会有人死在他手里。”我拼命挣脱着。
“别再这样了,你不应该变成这样。”
“不抛却怜悯之心就上战场会害死自己人的。脆弱、同情、哭泣统统都见鬼去。作为将军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站到我面前满脸哀伤地看着我。
“是易先生啊。”我看到他后开心地笑了,我要保护大家,就是易先生也不能阻止的。”
我的刀飞掷出去,正好从那个人的后背贯穿他的心脏。看到他仰面倒在地上,我才放松地跪在地上,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我……”他走到我身边,半跪身子颤抖着嘴唇要说什么。
“我会保护你们的。”我张开双臂抱住他,“不害怕。”
“梅先生,这是送给你的。”我笑着把那个浸满血的布袋放到梅先生桌上。
“别这样。”公主拉我的衣袖。
“怎么了?这不对吗?”我把脸转向梅先生,“杀死梅转的那个人的人头在这,梅先生你不高兴吗?你不是最喜欢梅转了吗?”
“出去!”梅先生忍无可忍地大吼。
我从没见过他对人发这么大脾气,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我只好讪讪地出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杀害他心爱的人的人头在这,他应该高兴才对。算了,我做了该做的事情,也不用去管他们想什么了。
“梅转死了,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易先生说,“我们都很喜欢梅转,可也没有一个人希望你把自己逼成这幅扭曲的样子。”
“怎么会?打仗本来就应该把对方赶尽杀绝。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记清脆的耳光就甩在我脸上。
“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我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吗?”
“可是,不杀死他们的话,我们中就一定会有人死。如果大家都死了的话,我……我会受不了的。”我竟然把自己说到哽咽了,真是丢脸。
我不应该想要哭的,哭泣做不了任何事情。我应该继续练功,然后上场多杀几个敌人才对。我不能在这里做无用功的。
梅转——一个真真切切和我们生活几个月的人没有了。决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允许身边的人再离开的。
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能面对同伴的死亡。别说坚强,我甚至连不坚强地面对都做不到。关系很好的战友死了什么的,我不承认这样的事情。
“看吧,”我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这就是我。总是信心满满地做各种事情,却什么也做不好。”
我用手撑住地的时候,掌心又擦破了一大层皮。
“我也希望一切都不怪我。可事实上,要是我不把梅转带来起义,她根本就不会毫无意义地死去。”我说,“只是为了我的想法就……都是我……”
“你在自大什么!梅转要起义可不是为了你。”梅先生从里屋走出来,“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性,她要做想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放弃,仅此而已。她不是为了死而去做什么的,是为了心愿。这点,你不是应该最理解的吗?”
“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梅先生身体都这样了还要来关心教训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梅先生摆摆手表示没事:“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人拿她做借口作践自己。”
“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我真是羞愧万分啊,梅转姑娘。”一截杨柳飘飞起来,模糊的绿色把我视线里鸭子形状的云遮住了。
“我打你,只是想好好让你冷静下来。”易先生说。
“嗯,我知道。你为那些可以逃脱却被我杀掉的清兵心疼吗?”我问,“觉得他们太可怜了吗?”
“开什么玩笑,”易先生说,“那是维护这个残忍的统治的力量。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办法走出给自己设定的牢笼。”
“嗯,我可是要前进下去的人。”
☆、罪与罚
宁波府的清兵接下来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投降的清兵不在少数。正因为如此,问题来了。
“仅四明县就俘获三百清兵,可是城中兵民总共才八百人。万一他们诈降,我们就危险了。”李义直截了当地说,“大家都是在考虑怎么处置俘虏吧?”
“这种情况一般都要将他们混编入伍。但是城中军队只有五百人,连两个监视一个的比例都保证不了。”张君锡说。
“难道说……”易先生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不一定会这样。投降的俘虏混编入伍也可以成为义军的。我们中还有不少以前俘获的清兵。”
“起义初期,他们的投降出于真心,而且也参与了后面的战役。所以说,还是不一样的。”梅先生说,“炊事、制炮这些后勤工作要是被做了手脚,后果也不容乐观。”
我站起了身。
“怎么了?”离我最近的公主问。
“没什么,头有点晕,我先出去放松一下。反正在这里我也不能提出更好的办法。”我推开门,一股凉风迎面而来。
换好一身普通的女装后,我在营帐外拦下了那个正准备给俘虏送水喝的小伙子,示意让我来。
他犹豫地看着我没有同意。这种给俘虏喂水送食的工作一般都由男性来做,女性心软的天性很多时候——尤其是在战争中特别容易坏事。好在我们这里的医女比较正常,她们是不会像电影里的二逼那样敌我不分治疗伤员的。
“我真的有事情。”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了。”他心领神会地把托盘交到我手上。
进屋后,俘虏们大多坐在地上。他们的手脚都被捆住。有的人精神抖擞,有的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至于长相,我只能说大同小异,都长了一副人该长的样子。单凭这样看是无法看出他们是否值得信赖的。
“这位大哥,喝水吧。”我给一个俘虏倒水的时候,半跪着身子,用我不常用的偏细腻的声音询问。
结果我手中的碗一下就被他撞翻了。水浸湿了我身上衣服的下摆。
“臭娘们,滚出去!”他发狠道。
果然是女人比较好欺负吗?我记得前面那位小伙子做这种工作时可就没出过任何状况。
“大哥,别这样。”我小心翼翼地捡起碗把它放回托盘。我承认看到碗上那个之前绝对没有的豁口时,我很不高兴,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不向你们投降,我们就会死啊。”这人倒是很直白地说。
“其实……我也是被逼的。”我故意用很细小的声音说,“知道各位兄弟被俘后,我费了很多努力才得到了今天晚上的值班机会。”
环顾一下四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竖起耳朵听。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专注于我的讲话。
“你想怎么样?”暴躁地摔掉我碗的麻子脸清兵问。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从这个可怕的□之城逃走。”我庄重地说。
“□……还不至于吧?”一个年轻的清兵说,“其实城中百姓看起来都还挺不错的。”
我不急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了米粉的纸包:“这是我想办法弄到的毒药。把它投入到城中的井里,我们就可以借机反攻了。”
一些俘虏听到要毒死城中百姓,不悦的神色立马显现在了脸上。大多数人已经不怎么想听下去了。
“然后呢?”一个皮肤白皙、神色阴沉的人问。
“我想松绑一些人让他协助我做这件事。”我说,“我们首先去草坪边。大家的手脚还需要被捆绑住。”
“为什么不松绑?”一个小个子很暴躁地问。
我解释说:“这样我就可以骗看守说是奉命带你们走了。我用车运你们走。我想众军士都身无寸铁,硬拼是不行的,唯有智取。”
“好,听你的。”他们经商量后终于达成一致。
到最后竟然有八十六人之多,真遗憾。
谁愿意为了倒戈不顾城中百姓的性命,我就杀了谁。
嫩绿色的草坪经过鲜血的浸染,像红色的地毯一样。我身后躺着的是八十六具还没有冷下来的尸体。
这样一来,城中的安全隐患终于得以解决。
我想松开手上的剑,可它就像长在了我手上一样,我怎么甩都甩不开。我索性用它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喘息的声音响起,是什么人来了。我回头就看到多多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远处跑过来。当血流到他脚边时,他一下子呆住了:“这么说,前辈你果然……”
我抓着满是鲜血的兵器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前辈。”多多抓住我握刀的手腕。
“放开。”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从他被吓到松手这个反应,我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是多么可怕。我变成杀人魔了,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可是在我往前走的时候,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脚步声并没有停止。
“别跟过来。”我停下脚步。
“前辈!”
“我不想以现在的丑恶嘴脸面对任何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来的。”月光把我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照得鲜红,简直像是要照出我血腥的灵魂一样。
直到确认多多没有跟上来,我才继续往前走。
无论去往何处,每一条路都是通向地狱和深渊的。我无处遁形。
“扑通”的声音传来,一阵寒意侵入我的周身。我人已经在水里了。剑缓缓沉入水底。
河里的倒影中只能看到我破碎的脸。我的手一直在抽筋,眼神也不对头。这个……不应该是我的。可是做了这一切的就是我。
我亲手把他们给……
不是别人,就是我!是我!
血丝在水里扩散直到看不出一点颜色。
我今天终于做了一件最最卑鄙的事情。不论有多么好听的理由,都不可以为我的卑劣开罪。就算再让我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次,我依旧会这样做。
这样的我还可以幸福,还可以活下去吗?
一只手猛地把我摁到水里。我挣脱了好久对方才松开。我头露出水面,狠命地享受着呼吸的感觉。
“你不是不想死吗?你不是还可以活下去吗?”一个柔和的声音说。
“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爸爸,妈妈!”我脸上的泪痕和水渍混杂在一起。
一只洁白的手将我的脸擦拭干净:“想家吗?”
“不是家。这一次,我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内心了。”
这个人身穿一袭松松垮垮的紫色深衣。散落的长发没入水中,教人看不出发丝和水的界限。
“我们又见面了,小孩。”
我抬起头,看见这个人美丽得分不出性别的面孔。
“我是住在这里的神,我的名字叫水墨。”
“鱼从你身边穿过去了。你不存在,只不过是我的妄想吧。”我还是稍微了解一些精神分裂的案例的。
“就算是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