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远皱眉,“不用,还用以前那个。”
周姨娘脸白了白,有些讪讪地捏了捏手中的荷包,但万不会违了张致远的意思,跺了跺脚依旧给张致远挂上绣着两条鲤鱼嬉戏的荷包。看了看针脚,并不像专门给老爷做针线的绣娘的,瞧着怕是夫人的手笔了。心里愤恨,说话也没仔细思考,“老爷,过几日就是陈姐姐的忌日了,府里要不要摆几桌?”
话一出来,周姨娘就有些后悔了,果不然张致远黑了脸,抿着嘴说不去的严厉,连早饭都没在周姨娘这儿用。
跟在张致远身后的小厮得快走着才能赶上主子的步伐,心想这是谁啊又惹主子生气了,这年头冬天是提前来了么?
张致远去跟张母请安时,张母见到儿子精神不错,见儿子脸色不大好,一想过两天可不就是陈氏的忌日了。心里又恼了,这哪有丈夫给妻子守身如玉的,这陈氏还真是不懂事,死了还来作贱人。但面上不表,关爱了张致远几句,又说了几句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才放张致远出门。
等到张致远出去,张母脸色沉了下来,便问:“老爷昨天可是歇在夫人院里?”
宝珠小心翼翼回是在周姨娘院里,张母冷笑了声:“妾就是妾没个规矩,你去说这几日她伺候可了我的心,我正想要几篇佛经,让她亲自抄了给我。”
周姨娘还没从懊悔中回转呢,外面小丫鬟高声喊着,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宝珠来了。周姨娘一愣,老太太不大待见她,这宝珠来她院里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呢,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人赶紧请进来。
宝珠进屋,手里还抱着个檀木匣子,给周姨娘请过安后,说:“姨娘,老太太说之前姨娘的伺候合了老太太的眼,老太太觉得舒心。姨娘也知道老太太一向向佛,可这佛经上的字却是小了,又听说姨娘的字甚是娟秀,怕是抄写佛经来也格外顺眼。这不,就让我送来了这些本佛经,这些是老太太素来喜欢的,还请姨娘多费些心神,这字迹可要大些,老太太还急着要呢。”
宝珠传完话,不顾周姨娘的挽留,把匣子递到碧溪手里,道了个万福施施然的离去。等宝珠离开,周姨娘从她一进屋就维持的笑容淡开了些,眉头皱了起来,接过匣子翻开一看,差点没吐出一口心头血来。这几篇佛经可都是没几万字下不来的。她虽是识得几个字,这几万字写下来手腕可不得费了!想将匣子扔到一边,一想这可是老太太送来的,日后少不得还得还回去,若有个磕碰平白让老太太猜忌就不好了。忿怨地拍了拍桌子,朝碧溪道:“你说老太太是个什么用意?”即使再怎么不懂,她也有些自知之明,老太太何曾会说出什么舒心之类的话来。
碧溪也有些拿不准,但也觉得老太太怕是有意刁难,这话自然不会说,“老太太不是说了觉得姨娘的字娟秀么,怕是相中姨娘的字了。说不准这佛经还是老太太拿来给姨娘安心定神的,姨娘多想了。”
周姨娘心有疑惑,加上早上出口成祸,如今不管怎么样,这佛经不抄也得抄了!
张家正经主子就那么几个,人口相对简单,再加上宝珠也没有可以隐瞒,过了没多久阖府就知道了。安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拿帕子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心里赞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周姨娘辛辛苦苦抄了一天,手腕都红肿了起来,碧溪在一旁心疼地拿冰块给她敷手腕,“姨娘,还是休息会吧,这佛经一时半会儿是抄不完的。再说姨娘这手腕都肿了,也真是的。”
周姨娘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总得早些抄完才好。”心里就认为老太太这是在有意刁难她,一口郁气吞在气管里,上不去下不来,生生郁闷了。咒了几句,才缓过气来。正想让碧溪扶着去休息会的,外面小丫鬟就喊秦姑娘来了!周姨娘一口气没上来,咬牙:“我没心情和她周旋,碧溪你去把她打发走。”
周姨娘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果,她费了一个日夜辛辛苦苦抄写的纸张全被秦氏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顺着砚台流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浸湿了纸张,白纸黑字变成了黑纸黑字,滴答滴答地……
周姨娘气的浑身颤抖,摇晃着身子给了秦氏一巴掌,秦氏哭哭啼啼委屈的飘走了,留下周姨娘差点在风中凌乱了。
安宁看戏看的好不欢快,恨不得搬个椅子摆上一碟瓜子跑到周姨娘的梨香院里。
☆、第三十九章
宋姨娘这两天心情倒还不错,听说秦氏哭哭啼啼地从梨香院出来,一拍腿就要往她那儿去。亜璺砚卿
她的贴身丫鬟逐月有些不解,便问道:“姨娘你为什么在意起那秦姑娘了?照我说她来路不明,再加上又不得老爷宠爱,还跟周姨娘站在了一条线上。”
宋姨娘笑的艳丽,她心情好就跟逐月细细解释起来:“本来那秦氏我是不在意的,看着就是个没脑子的。周姨娘几个不值大钱的玩意儿就将她哄得团团转,夫人不过给了两匹缎子她就念起夫人的好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不过我倒是发现了这秦氏有些地方像极了故去的太太。本来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后面看到她稍那么一低头,我就明悟了可不是有些像前太太。”
“怎么会?”逐月惊呼出声。
“哼,可不是呢。这细看只有一分相似,所以旁人见了也不会有所疑惑,可有些神态举止可有三四分像前太太。”宋姨娘道,“她说她是从京都来的,怕是上次老太太过寿诞,随着太太娘家的人一块儿来的。这会儿她跟周姨娘离了心,我也正好问问详细。”
可不曾想,到秦氏屋里,平时木讷跟个榆木疙瘩的友蓉也在。宋姨娘打量了友蓉两眼,心想这友蓉原本是太太跟前的丫鬟,必是对太太熟悉,若是没个意外她应该也发现了这点。心里想着,脸上不动声色的安慰了秦氏几句,碍着友蓉在,就不大好问了,坐了会儿就怏怏然的离开了。
友蓉坐在秦氏的旁边,侧身打量低头啜泣的秦氏,想到之前少爷没了的时候,太太苦的坐在椅子上抽噎。不过不同于秦氏的梨花带雨,太太本就是个高傲的人,再加上大家小姐出身,自身的教养都不允许她露出一点软弱来。而苦的狠那次,她也是不小心看到了哭泣的太太。就是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当时就答应了太太的请求,开了脸给了老爷,也许就像是陈嬷嬷说的她是个贪图富贵的,能当上姨娘可不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她娘生了七个闺女,就为了生个带把的小子,把她们姊妹几个卖的卖,说亲的说亲。她是个榆木疙瘩,但她不傻。
“秦姑娘,你别哭了。”友蓉诺诺的劝道。
陈氏的坟冢在张家祖籍苏州,所以清明忌日大姑娘也只能对着牌位上几柱香,磕几个头。才几岁的小姑娘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磕头,现在也只依稀记得母亲的轮廓,还有陈嬷嬷不厌其烦在耳旁念叨母亲的生平以及历数外公家的种种。如今母亲已去了两年,心心念着母亲的陈嬷嬷也回家养老,谁还记得故去的母亲呢。张瑶突然想到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的父亲如今又在哪儿。
“啊…”安宁抽出手指,被针扎到了食指,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含住手指吮吸了两下,在葱白的指腹上留下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孔。拢了拢滑下来的发丝,拿着绣了半截的红肚兜继续绣,想象生下来的小宝宝白嫩嫩的小脸蛋,肥嘟嘟的屁股墩儿,莲藕似的四肢,逗一逗就哇哇大哭,想想就觉得乐呵。
‘噗嗤’一声,安宁傻笑出声,盯着红肚兜上的白胖小仙童傻愣,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在人前温婉恬然的做派,整个一傻妈。
门边上碧水朝里面望了一眼,额头上蹦出一条黑线,我的姑娘喂,你的高雅形象跑到哪儿去了。护主的大丫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还顺手把虚掩的门给扣上了。
“老爷可从前头回来了?”安宁一边翻看了下午孟福家的呈上来的册子一边问道。
杏儿沉吟一息,上前小半步:“回夫人,老爷他一个时辰前就从前头衙门回来了。下面的人说老爷他……”
安宁抬起头来,冷如月光的眼睛看着杏儿。
杏儿乍然见到平时温和的夫人露出冷若冰晶如水寒似雪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怔,额头冒了些冷汗,只能磕绊道:“老爷去了缀锦院吊念故去的太太。”突然感觉到头顶上的压力消失了,小心翼翼抬头看到的还是坐在花开富贵椅子上的从容雅致的夫人,仿佛刚才那寒光似的眼神不存在一般。
安宁端过茶杯,茶杯上青花明亮,光润莹洁的,盯着看就好像看出一朵花似的,“行了我知道了,让厨房准备晚饭吧。还有老爷那儿,让下面伺候的长点眼色,等老爷出来知会我一声。”
碧水瞪了杏儿一眼,心里不满她的隐瞒,转身问安宁有什么想吃的,也好让小厨房的照着做。
缀锦院是张府的正院,院如其名当真花开锦绣、雅致堂皇的,打从陈氏病故之后再也没住过人。张致远坐在院中石凳上,直到月落星沉才从缀锦院出来,抿了薄唇。听到开门声,候在院门口的长随清风跺了跺有些麻的脚快步凑上来,拿过披风给张致远披上,“爷,厨房准备了热汤,沐浴用的热水也准备好了。万一您着了凉,老太太和夫人定是饶不了我的。”
“夫人知道了?”张致远问。
哎哟我的爷哎,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披风还是夫人交代下来的,清风回头瞧了一眼黑qq的宅院,一阵凉风吹过,打了个寒颤。赶紧的让挑灯的小厮前面引路,簇拥着张致远回了书房。
本来洗白的天空不知何时遍布了乌云,乌压压的一片,树叶子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碧水赶紧招呼小丫鬟把各处的房门和窗户再去检查一遍是否关好了,转身回到主屋,看到还在看账册的安宁,赶紧上前心疼道:“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账册就是明天再看也来得及。现在姑娘身子可金贵着呢,可不能累着小主子了。”在人前的时候碧水随张家叫安宁夫人,私下的时候还跟着姑娘姑娘的唤。
安宁笑了,自怨自艾道:“哎,看来如今我都比不上肚子里的这块肉了,真可怜。碧水你现在越来越嗦了,是不是跟着谢嬷嬷学的?”
碧水被逗笑了,自从跟了姑娘,不仅学了认字,姑娘还让自己跟着谢嬷嬷学管账,别说张家的奴役礼让三分,就是回到安家在以前姐妹跟前都倍儿有面子。“姑娘这话还真就说对了,您怀的就是个宝贝疙瘩,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我的姑娘还是赶紧洗漱上床安寝吧,再说老爷不是回书房了,姑娘就别担心了。”碧水一说完,低声嘟囔了两声,暗骂自己这张嘴把不住门,抬眼看安宁神色不变,才小心吁了一口气,叫来杏儿一块儿伺候安宁梳洗。
“哎呀,这雷声还真是大!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打在树枝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动。“瓢泼大雨呢,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沐浴完毕,安宁便换了月白色粉领绣兰花的中衣,由着杏儿拿着干软的毛巾擦拭半干的长发,听着外面热闹的雨声。见杏儿碧水等人都有些倦色,便让她们下去歇息。碧水便移灯下帘,又将屋中些许收拾了一下,方与众人都退了下去。
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的雨声小了些,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夜雨中,院门被砰砰的敲响,粗使嬷嬷被从睡梦中叫醒骂骂咧咧地去开门。小丫鬟小跑着来主屋把事情告诉隔间被吵醒的碧水她们,碧水脸色沉了下来:“这叫个什么事!请大夫了没?好生生的怎么又病了?”
小丫鬟被碧水黑沉的脸吓的不轻,硬着头皮问道:“碧水姐姐,这事要不要告诉夫人啊?”
“夫人才刚睡下,再说了告诉夫人有用么?夫人又不是大夫,大姑娘院里的人也真是的。对了老爷知道了吗?”碧水压低了声音不悦道,难道不知道如今夫人身子金贵么!
“…那人说是从外书房跑来的。”小丫鬟怯怯地说道。
不等碧水去说,安宁就醒了,外面这么大响动再听不见就是聋子了,更何况安宁的无感比常人敏锐的多。杏儿和红袖伺候安宁起来,芝儿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桃红色缎面团花缂丝的秋季披风给安宁披上,碧水在外面问了小丫鬟皱着眉进来:“夫人,大姑娘病了。已经去请大夫了,来传话的也没说大姑娘到底怎么样了,真是传个话也说不清楚。”
“好生生的怎么又生病了?”这小姑娘身体强壮了不少,也有大半月没生过病了。安宁问道,“都报到我这儿来了,估计情况不大好,算了我还是过去瞧瞧吧。”
“姑娘!”
“夫人使不得!”
碧水跺跺脚,“夫人如今见不得病气,再说就算外面不下雨也是去不得的!再说了大姑娘她…”又不是夫人亲生的,何必分那么多的心神!剩下的话碧水没说出来,可屋里几个人都清楚。
“是啊夫人,外面这天黑雨大路滑,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不得了了!再说夫人您去也帮不上忙,不是有大夫在呢。不如让婢子去看个究竟,回来报给夫人听究竟。”杏儿搭腔。
☆、第四十章
杏儿脸色郁郁得回来,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进来,只说大姑娘得了风寒,大夫过来看过没什么大碍了。覀呡弇甠
隔间,碧水拉过杏儿,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进来脸色不大好。”
虽说她们俩才结交不到三月,感情却是不错的,杏儿也不瞒碧水,就说:“刚才见着老爷,老爷脸色不大好,奇怪地是友蓉姑娘和秦姑娘竟然在。”
碧水惊讶,“她们俩怎么会在?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夫人呢,小蹄子。”
“你小声些,夫人才睡下。”杏儿拉住碧水,两人听着里间没传来什么声响,才松了一口气,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的爬上矮榻。
天不亮淅沥了大半夜的雨总算是停了,可惜了满树桂花被风雨打过,淡黄色的桂花瓣落了一地,屋后的几簇竹子被雨润过倒显得越发青翠了。
去落栓的老婆子刚开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