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特意去买菜,我随便吃些就好。”江苒摇了摇头,夹起碗里的青菜往嘴里送。
而后,饭桌又恢复了安静,顾泊年始终闷声不吭地吃着碗里的饭,只是江苒注意到他基本没怎么吃菜,只是机械地拿筷子将一口口的白米饭往嘴里送。视线环顾了圈四周,她发现这间小屋似乎有些年岁,楼梯的扶手上木屑剥落,墙壁上还贴着破旧的海报,歪斜的凳子靠墙放置着。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扰了此刻的安静气氛,“我去开门。”顾泊年放下筷子,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伯。”开门见是熟人,顾泊年刚想招呼他进去坐,却被他摇着头拒绝了。
“泊年,老爷知道你今天回来,特地让我送些钱过来,生怕你又跑去做苦力。”身着长衫的老人家头发有些银白,从口袋中掏出些钱往顾泊年的怀里塞,生怕他又推辞,还特地立即松手,“你不拿这钱王伯可不开心了。”
顾泊年蹙着眉,没想到才刚回上海没多久就被他知道了,可想而知一言一行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然而眼下四人在上海的生活并不宽裕,心中纵使再多不愿,他还是得接受这笔钱。“谢谢王伯。”
王管家见顾泊年没有推辞,以为父子俩的关系有所缓和,心中便是一喜。“那王伯我先回去了。”
顾泊年将钱收进口袋里,朝他微微颔首,“王伯慢走。”
待王伯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的时候,顾泊年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最终却又无力放下。难道这辈子,他都无法摆脱他那所谓父亲的控制了么?口袋里的钱,明明他可以唾弃,却还是败给了可笑的现实,他穷,他没有钱,他根本无法照顾四个人的日常生活,所以他只有向他低头。
21。 漂泊如浮萍
顾泊年坐回饭桌的时候,江苒发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却又不敢多嘴去问,只好默默吃着碗里的饭。
一下午的时间,江苒跟着宋荏菡一起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由于顾泊年的房子较小,只好两人挤在一间屋里睡,想到以后要和宋荏菡同屋睡,江苒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晒过的被子暖暖的,有着阳光特有的味道,江苒抱着被子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泊年在隔壁拿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玻璃相框上的灰尘,神色凄然。
怕打扰到他,江苒抱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床铺好后,她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屋子很小很简陋,天花板的角落那儿依稀可见漏水后有些发霉的印子。
想起刚才顾泊年手里的相框,应该是他姆妈的照片吧,距离有些远,江苒无法确定。她总觉得顾泊年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心事,有时冰凉冷漠,有时又觉得他很脆弱,她很想一探究竟,却又害怕遭到他的排斥。
住在这儿的第一夜,江苒有些不太习惯,特别是旁边还睡着宋荏菡,窗外的树荫挡住了一大半的月光,江苒看着宋荏菡的睡颜,想起死去的顾婆,心里有些苦涩。
江苒卷着被子翻身的时候惊动了浅眠的宋荏菡,她揉了揉眼,带着睡意打了个哈欠,“小苒怎么还不睡?”
宋荏菡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翻身面对她,有些歉然地说道,“吵醒你了么?抱歉。”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干脆陪我聊会儿天吧。”裹着被子有些燥热,宋荏菡将手伸在外面,侧着身子面对江苒,“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离开后的那些天,你们在河溪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有……顾婆为什么会去世?”
“其实这些都过去了。”江苒想避开这个话题,毕竟再提河溪的事情,只能让更多人难受,她现在更希望的是宋荏菡和裴奕光能在上海开开心心地开始新生活。
“小苒,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在河溪的时候顾婆也很照顾我,对于她的死,我很难受。”压抑了一天,宋荏菡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泊年脸上的哀伤她看在心里,尤其是看到袖子上的黑布,心中更是自责万分。
“那晚你们走后,地主忽然跑来闹事,顾婆为了救我,被地主的手下推倒后就昏迷了。”江苒挪了挪身子,继续说道,“后来我很害怕,就跑去找顾泊年,谁知道等他一起回来的时候,顾婆已经没了。”说起这些的时候,江苒的心很疼,雨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也许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顾婆……”宋荏菡捂着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泪沾湿了枕巾,晕染了一大块儿,她明白,这辈子欠了顾泊年太多,或许她永远都还不清了。“怎么办,顾婆是被我害死的,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泊年。”将脸埋在被子里,宋荏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其实错不在你。”江苒瑟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这几日她根本无法睡着,一闭眼总会梦到那夜的事,顾婆送她的那对珍珠耳坠子她放在箱底始终不敢拿出来。“睡吧,别多想了。”听着宋荏菡的呜咽声,江苒的心更难受,总觉得堵得慌,却苦于没地儿发泄。夜间风起,吹动着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响,更是让江苒没了丝毫睡意。
宋荏菡背对着江苒,滚烫的泪水如洪水决堤般落下,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自由居然是顾婆以命换来,更没想到在她和奕光幸福恩爱的时候,顾泊年正经历着亲人离世的痛苦。宋荏菡紧紧抱着被褥,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顾婆,对不起。”
或许道歉太迟,可是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弥补已经无法挽回的这一切。
看着树影在墙壁那儿晃动着,顾泊年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自从姆妈死后,这间小屋寂静冷清的只有他一人,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也就渐渐养成了沉默的性子,所以面对着空荡荡的小屋,他从来都不会感到孤单。如今四个人一起生活在这里,他有些恐慌,更害怕被触及到心里的秘密。隔壁是姆妈的房间,不知道姆妈会不会怪他擅自做主让江苒和阿菡住进去。过两天便是开学的日子,一想到钟远良替他缴了学费,他便觉得浑身难受,若不是死前答应了姆妈,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被束缚在大上海。
漫长的夜,注定了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江苒见宋荏菡还在睡觉,脸上还隐约可见泪痕,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下床,准备去做四人的早饭。谁知穿着拖鞋走下楼的时候,却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一抹熟悉的灰色身影正系着围裙不断忙碌地拿着锅子在洗米。“早安,顾泊年。”
“早。”顾泊年听到拖鞋声,回头看到楼梯上的江苒,朝她微微颔首。
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江苒只得放轻步子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绕过客厅走到厨房,“需要我帮忙吗?”
“把这些番薯洗了吧,正好煮粥。”将米洗净后,顾泊年随手指了指堆在墙角的一些番薯。
江苒点了点头,弯腰将一个个番薯抱在怀里,随后一股脑儿地全倒在水龙头下冲洗,清水冲刷着番薯表面的泥浆,见顾泊年站在一旁,她抬头问道,“往后四个人生活,总不能顿顿都熬粥喝,钱要怎么办?”
“明天我要去学校,钱的话我等会儿放你这边,不算多,应该也能撑一段日子。”顾泊年关了水,将洗干净了的番薯一个个削皮,然后切成小块状放进正在煮的粥里。
“你要去上学?”江苒略带诧异地看着他。
“嗯。”拿着勺子慢慢搅动了锅子,顾泊年点了点头。姆妈去世前最希望的便是他能多读些书,常说有了知识就不会因为身份尴尬而被人看不起,所以他只有无奈地接受钟远良的经济帮助。然而除了学费外,钟远良给的钱他一分未动,宁愿晚上跑去打零工。
“如果日子不好过,明天我去街上找找活干,说不定哪家缺短工。”
顾泊年将勺子搁在桌上,锅子盖上后任由炉上的粥慢慢煮着,他转身看着江苒,目光泛起一丝涟漪,“不用,钱的方面我会想办法的。”
江苒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却是有些愧疚,看着这屋子,明明知道他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可是她却偏偏帮不上什么忙。当初顾婆还希望她能够在上海好好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可是现在反而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
“泊年,江苒,你们俩起得够早。”裴奕光穿着件白背心,衬衣敞开着,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你们先去洗脸吧,粥快熬好了。”顾泊年朝他点了点头,随后视线注意到宋荏菡红肿着眼也从楼上走下来,神色似乎有些憔悴。
“阿菡,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裴奕光回头见宋荏菡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焦急地抓着她的手,还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贴着她的额头,生怕她生病了。
宋荏菡看了顾泊年一眼,对着裴奕光摇了摇头,“我没事,先去洗脸了。”手从裴奕光的手中挣脱,她一步步走下楼,往小房间走去,拿木盆打了些水,宋荏菡不断将冰凉的冷水往脸上扑。发梢上的水渍沿着额头一点点的往下淌,宋荏菡呆呆地看着镜中的人,自我厌恶。
“泊年,要不吃好饭,咱四个去上海小街晃一圈儿吧,前些天光在家等你们,我和阿菡都没好好去玩过。”裴奕光喝了口番薯粥,清甜的味道留存在齿颊间。见阿菡似乎心情低落,他寻思着带她出去玩,说不定能让她开朗些。
“好。”顾泊年抿了口粥,冰凉的胃总算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江苒注意到他那碗粥是最稀的,就连番薯的影子也没见几个,知道他刻意想减少用米,忽然有些心疼了,她连忙拿筷子夹了两块番薯往顾泊年的碗里放,“吃不下了,别浪费。”
顾泊年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连牙都露了出来,终是没有拒绝,夹起番薯咬了一口。江苒咬着筷子,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她的关心,他没有拒绝,是不是代表了他并不排斥她?
解决了碗里的粥,裴奕光扭头看了宋荏菡一眼,发现她碗里的粥基本没怎么动,眼神呆滞地看着顾泊年,而顾泊年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心蓦地一慌。“阿菡,你今儿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了么?”
“我没出什么事。”怕裴奕光再追问,宋荏菡连忙埋头喝粥。她不想奕光陪着她一块儿内疚不安。
江苒见宋荏菡闷闷不乐,便知昨晚和她提了顾婆的事实在不够明智,如今她心里一定很愧疚。“顾泊年,等会儿带我们去大上海最热闹的地儿吧,我还挺好奇呢。”
“对,泊年你可得好好带我们兜兜。”裴奕光点头附和。
对于大上海,裴奕光有着无限憧憬,他向往有钱人的生活,殊不知那样反而失了自由。
22。 初见自因缘
“阿菡,还有空位,我们坐那儿去”随着一大波人流上了电车,正好车上还空着一排座位,裴奕光牵着宋荏菡的手赶紧往空位处坐下。
江苒和顾泊年上来的迟,等看到裴奕光和宋荏菡身影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只好站在一旁扶着杆子。
“江苒,要不你坐吧。”裴奕光见江苒站着有些不稳,站起来想将位置让给她。
“不用,我站着就好。”江苒摇了摇头,手继续抓住杆子,比起坐着,她更喜欢和顾泊年并排站在一起。
“没想到上海的大街上还挺热闹。”裴奕光的手始终握着宋荏菡的手,视线却不停地徘徊在车窗外的景色。看着许多穿着西服的男人拿着公文包行走在大街上,他不禁有些羡慕,如果可以在大上海扎根立足出人头地的话,他就能风风光光的带阿菡回河溪了。
宋荏菡并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扭头看着外面的一切,然而空洞的视线似乎并没有焦点。
经过十字路交叉口的时候,电车停了下来,裴奕光无意间瞥到有家钟表行,门口还挂着块牌子写着营业中,有些激动地朝顾泊年说道,“泊年,我们下车吧。”
“怎么了?”顾泊年疑惑地望了裴奕光一眼。
“我看到那儿有家钟表行,想下去看看。”裴奕光指了指那小角落里的店铺子。
“还有没有人要下车?”戴着白手套的电车司机握着方向盘,有些不耐地朝身后坐车的人说道。
“我们马上下车。”裴奕光起身,低头对宋荏菡温柔地说道,“阿菡,这回换我送你手表。”
趁着车门未关之际,裴奕光牵着宋荏菡的手下了电车,而后顾泊年和江苒懵懵懂懂地跟在他们后面也下了车。
还没到正午,日头就晒得有些毒辣了,顶着烈日,四人找到了那家钟表行的铺子。推门而入,江苒才发现这铺子里的手表款式可比河溪镇上那家多,光腕表就分好多款式,男式女式应有尽有,看得还真让人挑花眼。
一进铺子,就有穿着淡蓝色百褶裙,扎着两只马尾辫的女店员热情地招呼他们,指着玻璃柜台那儿的一大排手表笑意盈盈地问道,“请问想买什么样的手表呢?我们恒阳钟表行的手表可是全上海数一数二的。”
“麻烦问下有没有福铁斯女式手表?”对于手表牌子,裴奕光只不过是门外汉,他一心只想买块和阿菡送她的手表凑一对,说不定能让阿菡的心情好转些。
“福铁斯手表是吗?我先拿几款给你们看看。”女店员看了裴奕光一眼,见他穿着略显朴素,不禁有些怀疑他的购买能力,然而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转身走向柜台那边拿了几款福铁斯女式表展示在四人面前。“这是本店最受欢迎的几款福铁斯女式表,不知道您看中哪款呢?”
裴奕光拿起一块手表反复看了一下,又扫一眼放在玻璃柜台上的另外三块手表,有些拿不定主意,“阿菡,你中意哪款?”
“奕光,算了,我现在不想要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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