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火堆前,默默无语。男子既不说话,也不开口赶人。忽然,烧鸡熟了,他拔出匕首,轻轻一挑,把烧鸡切开。
一阵香味在空气中蔓延。男子用匕首递了一块鸡肉给她,便用手绢轻轻擦掉匕首的油渍。
多了个小弟
霍长乐手捧烧鸡,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我以为你会住在郊野或者破庙之类的地方呢。”她随口道。
“……”男子手上的动作轻轻一滞,霍长乐觉得她看到了他的眼角抽了抽。
“这里的住持知道你在这里吗?”霍长乐好奇道。
男子擦拭着剑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他自然不知。”
“……”霍长乐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对了,我叫霍长乐,你呢?”
“我知道。”男子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了。
霍长乐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难道你不知道,别人报上姓名之后,自己也报上姓名是一种礼貌吗?”
“你不必知道。”他的声音低沉,毫无起伏。
“才不是,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遇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我可不想以后再见到你时都喂喂地叫你。”霍长乐振振有词反驳道。
“知道得越多,就会想知道越多。”男子似乎在讲绕口令,淡淡道:“接近我,于你无益。”他的眼波波澜不惊,冷漠如冰原,幽深如寒潭,竟有些渗人。
正想开口说话,霍长乐忽然感觉到空气有一丝异样。快得仿佛是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空气里有凌厉的杀气,这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她心里忐忑,下意识地往男子方向挪了挪。
“……”男子眯了眯眼睛,迅速地扫灭了火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霍长乐还未反应过来,嘴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掩住,耳边传来男子冷淡低沉的声音:“安静。”随即,她被男子提着衣领,迅速地带到了树林深处的灌木丛中。
男子把一柄匕首塞到了她手里,迅速道:“安静呆着。”便刷地离开了她。
方才风从耳边飞拂而过,她无从得知自己的位置,眼下四处幽暗阴森,漆黑无光,又寂静无声,霍长乐心中那一丝本能的恐惧倏地疯长起来。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抿着唇,手中触到坚硬冰冷的匕首,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有人走近的声音,借着霜白的月光,她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握住匕首,戒备地绷紧了身子,靴子在三步外停住,那人低咳一声,道:“出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霍长乐这才放松下来,姿势很不雅观地爬了出来,这时候,她才闻到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无碍。”男子声音微微有些缓和,“失礼了。”下一秒,他搂住了霍长乐的腰部,很快就把她带回了寝室。
放下她后,男子眯了眯眼,道:“今晚的事,忘了它。”
霍长乐老神在在地道:“嗯,这个嘛,除了那只鸡腿,我什么也不记得。”
男子挑了挑眉,琉璃般的眼中似乎闪过了几分无奈。他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走到了门口处,他却忽然停下来,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我的名字,叫做——苏桓。”
霍长乐意外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白玉般颀长的背影,以及挺直优美的鼻梁。她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只觉得念起来如同珠玉撞击,念起来极为悦耳。
苏桓……苏桓吗?
她点头,淡淡笑道:“那么,苏桓,我们下次再见。后会有期。”
“就此别过。”苏桓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矫健地一跃而起,黑衣携着冷风,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霍长乐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道:今晚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看了苏桓再也不会在此地停留。下次见面,或许在不久之后,或许再也不见。
恍然想起,他留在自己处的玉簪,今晚竟然忘记还给他。
那么看来,或许,下次见面,就在不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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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霍瑜一行人回到霍府,准备收拾行装,三天后奔赴建康。
霍长乐在皓雪搀扶下步下马车,略微伸了一下懒腰,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她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看见是谁后,却感到哭笑不得。
街角处,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半大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一身衣服打满了补丁,脏得就快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他的脸也是脏兮兮的,不过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长乐,湿漉漉的,乌黑晶亮,有点像小狗。
霍长乐走向了街角,那小小的身影缩了一缩,就要逃跑,霍长乐轻喝道:“站着!”那身影僵了一僵,十分听话地停了下来。
霍长乐绕到他面前,无奈道:“你从那天起便在这里了,我没说错吧?”
容惜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移开了目光,看着地上。
霍长乐也不说话。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不久,霍长乐轻笑道:“容惜,你愿意跟着我吗?跟我一起去建康。”
容惜猛地抬头,像是不敢相信,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十分地像小狗。
霍长乐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瘦弱倔强又招人疼爱孩子,她是割舍不下了。她微微扬起嘴角:“我以后,唤你阿容可好?”
容惜嘴巴扁了扁,突然很委屈地哭了,像是在外面受到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保护人,他抽抽噎噎道:“那,那我叫你什么?”
霍长乐摸摸他的头,说:“我比你虚长三年。若不嫌弃,以后便唤我阿姐吧。”
容惜挺直了腰杆,郑重地喊了一声:“阿姐。”
“嗯,好乖好乖。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两天后就出发去建康。”霍长乐揉了揉他的头,眉眼笑笑地看着他。
容惜心里欢喜,又不知道怎样表达,便擦着眼泪,又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句:“阿姐。”
“怎么了?”
“阿姐,我好高兴。”
“傻瓜。”霍长乐失笑,想了想,又说:“阿容,我遣人回去帮你打点吧,你留在这儿,先洗个澡……呃,先沐浴一下。”
就这样,容惜被几个侍女推入了霍长乐的房间,随从的还有一个大妈。
里面寂静了片刻,忽然传来了容惜的叫声:“我自己洗!我自己洗!哇!哇!别!别摸那里!呜!!”
霍长乐失笑,摇摇头,转身离去,打算同霍瑜说说容惜的事。
等她回来,容惜已经被搓了三次澡了,正满脸通红地站着,全身裹在毛毯里,头发湿湿地向下滴水。霍长乐看着他,他似乎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局促不安地站着。
霍长乐轻咳:“坐到床上去。”
容惜乖乖照做。霍长乐走到床边,半大的少年曲起腿,抬头看向她,霍长乐道:“不把头发擦干很容易得头风,我给你擦擦。”说着,手已经轻柔却坚定地扯过了容惜的毛毯,放在他头上搓动。
其实容惜已经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裤,上身j□j,肋骨一根一根的十分突出,霍长乐面对此情此景,只想着以后要给容惜好好补补,养肥他。这是因为霍长乐是现代人的视角,她完全把容惜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再加上学医的关系,人体她早就看多了。而容惜,则因为年龄小,完全没想歪。
霍长乐一边和容惜聊天,一边慢慢地撩开容惜的头发,马上惊呆了。
她指着容惜,颤抖着声音道:“阿容,你好漂亮!”
容惜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霍长乐忍不住捏住了容惜的脸颊,这精致得简直就是小天使的容貌!看来认他做弟弟,真是赚了!
东捏捏西捏捏,容惜也不躲,就是乖乖地任由她捏,霍长乐看着他这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内心母性大发,在容惜脸颊上“啪嗒”地亲了一口。
容惜的脸迅速充血,“阿姐!你干什么!”
霍长乐吐吐舌头,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道:“阿容可爱,自然要亲。”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阿容你不可以这样随便亲亲别的娘子,只有你未来的夫人,才可以这样对她哦。”
容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暗暗记下了霍长乐这句无心的话。
霍长乐让他躺下,“你淋了雨,头有点烫,休息一会儿吧。”
容惜扯住了她的衣角,只是轻轻的扯出了很小的部分,只要她一挣,就能挣脱,可是霍长乐停住了。
容惜垂下头,惴惴不安地问道:“阿姐,你能在这里陪我吗?”
“当然可以。”霍长乐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她明白,在陌生的地方,容惜一个经历过大变的孩子,会感到非常不安,依赖她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柔声道:“我给你哼催眠曲可好?”
容惜点点头,没有问什么是催眠曲,只是乖乖地闭上眼睛。
霍长乐左手轻轻抚摸容惜的头,一下一下理顺他的发丝,嘴里开始轻声哼唱起催眠曲。
容惜的眼皮开始打架。耳边响起的,是不知名的温柔曲调。鼻子里闻到的,是少女独有的香气,头上的头轻柔而坚定,他从未感到如此温暖安心过。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尽管二人年纪相仿,但他却在她怀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挨饿,挨打,遭人欺负,年纪轻轻却早已尝遍世态炎凉,所以比别人更明白自己依靠自己的重要性。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却温柔地张开双臂接纳了他,没有嫌弃,没有厌恶,不含施舍,只是毫无芥蒂,慈悲温柔。她在悬崖边毫不犹豫,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挽救了他的生命,接纳了他的依赖,还愿意成为他的亲人。
人都有趋暖避寒的习性。而人在尝过甜头后,往往欲罢不能,尤其是从未幸福过的人,一旦被温柔地对待过了,便再也无法对那份温暖放手。霍长乐的身上,有阳光的气息。尽管处于懵懂的年纪,但他早已情不自禁地去相信她、依赖她,仿佛——她就是他的故乡。
多年后,容惜才发觉,或许,他对霍长乐的爱慕与迷恋,便是从这份温暖开始的。
建康我来也
两天后,一大早,霍瑜一行人便向建康出发。据霍瑜所说,因为江州庐陵郡附近水网密布,这次他们走的主要是水路,顺风顺水的话,行程大约需要半个月。一路走来,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两岸风光都极美。尤其当他们行进长江时,景色更是美不胜收,一时青山连绵,绿水依依,一时又田野无际,牧野人家。一开始,无论是从生理角度,还是心理角度,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色的霍长乐和容惜每天都趴在二楼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景色又未有很大变化,两人终于热度消减,转身找其它乐子去了。
容惜自然不用说,自从霍长乐按照自己的审美给他从头到脚打理干净后,容惜的翩翩美少年形象便显露了出来,显得漂亮乖巧得紧。船上有几名船工的孩子与他年龄相仿,都想跟容惜玩,但是看到容惜呆在霍长乐身边,霍长乐又与自家主子霍瑜在下棋,便不太敢直接过去喊他一起玩。霍长乐看见那群孩子的眼睛都盯着这边,便明白他们的心思了,轻笑调侃道:“阿容,你不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嗯?”容惜疑惑地瞅着她。
霍长乐示意,顺着霍长乐目光,容惜揉了揉眼睛看过去。
“可以吗?”容惜揉揉眼睛,雀跃地看着她。
“当然可以。”霍长乐忍俊不禁,无奈道:“再看我和大哥下棋,你恐怕真的要睡着了。”
这些天,她发现容惜极为聪明,这种聪明,并不是纯粹指智慧,而更是一种明察秋毫的锐利直觉。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明察秋毫,更有着惊人的过目不忘的本领,这还是霍长乐无意发现的:你给他一本书,容惜或许不明白这本书在说什么,但他却能凭着惊人的记忆力,一字不漏、一词不忘地把它们默出来。
凭借这点,她便知道,容惜是一个可造之材,只要加以简单的文化普及,相信在未来,他的能力将能用在许多方面。
不可否认的是,她在惜才之余,自然也存在了一点点的利用心理。在这个世界上,她身边的人之中,只有容惜是她穿越过来之后才遇见的。这就是说,容惜对她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她这个灵魂本身,而不是霍娘子。所以,万一将来有什么意外,又或是她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比如她的身份被发现,那么,未曾与原本的霍娘子相识的容惜,也是她最有把握不会背叛她的一个人。
既然存在了培养他的心理,她便开始让容惜接触文史诗赋,琴棋书画,不求他做到样样精通,只求有所涉猎。没想到,容惜天生对文化史不感冒,明明外表纤细瘦削,偏偏对舞刀弄枪、打架比武什么的就比谁都感兴趣。这几天把他拘在身边看她和霍瑜下棋,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不信?你看他快睡着又强打精神的表情就知道了。
看着容惜雀跃地跑过去,霍长乐无奈地捻起一颗黑子,继续和霍瑜的棋局。霍瑜垂下眼睑,轻声道:“乐乐,你认他做弟弟,真的好吗?”
“我只不过,觉得跟他很投缘罢了。”霍长乐看着棋局,嘴唇微微弯起。
入夜,霍家的船只停靠在扬州境内的襄城郡。这里距离建康已经非常接近,霍瑜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再加上连日以来的赶路让霍家一行人都十分疲累,霍瑜便命令停靠在襄城郡,在陆上休息一天再继续赶路。
他们一行人住进了当地一家老字号客栈,名曰“月上高楼”。霍瑜似乎与那里的老板有些交情,当仆人们打点行李,小二们准备房间时,霍瑜与霍长乐在大堂角落坐下休息。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青衫瘦削的男子提着一壶龙井茶走了过来,他年约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秀,嘴角微微扬起,发丝松松地绾在脑后,行走动作间竟是极为好看,浪荡又潇洒。他笑笑把茶放在桌面,很自然地坐下来,道:“阿瑜,咱们可是半年未见了……可别来无恙?”
霍瑜看见他,竟然也露出了非常惊喜的笑容。
就凭借他这个笑容,以及青衫人对霍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