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性还未全过,一时半刻走不了的,等喂过了药,两个人便并排靠在床头,凑着脑袋低声说着闲话。
明萱说道,“再有两日便要过年了,先前世子夫人派了人来催咱们回去,好不容易寻着各种借口,又有祖父挡驾,这才能安然在庄子里拖到现在,可这年节上总不好再拖,也说不过去的。我想着到时候你仍然坐着轮椅回去,咱们也不告诉谁你的腿已经好了。”
她微微顿住,眼中隐隐有锋芒流转,“杨家倒了,世子夫人对镇国公府的继承权必将更加重视,倘若裴静宵能够成为未来的镇国公世子,她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所谓狗急跳墙,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稳得住的人,我怕若是知道了你的腿好了,她会做出些难以预料的事情来。”
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是,裴静宸心里怀疑的那个人,这些年来处心积虑要除掉他,虽然尚还不知道原因,可从韩修手下的护卫队从西夏国一路前来,自西宁开始变遭遇各种刺杀伏击,想来那个人心内的执念已经入魔,是绝不肯轻易罢休的,那么,示弱,会是一个很好的静观其变的方法。
裴静宸哪里又会不懂?
他沉吟着点了点头,“也好。”
别人看得如此重要的爵位,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可笑的虚名,倘若一个人真有实力,哪里还会在乎那些东西?他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在眼里过的。假使一个爵位,便能让镇国公府的那些人勾起深藏的**,他不介意冷眼旁观这些的众生相。
明萱靠在裴静宸的肩膀上,这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到了晚间,玉真师太过来替裴静宸诊了脉,微笑着说道,“宸哥儿大好了,我让圆慧包的那些药,每日早晚各一回,等药吃完,我保管你可以健步如飞。”
白云庵到底是个清修的所在,若不是玉真师太与裴静宸的关系,根本就不能够留男客在庵堂里的,既然身上的毒解了,明萱便不敢再多久留打扰师太和比丘尼沙弥尼们清修,夫妇两个谢过了师太,便就辞了去。
两人刚到南郊庄上,丹红便迎出来说,“世子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晌午来过,说是年节要到了,请您和大爷赶紧收拾东西回府里过年去,我寻了个借口应付了她,只说咱们尽快回去。”
明萱点了点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也已经有所准备,她想了想问道,“何贵醒了吗?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怕何贵两口子已经歇下了,便不打算去打扰。
丹红忙道,“昨儿您和大爷刚走,表哥就醒了,他知道自己快要当爹了可高兴了,这一激动还将伤口给崩裂开了,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好,原本我想多问一些事的,见他精神还不是顶好,便也没有问。”
明萱点了点头,“人既安全地回来了,那些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她望了望天色,“我和姑爷都还未曾用过饭,你让厨上不用准备太多,做两碗清粥配一些小菜便成,今儿都早些歇着,明天起得早一些,要赶在晌午之前回府,已经迟了一日,总不能再惹世子夫人的话头。”
丹红点头说好,便伺候着明萱夫妇用过了晚膳,这才回去休息。
她睡到一半,忽然听到门扉震动,有女子的哭喊声,“丹红姐姐,丹红姐姐,快起来帮帮我,我娘她不好了!”
是睡在隔壁的小素。
第140章 线索
小素娘是从前永宁侯府三房陆夫人的梳头娘子,自从陆夫人死了,三房倾覆,她的日子便一直都不太好过,她老早就没了男人,儿子生下来就有喘症,唯独一个女儿还算能干,一直都在明萱院子里做事。
六月时明萱出嫁,便将她母子三人充作陪房安置到了南郊这所别庄上,主子宽厚,格外恩待,不仅替寿安治病,还每个月拨上好的山参给小素娘养病,可惜从前熬坏了的身子,早已经油尽灯枯,便是此时将养得再好也晚了。
医正在两三个月前就留下了话,尽人事,听天命。
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可真的临到了这么一天,小素心里仍旧难免恐惧害怕,这可是至亲的血亲,若当真撤手而去,她和弟弟可就再也没有了母亲。
但深更半夜,是一日之间最寒冷的时候,她不敢去惊动主屋的小姐和姑爷,只能向隔壁屋子里睡的丹红求助。
丹红披着衣服起身开门,看到小素已然哭成了个泪人,她在明萱身边历练惯了,处事颇有些当家大娘子的沉稳气势,一边拉着小素往隔壁屋子走,一边沉声问道“先别哭,不要耽误了说正经事。你说你娘不好了,是怎么不好?这会儿可还有气在?”
小素忙擦了擦眼泪回答“方才她忽然高声喊我名字,我打开油灯一照,她脸色已经铁青,嘴角有白沫吐了出来,后来就昏厥过去,我探了探,尚还有一丝鼻息,这会儿天色那么晚了,庄子附近又没有大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我先叫了寿安起来让他掐着我娘的人中,然后爬过来来找姐姐,这么晚了,姑爷又刚受了大罪,我不敢打扰他们。”
丹红沉着眉头推开门,闻道屋子里一团隐隐的腥臭味,心里便就知道不好,她坐在小素娘床头探了探她鼻息,果然尚有极其微弱的一脉,她想了想说道“这会去镇上请郎中怕是来不及了,可咱们也不能看着你娘亲这样不管。”
她顿了顿,忽然拍了拍脑袋“你还i琳前天来咱们这的那位黄衣姑娘吗?你去想法子去把她请来,她许是有法子让你娘亲再醒过来一会,哪怕只是交待几句遗言,也总好过她就这样走了,将来你们姐弟徒留遗憾。”
丹红说这话,倒也不仅仅是为了小素和寿安,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那黄衣姑娘来了才不过两日,虽然深居简出,但丹红是知道的,那是身上带着剧毒的苗女,须臾间便能要人性命,可毒能害人,亦能救人,小…素娘大限已到,也不求能够起死回生,可那些小姐想要问,却始终问不到的话,总不能跟着小素娘一起埋到地下去。
寿安听了,忙擦了擦眼泪说道“那黄衣姑娘我认得,姐姐,我和你一道去求她。”小素迟疑地望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娘亲,咬了咬牙说道“丹红姐姐,那我和寿安一起去求黄衣姑娘,我娘这里,便要麻烦你帮着照看一下了。”丹红望着小素和寿安匆忙离开,低声叹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姐一直都想知道当年三夫人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几次问你,你都不肯开口,可事到如今,你再也熬不过去了,难道仍然不打算将这些都说出来吗?”她望着静静躺着好像要逐渐腐朽掉的小素娘,摇了摇头说道“从前三夫人跟前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发卖地远远的,连人影都再找不到了,除了你,你是三夫人的梳头娘子,虽然不是贴身伺候的,可也总算是她心腹的人,难道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小姐连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屋子里静静的,没有回音,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丹红看到小素娘的脸色越发铁青,知道她怕是要不行了,心里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愤恨,忽然她看到小素娘的眼皮有些微微地跳动,想了想,咬牙将脸凑到小素娘的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从前你害怕会祸及自己,所以讲真相咬得死死的,一句话都不肯说,可你现在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语气越发重了“若你害怕的是小素和寿安,如今他们两个是在小姐的陪嫁庄子上安身立伞,你若是希望他们好,怕的不该是永宁侯井里的人,而是咱们小姐才对。”
话音刚落,床上的小素娘猛然睁开眼睛,她张了张口,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来,勉强抬起的手却直直地指着妆台处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计他顺着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个盒子,忙从妆台上取过打开,只看见几根普通廉价的银簪子静静躺在那里,她拿了出来问道“这几根簪子是有什么不同吗?”
小素娘气息微弱地摇头,目光渴求和迫切地注视着那个木匣不肯放开。
丹红心中犹疑,却不敢怠慢,小心仔细地查找,终于发现这下子尚还有一个内层,她强自按捺心中的激动将手伸了进去,终于摸摸索索出来一个小东西,她抬起手来一看,竟是一个蓝宝石耳坠,那宝石看上去晶莹夺目,切割地十分美丽,以上等的羊脂美玉做底镶嵌而成,绝非凡品。
她忙拿着耳环放在小素娘面前,试探地问道“这耳环是从前三夫人赏你的?”
小素娘摇头,口中咿咿呀呀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丹红见她眼神中带着愤怒,电光火石间,心念一转,颤声问道“莫非是这耳环的主人害死了三夫人?”小素娘轻轻点头,然后松了口气,整个人便像是松弛了一般,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丹红脸色骤变,忙上前试探她鼻息,触手间一片冰凉。
小素娘,死了。
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她想了想,仍旧将木头匣子整理好放在原处,那蓝宝石耳坠却藏得妥当,她探出身子迎了出去,看到寿安和小
素在前头引路,身后跟了个相貌妖冶美丽的女子,便忙说道”“黄衣姑娘,快请过来看看,小素娘好像没有了鼻息。”
小素和寿安听了,跌跌撞撞地进了扑倒在娘亲身上,立刻嚎哭了起来。
黄衣见了,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你们大半夜的将人叫了来,便是想要让我看你们大哭大叫的吗?让开,我看看。”
她让人推开一些,将手搭在了小素娘的脉搏之上,脸色也不太好看,过了一会,她撇开嘴说道“这人心肝脾肺肾都衰竭得差不多了,能够活到今日,已经是个奇迹,你们姐弟两个也算很对得起她了。
不要哭了,她这样的身子,与其每日里痛的死去活来,倒还真不如就这样去了舒坦。”
黄衣将话说完,打了个哈欠“没事了,我就回去再睡一会。”
小素和寿安此时都专注在丧母这件事上,哪里还有人管黄衣怎样?可是丹红却从她话里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来。
她上前两步,跟在黄衣身后,低声问道“黄衣姑娘您说,小素娘她心肝脾肺肾都衰竭得差不多,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寒风骤起的冰冷夜里,黄衣却只着一身简单的轻衣,连个斗篷都不曾穿,可她似乎一点都不怕冷,神清气爽地说道“就是她五脏都坏了的意思,具体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但若不是遇到了什么极其伤心之事,就是中了别人的毒手,大抵逃不脱这两种,否则以小素娘亲的年纪,原不该如此的。”
她把话说完,也不再与丹红多罗嗦,便转身进了客院。
丹红却将手抚在蓝色宝石耳坠处,久久不语。
小素住的地方离得主屋并不算远,这哭喊声震天,明萱也发觉了不对劲,她悄然地起身,外头立刻便有小丫头过来回禀“是小素娘没了。”明萱一怔,回头将裴静宸的被子掖好,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披了个大毛斗篷除了屋子。虽然按规矩说,奴婢死了,当主人的原不必出现,可是小素娘有些不同,从前三夫人身边的梳头娘子,也算是信得过的人,三房的那些旧人死的死,卖的卖,也没有剩下几个了,她亲自过去送小素娘,代表的不仅是对小素的看重,亦是对亡故的陆夫人的尊重。
罗叔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小素娘的葬仪也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所以这会忙起来一点都不慌乱,庄子上的人朝夕相处,早就成了一家,所以大伙儿有条不紊分工着。小素娘不过只是一个下等奴婢,是不能停灵在主家的,庄上几个娘子给她净了身子,换过寿衣,便送进了楠木棺材,等天亮便拉着去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义庄上停灵。
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明萱刚想松一口气。
丹红便从怀中取出那个蓝宝石的吊坠递了过去,将小素娘临死之前的种种都说了一遍,她皱着眉头说道“这耳坠,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很有些眼熟。”
第141章 嫌疑
羊脂白玉镶嵌蓝宝石的耳坠,明萱不曾见过,可她也觉得丹红手里头拿着那东西有些眼熟,想了半刻她惊诧说道,“去岁祖母过寿时,我好似看到大嫂子戴过一个差不多样式的头钗,也是上品羊脂玉的底,也一般点缀了这样大颗的蓝色宝石。”
她话音刚落,丹红急忙点头说道,“是是,我正要说从前看到过世子夫人戴过呢。”
永宁侯世子顾元昊的夫人蔡氏是东郡太守蔡子希的女儿,她父亲没有爵位,祖父也不过只是个三品的伯爵,论门第确然有些不大登对,可她母亲却是先帝御封的淮安县主,也算是周朝皇室的血脉。
蔡氏素有贤名,性子又十分稳重能干,因此永宁侯老夫人朱氏才定下了她做顾家的宗妇,嫁进来已有九年,生了两子一女,长男世勤今年七岁,次女和嘉五岁,最小的儿子世谨才三岁,如今腹中尚还怀了一胎。
四年前三夫人陆氏是心力交瘁伤心过度而误了性命的,当时蔡氏正怀着顾世谨,又怎么会和这件事牵扯上联系?她是顾家的宗妇,现在的世子夫人,未来的永宁侯夫人,从嫁进来起便注定要做当家主母的,明萱想不明白她有任何一点要害陆夫人的理由。
她思来想去,更见不解,想了想问道,“你在顾家多年,可曾听说过世子夫人娘家的事?”
丹红摇了摇头,“只知道世子夫人的母亲是淮安县主,虽然是皇室的旁枝,可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若是淮安县主更得宠一些,或者东郡太守在任上有所建树,世子夫人也能封个翁主当当的。”
她绞尽脑汁,“其他的,便只听说蔡家和禄国公罗家是世交,这才能搭上这门亲的,再没有其他什么了。”
明萱眉头轻皱,将这个影单影只的耳坠摊开放在掌心,望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替我收起来,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咱们先想法子将这耳坠的主人查清楚了再说,四年咱们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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