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见雪素哭得伤心,急忙安慰着她说道,“何大哥肩膀上中了一箭,先前在路上时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有些化脓,盛昌药记的医正给重新处理了下伤口,因为刮去腐肉会很疼,所以给他用了一些麻沸散,这伤势无碍,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好的。麻沸散用了两个时辰了,我约莫着和何贵大哥过会就能醒的,何大嫂莫再哭了。”
他这些日子和雪素相处,觉得她宽厚善良,又坚强,对她很有好感,所以语气也比平时要柔和一些,“流泪伤身,何大嫂,你就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再说,何贵大哥待会醒了来,看着你这副样子会难过的,小姐和姑爷看了心里也不好受。”
雪素听了,勉强止住哭声。
丹红便令小丫头去打了盆热水,替雪素擦干眼泪,“长庚说的很是,小姐和姑爷听到表哥回来了,一定会马上过来的,你哭成这样,小姐又该愧疚自责了。”
话音刚落,厚厚的门帘便被撩开,明萱推着裴静宸进了屋。
长庚怕他们担心。便抢着将何贵的情况说了一遍。
然后又道,“爷派出去跟着何贵大哥一起去西夏国的那十几位兄弟也都回来了,我点过了,一个都没有少。虽然有两个伤得不轻。但万幸没有性命之忧,我瞧他们都伤的伤,病的病。所以就先做主安排他们去客房歇下了。”
随行十来位壮汉,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好在除了为首的方四为了救手下的兄弟,断了一条胳膊,其他人都不过只是些皮外伤,他去到盛昌药记接人时,弟兄们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看起来没有那样渗人,但看他们精神都不是很好,想来余惊未平,所以他便自作主张让那些人先下去休息,既然瑶枝碧桑都已经寻到。那么有些话等过几日再说也并不迟。
裴静宸御下虽严,但却很通情理,他听说方四的事后,忙吩咐道,“方四为人忠义又很有骨气,平时以手上功夫见长,这回他断了手臂,以后很多事便做不了,想必他心里不好受。听说他家乡尚有六十老母等着他供养,这回他定要烦忧将来生计,等他醒了,你去看他时跟他说,他以后的生活都有我,让他安心养病。”
他目光微沉。“他这条手臂,是为了我而断的。”
长庚忙点头说好,“爷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看了看外头天色,“何贵大哥已经回来了,兄弟们都安然无恙,爷和大奶奶也该放心了,听说这两株奇草娇贵,每日都要好生养护,与其如此,不若早点将它们用了安心,我回来时外头马车都已经套好了。”
明萱的神情一直都有些惘然,她仍有七八分沉浸在方才韩修那封信中,直到此时才猛然醒转过来,她看了一眼睡容安详的何贵,轻轻在雪素肩膀上拍了拍,“何贵既然没事,我也就能安心地跟你们姑爷一起去白云庵求师太治毒了,丹红我就留在这里,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
雪素点了点头,“小姐不必牵挂我们,只盼姑爷的毒能够尽数都解开了才好。”
马车颠簸,裴静宸和明萱心情沉重地听着长庚的回禀。
长庚说,“我去到盛昌药记的时候何贵大哥就已经喝过麻沸散,方四的精神也不好,便找了个状态还好的小兄弟问了问。听说他们是一入西夏国就随同使节团被扣了下来,这许多日子一直都被关押在边疆的地牢之内,受了好一通鞭刑。
后来有一日,有一伙黑衣蒙面之人劫了牢,将他们全部救了出来,等回了营地这才知道原来是韩修施以援手,何贵大哥不想这样无功而返,还要找机会混入西夏国内寻瑶枝和碧桑,谁知道西夏国发现人质被劫,便发动了正面的进攻,边疆火线封禁,何贵大哥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他顿了顿,“有一日,西夏军忽来偷袭,韩修原本可以将那些人全部歼灭,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将人放了走,背上还中了一道暗箭,但第二日,他便让近身的一队人马带着瑶枝碧桑护送着何贵大哥一行伤兵残将往盛京而来。”
明萱静默不语,但眸光却隐隐有着流光闪动。
韩修当日说取这两株药草十分信誓旦旦,她便猜测过,他这个人那样精明,在西疆经营多年,说不定早就将手伸进了西夏朝中,这时听到他将偷袭的人马放走第二日便就有了这两株草药,那便不难推测其中发生了什么交易。
他竟然为此受了暗箭之伤,这令她觉得这份人情越发沉甸甸。
长庚接着说道,“西疆距离盛京约莫万里,这一路之上也颇不平静,听说自过了西宁,便不断有刺客追杀,也不知道是为了夺那两株药草,还是为了韩修部下身上所怀的信物,方四的手臂,便是在其中一次偷袭时,为了其他的兄弟而断了的。”
他轻轻呼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困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冲着韩修来的,还是冲着爷来的。”
明萱目光微沉,心中想这些刺客来势勇猛,不知道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倘若不将之搞个清楚,心里始终不能安定。
韩修此刻正在与西夏作战,倘若要与他为难,那该直接去西疆战场,又何必揪着他一队近卫牵缠不清?
如果那些偷袭的人针对的是那两株稀世罕见的毒草,那便证明,那幕后的人就算不是对裴静宸下毒手的,也定然与此有关。假若他们的目的是要害了裴静宸,那仅仅毁去毒草又有什么用处?即便没有瑶枝碧桑,裴静宸也顶多废了一双腿,对性命却是无碍的。
唯一有可能对裴静宸这样做的人,就是世子夫人杨氏,可是杨家现在境况凄惨,杨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做这些?明萱也不相信她的消息会那样灵通,能够提前知道韩修会将瑶枝碧桑找到送来。
那可是几千里之外的西宁呢!
西宁……
明萱猛地抬起头来,对着裴静宸问道,“我曾经听说裴虽然是累积世代的公侯,可是先祖却是从西宁开始发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裴静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点了点头说道,“是,裴家祖籍虽是怀平,但怀平裴氏却是西宁裴家的一个分支,只不过先祖跟随太祖打江山,得了这世袭罔替的镇国公爵位名扬天下之后,才令怀平裴氏发扬光大。”
他微微一顿,“西宁多出名士,国士大儒不胜枚举,镇国公府因此在西宁亦设有宅院屋宇。我曾祖父起,年轻时多在西宁老家住过,师从过当时名声显赫的大儒,我父亲……我父亲亦是如此。”
明萱心中一突,随即摇了摇头,“许是冲着这信也说不定呢。”
她眼神微黯,想到韩修信上所说,不禁有些低落。
韩修四年前在他两个成婚之日当众撕毁婚约,羞辱她至此,是为了要败坏她的名声,令她一时半会无人问津,将来他好与她再续前缘,暂且不提这举止的狂妄自私和可笑,倒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倘若顾长平没有死,在裴皇后登位之后,按着皇上设定的剧情一路下来,那么顾三老爷必然是要封爵的,可哪怕顾家地位再高,明萱这个被当众悔婚的女子,于婚姻上也必然会很艰难。
韩修凛居高位,少年权臣,权柄滔天,有他在上头压着,真正门当户对的侯门嫡子,定然不会愿意向她下聘,这是一件很丢脸面的事情。但寒门子弟,在身份上却又与她相差太远了,不仅顾长平不会同意,宫里头的元妃娘娘亦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妹妹低嫁。
高不成低不就,明萱的婚事被蹉跎耽搁的概率很高。
她听说韩修的夫人自打胎里得的毛病,一直以来身体都不甚好,若不是身份金贵,成了皇上的表妹,用那些千年的人参吊着命,恐怕她早就已经不好,便是如今这样珍贵的药材填进去,像那样娇弱的身子,也命不久长。
一旦韩夫人死了,谁也阻挡不了韩修回过头来再娶她做继室。
明萱目光微敛,沉沉叹了口气,心中想道,原来这就是韩修打的好主意,他一直以来那样笃定地将她当成囊中物,原来是因为他的确从来都没有将她假手于人的打算。可惜千算万算,他始终还是错算了一步。
从前的明萱因他的自私而死,如今的她,与他没有半点情分。
正在这时,裴静宸忽然幽幽开口,“阿萱,我想我身上的毒,也许并不是杨氏的手笔。”
第139章 不好了
腊月将末,山间冰寒更甚,天幕也黑得特别早。
此时虽然不过酉时,但陡峭的山路之上早已漆墨一片,伴着清冷的点点星光,车厢内,裴静宸的脸色惨白如雪,他表情颓败,一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悲戚容颜,在跳跃的光线里格外凄凉。
他沉沉开口,声音低冽而带着浓厚的悲怆,“从前我一直以为杨氏是最想要铲除我而后快的人,父亲置之不理不过是因为他对我没有那份慈父之心他的孩子够多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而祖父沉默,我以为他是乐观其成的。可直至今日,我才发现,我当真错得离谱。”
那些幼年时害他出疹子腹泻呕吐的小打小闹不算,唯独有梦寐之毒是阴狠毒辣,限恶到可以直接要了他命的东西,而且有迹可查。若是他没有玉真师太的庇护死了,杨氏哪怕被杨右丞护着,也无法推卸她身为继母的责任,楚襄王虽然没了,可是王府还在,总有几个忠心护主的老人,会替他求个公道。
杨氏,只会令他病死,而绝对不会让他中毒而死。
再说梦寐之毒原是西夏国皇室秘药,二十年前杨右丞未曾显达至此,杨氏一个闺中弱女,就算再凶悍又要从哪里去得这异国的毒物?
可镇国公世子裴孝安却不同了。
他年少时便在西宁跟随大儒修习,以他镇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身边自然有可靠的追随者,哪怕他今日出入花街柳巷,是个人尽皆知的好色草包,可在年轻时却也曾经风光大显,凭借才学赢得过先帝的赞誉。
这样的人,倘若掌握着暗部,其实并不难相信,否则,以他这样的落拓柴废即便有裴相爷的支持,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凌驾在众位才能杰出的兄弟之上,霸占这人人都眼红耳热的镇国公世子位近三十年?
西宁,离西夏国只隔了两座城池。
裴静宸想到他调查当年的案子,每当要靠近真相一步,便总有人及时掐断他的线索,他听说那个一尸两命的侍妾是父亲从西宁带过来的,也曾派人去过西宁,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所有的线索清理地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那样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在名士众多的西宁只手遮天。
或许裴相可以,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一个侍妾罢了,对于杀伐决断的家族掌舵者来说,为了家族的体面处置几个侍妾,是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对于深爱着的男人而言,这仇恨可贯穿一生。
裴静宸目光微沉,透着深浓的迷茫和哀伤,他张了张口想要对明萱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吞了回去。
他苦笑起来,那笑容酸涩比哭还要难看。是啊,让他说什么?对他的妻子说,他恍然发现这些年来在暗处盯着他无时不刻想要残害他的那个人,也许是他的亲生父亲吗?不,他说不出口的。
明萱心中惊诧,伴随着隐隐绰绰的预感,她似乎猜到了裴静宸想要说什么,纤细的手紧紧上前握住他的,发现他连指尖都一片冰凉,她将他的头轻轻掰过令他靠在自己胸前柔声说道,“那些事咱们先别想,白云庵近在眼前师太很快就能够为你清除体内余毒,再过几日,你就能起来走动了。”
她目光愈发温柔,像是能够滴出水来,“再过些日子,我就有十八了,咱们两个也是时候怀个孩子,嗯,我知道论时机,现在或许不是顶好,但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一定能够好好保护他。”
裴静宸墨黑的眼眸终于燃起了一丝亮色,他昂起头望着明萱,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眼中,过了良久,良久,他才点了点头,“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做一个爱他,疼他,照顾他的好父亲。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白云庵终于到了,玉真师太听到动静亲自迎了他们进药室。
有了瑶枝和碧桑,明萱又将韩修说这两株奇草的根茎可解毒,玉真师太便很容易找到了解毒的方法,经过一整夜不眠不休的治疗,到了第二日天亮的时候,玉真师太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说道,“宸哥儿腿上的毒都已经解了,只是刚逼出了毒素,这几日还不能行走,慢慢调养些日子,应该便能够痊愈了。”
她低声念诵着佛经,罢了才庆幸地说道,“幸好还不算太晚,否则就算解了毒,宸哥儿的双腿太久不活动,要重新站起来想必要费好多功夫呢。”
明萱整夜未眠,但心情激动,丝毫不觉得劳累,她絮絮握住师太的手,眼中晶莹一片,“师太大恩,阿萱感激不。”
玉真师太回握她,“说什么傻话,我看着宸哥儿长大,他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般,能让他顺遂一些,便是我最大的期望,你谢我,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一样。
好了,你也一夜没有歇息,去屋子里歇会,等到了喂药的时辰,我再令人叫你起来。”
明萱望着床榻上仍自未醒的裴静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不累,就靠在床头歇一会等他醒,师太您累了一夜,快回屋歇下吧。”
玉真拿她无法,只好便去了。
裴静宸张开眼时,已经到了午时。
许是身内无毒一身轻的缘故,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的颓色半点也无,他勉强撑着身体想要起来。
明萱拦住他,“凡事都当循序渐进,你现在腿脚还软,咱们一步一步来,等过两日再慢慢试着起来走动,可好?”
温言软语,裴静宸自然是听的。
药性还未全过,一时半刻走不了的,等喂过了药,两个人便并排靠在床头,凑着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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