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重重心事换过马车,在轻微的颠簸中一路行至西华门。
马车停住,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掀开车帘进了来“怎么这样晚?”
明萱抬头,看见英俊地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矮身坐到她身侧,他墨亮的眼眸闪着水波,正关切地望着她,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皇后娘娘宣我去坤宁宫闲话家常,后来淑妃来了,多说了几句话便就晚了。你怎么来了?”
裴静宸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手则拿起车里的团扇在她髻边轻摇“今日衙门里公事少,我便先回去了。听严嬷嬷说你进了宫,虽然我约莫料到多半是淑妃有事,但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他微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怎么,淑妃为难你了?”
明萱摇头,将在坤宁宫发生的大小事包括细节一一跟裴静宸说了“这离间的手法并不高明,可叹淑妃还是上了当,皇后故意留了我姐妹说话。似是特意给我点拨淑妃的机会,看起来这件事不会是她所为,而且,她与淑妃显然已经结盟。”
她的脸颊轻轻在他手臂上蹭,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认真。“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些,她甚至还将坤宁宫的正殿让了出来,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所含义的,只是我一时想不明白。”
裴静宸替她拨开额前的散发,眼中闪过犀利锋芒“不是皇后做的。”
他睫毛微动,低声说道“皇后构陷淑妃怀着的子嗣。对她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与其让俞惠妃独自生下孩子,还不如让淑妃去牵制惠妃,皇后是个精明厉害的女子,比之其母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她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明萱昂起头。目光闪闪发亮“所以,是惠妃!”
惠妃腹中的孩子约莫已有四个多月,高明的御医早就可以诊断出性别,有顾贵妃的笑话在前,惠妃一定慎之又慎,倘若是个女孩,她想来便不会动这番手脚了,这样看来,她怀的是位皇子了。
若是淑妃生了公主,那她的儿子便是皇长子,只要皇后一直没有身孕,将来皇长子承袭帝王之位的可能性极大。
可若是淑妃也生了男孩,那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她年纪本就比皇上还要大上两岁,论容色娇艳年轻窈窕,哪里及得过淑妃?从前得宠不过是因为曾与元妃相处地时日久些,自从淑妃入宫后,这点恩宠怕也难以长久了。
子凭母贵,皇上偏宠淑妃,定会对她的孩子另眼相看,到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大皇子一席之地?
再说,惠妃与淑妃怀孕时间相隔那么近,淑妃又是早就与皇上暗度陈仓的,谁知道这两个孩子谁先落地?若是在时间上也被淑妃抢了先机,那她便是生了皇子,也无甚用处。
皇上在淑妃那十分用心,保护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又得了皇后的庇护,所以惠妃轻易不能害到她。
所以,才会使人构陷淑妃的品性,妄议她腹中孩儿的来历吧?
又借此机会离间了淑妃和贵妃姐妹,实乃是一举二得。
裴静宸将下巴埋在明萱肩膀上,低声说道“此事你派人送个信去永宁侯府便可,不必将自己置身入内,惠妃身后是定国公府俞家,俞家又与临南王府深扯不清,咱们虽然不怕他们,但却也没有必要得罪他们。”
他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宫里头的水深着呢,你那个淑妃妹妹不甚聪明,除非皇上一直像现在这样宠着她,否则要想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并不容易呢。我看皇后没准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才会保她腹中的孩子。”
明萱微诧,随即却又苦笑着点了点头“皇后今日宣我进宫,想必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提醒永宁侯府堤防俞家,宫外顾家和俞家相互钳制,宫里头她又拿淑妃来制衡着惠妃,以淑妃的得宠,便是生了公主,将来也还会再有孕的。
只要淑妃生了皇子,皇后撤去那些保护,不必她亲自出手,淑妃也不会长命……”
她轻轻吐了口气“皇后娘娘果然好打算。”
若是淑妃死了,那她留下的孩子,自然会记到无子的皇后名下,那么这孩子以后的外家便是镇国公府,他富贵也好,落拓也好,都不再与顾家相干。
裴静宸轻抚明萱的手掌“有权势利益所在的地方,便有争斗,自古如此,其实那些东西都不过只是身外之物,便是富有四海权倾天下,又哪及得上与妻子儿女其乐融融地平淡生活来得实在?”
他目光灼灼“阿萱,再等我两年,我们就离开裴家!”
明萱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靠在裴静宸的肩膀,目光透过马车的顶蓬望向不知名的虚无,口中轻语,像是在呢喃“很久以前我曾经想过,如果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富,那我会怎么做,壮大事业,赚更多的银子,然后再继续壮大事业,成为更富有的人吗?
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会选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栋房子,养几只兔子,生几个孩子,和心爱的人一起,每日坐看朝阳升起夕阳低落,那才是生活啊!”
可惜,对前世的她而言,这件事太难了。
出生在繁华熙攘的城市,房价贵到离谱,便是以她不算微薄的薪资,恐怕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别墅,活到二十多岁,生活规矩地连早恋都没有过,除了在各种言情小说里幻想她命中注定的那一半,连半个心爱的人的影子都没有遇见过,更别提孩子了。
明萱心中一动,不由抬手抚了抚身后男人如明月般皎洁的俊秀脸庞,暗暗想道,这样说来,老天对她何其厚道,不仅令她得以再活一生,还给了她实现前世梦想的各种可能。
她如今身家不菲,私房颇厚,便是在物价相对高一些的盛京城中都能几辈子衣食无忧,将来若是裴静宸的事了,他们完全可以选个适宜居住山水如画的所在建一座满意的房子;至于心爱的人……她好像一步到位,连丈夫都已经有了,还是这样优质出色的人物,只要恩爱些,再恩爱些,嗯,孩子也一定会有的!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便低声笑了起来。
裴静宸静静望着完全陷入遐思的明萱,她的表情丰富,变幻得很快,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心想要开口问的,可她脸上露出难得的活泼娇俏,这表情可爱极了,令他不忍打破。
他便也不急着想要知道她所思所想,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另一手则更卖力地扇起了团扇,想要在这闷热的马车里,为她多制造一点凉风。
回了静宸院,明萱派了严嬷嬷亲自去了趟永宁侯府。
事涉皇嗣和朝堂内宫,虽然丹红是陪着她一同经历了今日之事的,可到底还是年少了些,这样事关重大的消息,恐怕也只有严嬷嬷这等见过大市面的才说得清楚。
严嬷嬷赶在入夜之前回了来,带回了顾家那边的消息“世子夫人前日诊断出了喜脉,侯夫人仍旧在庄子上养病,她一时赶不回来,所以这两日老夫人便帮着世子夫人一道管家。
我将您交待的事告诉了老夫人,恰好当时四爷也在,四爷说,这件事他知晓了,让大奶奶您不必操心,若是淑妃再宣您进宫,只管嬉笑打诨,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明萱想了想,便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她抬头问道“四爷还说什么了?”
严嬷嬷笑着回答“四爷只说过几日杨右丞府上要办个huā会,他已经收到了请柬,想来大奶奶您也是要去的,有什么话到时候见了面再说也不迟。”
她微顿“对了,四爷还让捎了些东西给您,是先头皇上赏的,整整两大箱子,就在外头放着,要叫人给您抬进来瞧瞧吗?”
明萱问道“可有单子?”
严嬷嬷忙呈上,并递过一个书册大小的盒子“是内务府造办的单子,这两箱都是古董首饰,四爷一分未动,就让抬过来了,这个却是四爷让亲自交给您的,说是您出嫁时他不在家,都不曾来得及给您多置办些嫁妆,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这些是他给您补上的体己。”
明萱打开,只见里头是厚厚一沓银票,更细心地换成了二十两面额的小票,她心中一暖,眼角便觉湿润,又有些怨嗔地说道“哥哥他真是太胡闹了,这么多银两,他自个还未成亲呢,等将来分了家,重新置办产业,又有的是huā钱的地方,怎么就……”
第97章 避子汤
严嬷嬷却说,“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永宁侯府这些年家底虽然空了,不如老侯爷在时花团锦簇,但却还是盛京城中的簪缨望族,四爷将来能分得的那一份,总也不在少数,这两箱金珠首饰四爷给得起,您自然也受得起。”
她笑着继续说道,“四爷是个好兄长,没辜负了大奶奶对他这份心,这是您的福气,若是三老爷和三夫人地下有知,想来也能感到欣慰了。”
明萱想了想,便也释然,“也罢,哥哥鸿鹄之志,又怎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我若是不受,倒反而惹他不快,严嬷嬷,劳烦你替我收起来吧,将来若是他有急用,再送过去使也是一样的。”
她微顿,又问道,“杨右丞家的花会又是怎么回事?”
严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前几日就收到了请柬,我竟给忘记了,幸亏四爷提醒,否则倒要让大奶奶闹笑话了。”
她从正厅插屏底座的抽屉里取出张朱红色的请柬,递给了明萱,“这么热的天气,原本是不大会举办什么花会的,只是杨右丞府种了几亩荷塘,听说荷花开得特别好,东平王府的娉郡主和杨家的三小姐交好,便想借杨府办个诗会。
杨三小姐下月便要及笄,杨右丞素来疼爱这位长房的嫡孙女,于是就索性将这花会往大了里去办,不只请了女客,还将盛京城中未婚的公子哥俱都邀请了去。这是想要替杨三小姐招亲呢。”
贵族婚娶,通常便是藉由这些花会诗会或者筵席宴请相看,并且往往会一传十十传百,变得特别隆重和盛大。
杨家三小姐……
明萱低声问道。“便是世子夫人原本打算要许配给夫君的那位吗?”
严嬷嬷忙摇了摇头,“那是二房的四小姐。杨三小姐,名唤乐虹。是大房的嫡女,听说颇有才名,在盛京城中有女诸葛的雅号呢。而那位四小姐乐霓,据说是个哑巴,虽然这些只是传言,但这些年城中宴会不少,却果真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她。”
明萱轻哦一声。果然杨氏对裴静宸,从来都没有那么好心。
她目光微动,沉吟着说道,“这是我出阁之后第一次外出做客,亦是四年来头一回去陌生人家里。再加上近日的传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盯着我看,嬷嬷,烦请您帮着打听一些花会的消息,到时我也好见机行事。”
裴静宸的许诺犹在耳边,他要她再等两年,那么在这两年中,她必要将替他守住这座小院,在外头也不令人挑到错处。不让他因为自己为人诟病碎言。
花会那日转瞬即到,世子夫人大清早便派了桂嬷嬷来传话,说是马车辰时等在二门,让大奶奶莫要误了时辰。
明萱笑着称是,心里却又松了口气。
她和杨氏在府中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杨氏几次主动挑衅没有讨到好之后。倒也学了个乖,这些日子来都不曾再使什么招数为难她,是以府中人人都知道世子夫人和大奶奶不和,却也无人能其言凿凿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还是这许多天来,杨氏头一次遣人来静宜院,桂嬷嬷虽然转达的是一句平常的叮嘱,但明萱知道,这是暂时求和的意思,不论如何,让人瞧出来她两个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坐实了坊间的传闻,对杨氏和皇后都没有好处的。
既然杨氏还顾及着脸面,想来稍候不会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止,那是杨氏的娘家,若她真的想要害自己,简直再容易不过了,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亏,总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样,对她而言,也是省了事,没什么不好的。
明萱送走了桂嬷嬷,回到内室去瞧裴静宸。
前些日子正值季审,户部衙门要处理许多陈年堆积的帐册,他每夜都忙到很晚才归,再加上他外头有好多事要处理,睡得很少,好不容易今日沐休,她便想要让她睡个好觉,不舍得吵醒他。
她进去的时候,却看到他正要起身,她忙将他按下去,“今日你便莫要去了吧,难得休息,在家好好睡一觉,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不必非要陪着我,再说男客和女宾是分开而席,你便是去了,也不与我在一处的。”
裴静宸笑着在明萱脸上轻啄,“听说杨家看上的佳婿人选,不只有舅兄,还有那位新科探花郎,我慕名颜探花已久,今日这机会难得,不去有些可惜了。”
他笑意盈盈,语气里隐隐藏着几分醋意,“我今日穿什么?”
说来也怪,韩修是他妻子的前未婚夫婿,至今仍旧纠缠不清,那是战场上历经磨砺出来的金砂,不论气度相貌都非凡品,虽然所作所为有些不择手段,对顾家和明萱的落井下石令人不耻,但却也是周朝响当当的人物,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为韩修而感到困扰过。
但颜清烨却有所不同。
虽然他与明萱甚至连婚盟都还未来得及订下,可他却是她自己相中的男子。
裴静宸没有见过颜清烨的,可是听人提起这位探花郎时,听到的无一不是溢美之词,清雅,俊逸,有风骨,才华横溢,他想要亲眼看一看颜探花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明萱静静望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吃醋?”
裴静宸不肯承认,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雪青色的锦袍问道,“这件可好?”
明萱摇了摇头,“穿新近做好的那身紫棠色的轻丝直缀吧,你既已经决定不再以病夫的面貌示人,那索性穿得鲜亮一点,正好借着杨家的花会精神抖擞地露个面。”
等他穿好衣裳,她替他梳头绾发,两月多的耳磨厮鬓,令她已经能很轻松地掌握住他每一分情绪,而此刻,她感受到他心中那一丝淡淡的忐忑和隐约不安,嘴角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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