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一地的婆子丫头中,也有几人有所意动,刚待要学着杜娘子那样起身回话。
却听明萱接着说道,“罢了,不论如何,裴府你们是留不得了,只是我也不愿意难为你们,若有人肯对我实话实说。那就进屋子来找我,到时便是让你们离开,也自然将那些财资让你们带走。”
她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屋内等着,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进来。
平莎堂里。杨氏的脸色寒成一片,黄婆子失手在前,好不容易让娘家兄弟将刑部衙门里的匪首给解决了,这才安生了几日,这顾氏便又折腾这一出,果然不是冤家不成对,这裴静宸是个祸根,娶的妻子也不是个安分的。
她暗恨自己当时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言语,竟还主动地去永宁侯府替自己招了这个魔星来。
可事已至此,杨氏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她是决然不能承认杜娘子手中的巨资是她所赐,否则这岂非是在公然承认杜娘子是她监视着静宜院的耳目?她若强辩是对裴静宸的关怀,这话说到哪里都没有人信的,若只是关怀,何须要撇下重金?
这点事,阖府上下恐怕无人不是心知肚明,可有些事,却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如今正值皇后娘娘的多事之秋,她万不能再落下什么口舌令人诟病,惹得宫里头孤立无援的娘娘再被分了心。
杨氏眼中露出锋芒,怒声喝止了杜娘子的求诉,“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若我记得不差,你杜娘子是府里的老人,在我还未过门前便就已经在静宜院内当差,你何时曾在我手底下做过事的?”
她言辞激烈,并未停顿,接着喝道,“你不过静宜院内一个守门的仆妇,倒是有何德何能令我给你颁下这许多赏赐?这些既不是我赏的,亦不是大***物件,那定然是你偷来的。”
杜娘子一时惊呆,强要辩解说道,“世子夫人,这些分明是你赏给奴婢的!”
她再要说下去,嘴里却已经被桂嬷嬷塞入了布团。
杨氏冷笑着说道,“你这贼婢,偷了主家的东西不肯认,竟然还敢栽赃到我头上来,你们大奶奶倒说得没错,这等不忠不义忤逆主子给主家泼脏水的奴婢,我们裴家留不得。”
她双掌在桌几上一拍,“桂嬷嬷,将她拖到戒堂重打二十大板,若是她还有命活着,那便给我远远地发卖出去,也好给府里其余的仆妇们,作个惩戒。”
桂嬷嬷示意粗壮的婆子将杜娘子押了下去,又对着严嬷嬷笑着说道,“严嬷嬷,回去跟大奶奶说,世子夫人亦气得不轻,已经替她将贱奴发落了。静宜院里那伙子丫头婆子,瞅着大爷人善,早就闹得不成话了,世子夫人有意想要替大爷管教一番,可到底不是亲母,怕随意发落了,令大爷心里不快。”
她叹了声,“谁成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杨氏也装摸做样说道,“静宜院里下人,确实早该整顿了,你们大奶奶这事做得好。”
严嬷嬷瞧着杨氏打断了牙齿和血吞,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赞同的模样,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但她为人老沉,又在朱老夫人面前历练地多了,早就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恭谨地欠身又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等严嬷嬷走了,杨氏这才恨得将桌案上的茶碗摔了个碎,“顾家真是不简单啊,连送两个女儿进宫跟皇后娘娘争夺帝宠,还一个两个地怀了身孕,这也便罢了,连这个被人当众撕毁婚约当初要死要活的顾七也这样能耐!”
她神色狠戾地转身对着桂嬷嬷说道,“这几日派人在城中各个酒楼茶肆盯着点,我兄弟说前几次对我不利的谣言都是从这些地方传出来的,多半也是那小贱人的手段,我怕她这次又要故技重施,让我在盛京城里再丢一次脸。”
桂嬷嬷俯首称是,一边又问道,“杜娘子的男人杜大富,就在二门上当差,也是咱们的人,从前也没少差遣他做事,这回他婆娘出了事,我怕他……”
杜娘子进了戒堂,那二十大板子下来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杜大富到底与她结发夫妻,还生育了一个女儿,若是狗急了跳墙,将不该说的话都扯出来,那牵连可就大了。
杨氏却满不在意地一笑,“前日你不是说画眉已经有二十三了,是时候该要放出去了吗?杜娘子死了,杜大富到底在府里服侍了一场,总算是个好的,孩子又年幼,便将画眉赏了他做老婆,再私下里给他一百两银子贺礼这便成了。”
她脸上露出嘲讽神色,“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得了画眉这样样貌出挑的新媳妇,杜大富还想得起杜娘子长什么样?”
画眉是平莎堂针线上的三等丫鬟,性子憨憨的,脑子不太机灵,却难得生了一副好样貌,又有上等的身段,府里的爷们垂涎她的不在少数,可碍于她是世子夫人的人,没有杨氏发配,无人敢求,竟一直蹉跎到二十三岁上,这会杨氏终于想起来要放她出去配人,竟便宜了杜大富这样的人。
桂嬷嬷私下觉得有些可惜,但杨氏的话她素来不敢违抗的,忙点头道好,便匆忙退下安排去了。
静宜院里跪着的人,此时只剩下寥落六七个人,其余的都熬不住进了内屋,将这些财物的来历和盘托出后,取了自个的包裹后,或被送到了郊外明萱陪嫁的庄子上去,或自赎出府。
严嬷嬷带来了杜娘子没有熬过那二十大板死了的消息,最后还在犹豫的那几个婆子丫头立时便就熬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进了屋子,问什么就招什么,脸上再没有刚才不服气的神色,甚至因为害怕而将没有问的也都招了。
静宜院的下人在两个时辰之内便被换过一遍,这等雷厉风行,不只令杨氏恨得牙痒痒,也令其他几房心有余悸,倒是再没有人敢三不五时来招惹明萱了。
晌午,明萱望着厚厚一沓资料很有些无语,她是有意要抓其他几房的把柄的,所以那些仆妇进来坦称时,她令藕丝在一旁记上,初时只问出些银钱来历,后来被杜娘子的死骇到的那些婆子,竟语无伦次将府里那些陈年旧闻皆都吐了出来。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这时,严嬷嬷脸色沉重地挑了珠帘进来,“大奶奶,皇后娘娘派了位公公来,说是从来还不曾拜见过长嫂,要宣您进宫去呢!”
第93章 皇后
明萱很是惊讶,前些日子祖母派管嬷嬷来送过淑妃的礼,她便知道近日极有可能会被宣入宫中,但没想到却是裴皇后先派了宫人过来。
她沉吟着问道,“是口谕还是懿旨?是只传了我一人,还是也有别人?”
严嬷嬷忙道,“是懿旨,传旨的公公还在外院候着,府里的管事已经备下了出门用的马车,就停在二门上,只传了您一人。”
她愁眉苦脸地说道,“您新嫁,从未觐见过皇后娘娘的,按理说,这头一次不该只宣您一人进宫才对,淑妃娘娘新近有了身孕,不论怎么说,她总是您的姐妹,皇后娘娘会不会因此迁怒到您身上去?”
这忧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的话,便不该是只宣明萱一人进宫,最不济,二奶奶闵氏总该陪着,她两个可是大房的嫡媳,皇后娘娘的嫡嫂。
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明萱如今身上并没有诰命,进宫里自也不必穿朝服,只拣着见客的衣裳里端庄雍容的穿了,面上略施粉黛,却是略显老气的妆容,头上只簪一对疏帘缺月鎏金簪,打扮中规中矩,不失世家媳的雍容,亦无僭越之处。
她在铜镜中顾盼左右,见确无错漏了,这才低声嘱咐说道,“嬷嬷,实不相瞒,这回皇后娘娘宣我入宫,也不知道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我心里没有半点主意,好在她是下了懿旨请我入宫,想来不会对我有所不利。”
这番话。令严嬷嬷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她迟疑着说道,“不若我想办法去知会大爷一声,若是皇后娘娘留您太久。也好……”
明宣打断了严嬷嬷的话,她摇了摇头说道,“惠妃和淑妃同时有孕。皇后娘娘顾着她两个尚还来不及,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更何况,皇上劳军西军,我哥哥可还未离京呢,便是为了他,皇后也不敢在此时动我。
大爷是外男。入不得内宫,你跑去寻他,也不过是让他白白为了我担心。”
她话锋一转,“我让丹红跟我进宫,嬷嬷便在这里替我守着院子。若是我酉时未归,那你便去寻大爷,再想法子将我的消息递到永宁侯府上,大伯父不管我的死活,祖母有心无力,可是哥哥总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不论是不是杞人忧天,在赴这种来意不明的鸿门宴前,必要的安排还是应该要做下的。
严嬷嬷一边答应着,一边拉过丹红低声嘱咐起来。“我从前陪着老夫人进过两趟宫,宫里头规矩严苛不比在外头,这回皇后娘娘宣大奶奶进宫,依我看多半是个敲打的意思,你跟着进去,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论遇到何事都要看大奶奶眼色行事,万不可再自作主张。”
她微顿,“别不将嬷嬷的话放心上,先帝时有位吴贵妃,中宫无主,她掌理后宫,有一回在长春殿会见命妇,不知哪位命妇带着的丫头嘴碎,插嘴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吴贵妃一时震怒,当庭杖毙了那个丫头。”
丹红一时被唬住,忙点头说道,“嬷嬷的话,我记着呢,绝不敢胡乱说话,一切行事定当规规矩矩的,全凭大***眼色。”
明萱眼中却含着异色,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吴贵妃当时杖毙的便是先头裴相的继室夫人梁氏的贴身丫头,先前有口不择言的婆子提起过这件事的,虽然说得不甚分明,可若非如此,出离尘世的玉真师太又怎会对吴贵妃另眼相看?
她的婆母永嘉郡主,是玉真师太极喜爱的晚辈。
永嘉郡主无端早产,又遭遇难产血崩身亡,这样惨事中,随处可见梁氏身影。
马车很快行至皇城,明萱没有像以往一样掀开车帘,谨慎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她对这座埋葬了她家姐鲜活生命的宫殿毫无好感,倘若不是逼不得已的原因,她甚至都不愿意踏入这里半步。
她没有见过顾明蓉的,可她的书房里却到处都有明蓉留下的印迹,那些诗词,那些书画,那些绣幅,那些记录着所思所想的手札,无处不在她脑海中构建出明蓉鲜亮的轮廓。
哪怕明萱是异世的游魂,可她身上现在流着与明蓉一般的血脉,每次想到这个本该如同皎月般雍容高悬的女子,她若活着也才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花开最好的时节,可如今却只剩下森森白骨,在寂寞的皇陵偏殿中腐朽。
到底意难平。
进了安和门后,裴家的马车便不再准予通行,早有宫轿等在一旁,传旨的公公甚是客气,躬着身子请了明萱换了软轿,她轻移莲步,矮身入轿,绸帘垂落,透过那一瞬间的张合,她看到了森冷宫墙,冰冷,古旧,苍凉。
这个她避之不及的地方,是周朝名门贵女们趋之若鹜的所向。
这方寸宫院,亦是天下权力的中心。
进至坤宁宫,那传旨的公公请了明萱下来,便有女官替了他,那女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甚是端华,浑身上下的气质不凡,若是打眼望去,不明就里的人尚还以为是哪家大臣的家眷。
她略福了一福,声音平淡无波地说道,“给裴大奶奶请安,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盈秀,娘娘已在正殿中候着多时了。”
明萱忙道了声惶恐,便跟在盈秀姑姑身后进到正殿。
此时正值盛夏,便是不动亦也要热出一身汗来的,而见客的华服皆都厚重,这一路上马车宫轿皆都密不透风,她身上的内衫早已经湿透,可一踏入坤宁宫,一股凉意便从殿内涌了出来,替她微微冒汗的额头降了温度。
明萱不敢东张西望,眼帘所及之处,看到正殿的四角各有一个硕大的紫金鼎炉,正有袅袅白烟升起,想来该是放置了冰块,令得殿中暑气消退,宛若置身广寒。
她心下暗暗想道,如今冰块价值贵重,便是永宁侯府那般富贵的所在,祖母也只敢每日取一两小块去去热气,瞧这皇后殿中的凉意,恐怕光是这项花销便要许多金吧,这宫里头果然是销金窟。
里头主位上传来温柔的轻唤,“是大嫂子来了吗?”
明萱知道,这位便该是裴皇后了,可她不敢随意答话,也不敢抬头东张西望,只跟着女官的指引行了觐见的大礼。
皇后温柔绵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起身吧,来人,给大奶奶赐座。”
明萱忙谢过,这才徐徐落座,只在落座的瞬间以余光飞速地瞥视了座上的皇后一眼,她并没有看得很清楚皇后的容貌,可单看轮廓,却还是像杨氏多一些,只是这声音柔软,与杨氏的尖刻大相迳庭,这倒令人有些吃惊。
她仍旧不敢抬头,只规矩地坐着,垂眸望着自己的手。
皇后笑着说道,“原是想着大嫂进门后,尚还未得见的,这才宣了大嫂子进来叙话,可是嫂子一直这样低着头,我只看见一个乌黑的脑勺,这可算是什么事啊。”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一句玩笑,可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口中说出,却非同小可,若是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非要称言这是大不敬,那是可以治罪的。
明萱心中一顿,忙站了起来,矮身行着礼,一边低声说道,“臣妇初次入宫觐见,不懂规矩礼仪,还望娘娘恕罪。”
她有些忐忑,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宣她进宫,多半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的,倘若她一时不慎,行差踏错,那吃亏的绝然只会是自己。
皇后忙道,“盈秀,快扶大奶奶起来,嫡嫡亲的一家人,动不动就跪来跪去地,那可还怎么说体己话?这也是大嫂子新嫁过来的关系,等以后多进宫里走动走动,便就不会这样生分了。”
明萱微微抬起头来,“是。”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皇后的模样,果然与杨氏一般算得上艳丽的美人。
只是裴皇后的眉眼之间比之杨氏却又多了几分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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