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连皇后娘娘都拿出来压人了,自然有惯会见风使舵的出来打圆场。
离杨氏坐得最近的是二夫人庞氏,她看出来杨氏是因为不想给故去的郡主行礼,这才装的病,而裴静宸步步紧逼。显然也是因为不愿意给杨氏敬茶的缘故,既然家里的老爷们都不在,这两人又彼此不对付,她便乐意作个和事佬,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她状似关切地对杨氏说道,“头疾可大可小,可不能轻慢,桂嬷嬷,您扶着大嫂进内屋歇下吧。”
杨氏佯作不愿意,挣扎着说道,“我还要带着宸哥儿和新媳妇给郡主姐姐请安呢,好叫她在天有灵知晓,宸哥儿日子过得很好,好让她安心呢。”
庞氏心底有些无奈,但二房素来和大房亲厚,这件事她既然已经揽在身上了,若是不将这些话圆过去,恐怕也是不能了,便只好叹了口气,对着裴静宸说道,“宸哥儿,大嫂身子不适,等下便由二婶带你们小两口,去给你母亲磕头,你说呢?”
她一边说着,身子已然立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明萱跟前,“好孩子,跟二婶来吧。”
裴静宸眼底一片鄙夷,睫毛微闪间却又消逝不见,也不再说什么,便跟着庞夫人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着祠堂所在的位置而去,明萱紧跟其后。
平莎堂里众人各自散了,远远地传来年轻男女的议论和不屑笑声,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去的这对小夫妻的手一直都交握着,片刻不曾分开。
等给郡主灵牌磕完头,裴静宸便与明萱步行回去静宜院,仆众则远远在后头跟着。
此时已至六月中,天气和暖,南方该是入了夏,但盛京城却刚好是气候最宜人的时节,暖风微熏,裴府后园花团锦簇,看起来精致甚好。
明萱从前没有来过裴家,昨儿又是拜过了堂就直接被送进新房的,还没有逛过裴家的后园,思虑到这里即将是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至少短期之内不大可能会有机会离开,所以她便将脚步放慢,想要认清楚大概的方位,心中有底,将来也好不出差错。
她见裴府颇多亭台楼阁,又偏好在后园种植大片的林木,可诺大的地方,放眼望去,竟然连一个水塘都没有,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去过不少公侯的府邸,不论哪家都喜欢在后园挖个池塘,或者种荷花,或者在岸边栽上垂柳,这里倒是一个都没……”
裴静宸淡淡地笑了起来,脸上略带了几分嘲讽,“听府里的老人说,原先也是有的,刚才我们经过那片桃林,原先便是个池塘,后来……”
他脸上的嗤笑更浓,“听说在我母亲未过门之前,我父亲便让一房老家带过来的小妾有了身子,原本我外祖父探得这个消息时,是要退了亲事的,可没两天那个小妾就失足跌入了池塘。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我不甚清楚,可自我懂事起,这里就是一片桃林,从来没有过池塘。”
高门大院内的龌龊事,家主的雷霆手段凌厉,不过才多久,池塘便被填满,桃树已栽上,那些罪恶和丑闻,也都随着这些一并埋葬了吧?
明萱一惊,忙回头往身后望去,只见仆众皆都跟在距离远远的地方,想来也听不到他们说话,这才将心收住了一些。
她低声说道,“隔墙有耳,这些隐秘事,咱们私底下的时候再说,莫要让人听了去,对我们的处境无益的。”
裴静宸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他点了点头,“好,咱们私底下的时候说。”
这句平常的话,不知道怎么得,他听起来却格外觉得有意思,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陌生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成为可以共享秘密的那种关系,这种亲密,令他觉得新奇,又很满足。
待明萱和裴静宸一路走着回到静宜院时,留在院里收拾东西的丹红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爷,您跟前的长庚回来了,这会在书房等您!”
裴府人口众多,并不像顾家那样每位主子都单独设有院子。
因此这座静宜院,便是容纳裴静宸这一脉的全部了,将来不论是收了姨娘,还是生了儿女,都要在这座院子里面住着的。好在占地不小,四间正房,东厢西厢各有屋头,后院还盖了一排给仆妇们住的矮房,若是省着点,裴静宸不纳三妻四妾的话,尽够用了。
书房设在东厢,靠近院门,方便长随和小厮禀事。
明萱听到长庚回来了,心中便又紧张起来,知道是顾元景有了消息,这一大上午,虽然被杨氏和磕头的事缠着,可她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过这件事。
她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长庚应该是打探到了我四哥的消息,我……我能不能一块去书房,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裴静宸没有犹豫,“好。”
明萱心里一暖,甚至是有几分感激的。
她知道这年月书房对男人而言是最重要的所在,这里头藏着他的所思所想,甚至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裴静宸并不时常呆在这个院子,以他的缜密,也必然不会在书房里留下什么让人抓住把柄的痕迹,可是能被允许进入那里,已经是一个男人给予陌生的妻子的最大信任了。
长庚看到裴静宸身后的明萱,有一闪而逝的诧异,但随即他便弯下腰来行了礼,“是爷和奶奶虚惊一场,舅爷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带着西疆得胜的捷报回来给皇上报喜的。”
他笑着继续说道,“柔然投降了,下达了百年不战的降书,还将离边境上的五个城池割让给周朝,皇上大喜,不仅金口玉言免了当年舅爷擅闯皇家围场的罪,还说要按战功大肆封赏呢!”
西北夏国几年前就被韩修打败,西夏曾立过“永赋税贡”的盟誓,镇北军又将当年被北胡抢走的疆域重新夺回,还反占了对方两座城池,如今西疆与柔然持续的战况又平息,周朝的疆土又要比从前更加辽阔。
整个周朝大西北,已然是彻底平静了,没有个二十年,那些边牧小国,是不可能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
登上皇位不过四载,今上就已经连续扩张国家版图,成为周朝前无古人疆域最广阔的君王,此等荣耀,皇上自然是会大喜过望的。
明萱不由松了口气,“太好了,哥哥无事!”
“可是……”长庚脸上却忽然起了郁色,他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道,“皇上在金銮殿上当庭赐婚,听说舅爷……听说舅爷抗旨了!”
第76章 撒娇
御前抗旨,龙颜震怒,是杀头的!
明萱眼皮一跳,焦切问道,“可知要赐的是哪家的小姐?舅爷又是因何缘故拒婚的?当庭违逆皇命,今上有没有怪罪下来?”
圣旨赐婚对时人可是天大的荣耀,忠君思想深入人心,便是背负着父仇家恨的顾元景也不能例外,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之后向皇上讨一个公道,只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变得重要,以所立之功替父亲求一个清白。
这将近四年来的艰辛苦痛他都忍了,若不是有不能继续忍的原因,他该不会做出抗旨不遵这样功亏一篑的举动才对。
长庚忙答,“皇上要赐的是临南王的郡主,舅爷亦出身微末配不上金枝玉叶,跪求皇上收回成命呢,皇上有些尴尬,只说了句再议便退了朝,倒也没有发落舅爷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三老爷身边的随侍小厮有福与我交好,这些俱是从有福那探听到的消息,散朝之后,相爷被皇上请去了御书房,其他几位老爷都各自去了衙门里当差,只有三老爷先回来了。”
明萱眸光微动,心中如同明镜一般,长庚的消息应该是很准确的,至于他打探消息的渠道和来源,也绝不是从有福那探听到的,金銮殿上前两个时辰才发生的事,绝不是有福一个小厮所能知晓的。
更何况,这件赐婚今上尚未拍板,成或是不成都未可知。圣意难测,在尘埃落定之前,裴三老爷是不会口无遮拦,将这事说给个小厮听的。
但明萱向来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从不肯故意要去偷窥别人的秘密,若是长庚不想据实以告,那她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那些“秘密”,于她,也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的。
裴静宸笑容温和,轻轻将手扶在她肩上,柔声说道,“西疆大捷,皇上既说要劳军犒赏。舅兄便一定无事的,你且安心,若还有什么疑问,等回门时,你亲自向舅兄问询。岂不是更好?”
他拉她的手越发熟练了,牵着便要出去。
长庚犹犹豫豫地叫住了他,“爷,我还有事要跟您禀告……”
他习惯了与裴静宸两个人相处的日子,如今猛然间多出来一个女主人,一时间尚还有些不大习惯,况且他暂时还不清楚,爷对这位大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言谈举止间便充满了迟疑揣测和试探。
明萱便笑着说道,“我进去点算一下库房,安排一下丫头婆子们的差事。”
她轻轻福了一福,便径自走了出去。
裴静宸望着那抹纤丽背影嘴角翘起,转身对着长庚说道,“大奶奶聪明得紧。以后那些骗不了人的谎话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免得贻笑大方。咱们的事,暂时不方便对她说,倘若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只说打听到的结果,不必特意说明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顿了顿,“好端端的,皇上怎么想到要替临南王的郡主赐婚?”
临南王远在南疆,只有重大的要事节庆才好奉诏入京,今日之前,顾元景不过是一文不名的小人物,甚至一度都被人怀疑死在了西疆,因此这赐婚定然不是临南王的意思了。
只是这匆促间,皇上怎么会忽然想到临南王的郡主?若是为了要拉拢顾元景,拢络西疆将士的心,紧密地将整个顾家攥在手掌心里,好增加与裴相权利争夺的砝码,那也该用卢家的女子来联姻才对。
长庚忙道,“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俞惠妃娘娘牵的线。”
俞惠妃,是定国公俞克勤的庶女,她母亲是国公府里的下等奴婢,一次偶然,被定国公得了身子,一举得孕,生下了她,因为生母卑贱,定国公又不大重视这个女儿,所以在九皇子微末之时,俞国公抱着广泛撒网的心态,将她送去了九皇子府上做了个没有名分的夫人。
后来九皇子登基为帝,俞惠妃占了陪伴日久的便宜,被册封为惠妃。
当时裴皇后新嫁,皇上沉浸在元妃之死的沉痛中,眷恋旧人,时常往惠妃的宫殿里去,俞惠妃的宠爱一时无双,定国公府俞家对她的重视也就水涨船高,前年定国公夫人过世之后,便由她生母廖氏当着家,因廖氏无子,只得两个女儿,俞世子也并没有反对。
裴静宸眉心微皱,“俞惠妃?”
长庚忙道,“临南王次子娶了定国公的庶女,就是俞惠妃的胞妹,俞家和临南王府是姻亲,去岁皇后娘娘生辰,临南王嫡出的紫藤郡主来京,也是住在定国公府上的,那位紫藤郡主,便是皇上本来要赐婚给舅爷的。”
他顿了顿,“听说,俞惠妃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上子嗣稀少,十分看重呢。”
皇后无子,怀了龙嗣的女人都想要争一争,永宁侯曾经动过的心思,定国公也想要赌一把,但在顾家的女儿没有再怀上龙嗣之前,俞家最大的敌人便还是裴家,这也是俞惠妃想要将顾元景拉上战车的缘由吧。
裴静宸露出嘲讽笑意,“祖父又要忙上一阵子了吧?”
他立起身来,低沉的嗓音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畅快,“上回让你们查的那件事,天葵来的时候说已经有了眉目,最近还有没有新的消息了?”
这几年裴府不断有仆众离奇死亡,线索直指当年二十几年前一件旧案,裴静宸疑心是与母亲的死有关,哪怕不是,也必定关系到裴府的一个重大秘密,所以一直都派人追查,这段时间隐隐有了些发现,他心里记挂得很,一直想要知道答案。
长庚摇了摇头,“线索到西北就断了,似是有人刻意阻挠,除了我们,尚还有其他两股势力也在追查,为了怕打草惊蛇,天葵先只远远跟着,来信正要讨爷的示下呢。”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另外,其中有一队人马,似乎……似乎是世子爷派出去的。”
裴静宸眉头微皱,“让天葵见机行事,先想办法弄清楚世子爷的目的。”
在他印象里,裴孝安虽然是父亲,却懦弱无能,眼看着他被杨氏毒害,从来都无动于衷,可若是说裴孝安是因为宠爱杨氏,才会纵容她对子行凶,那也不像,若是宠爱,大房又怎会有那么多姨娘和庶子女?
这样庸碌无为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的人,竟然会对那些命案感兴趣……
裴静宸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沉声说道,“府里这些年来死的人,虽然身份年龄掌事的职位不一,但一定都有什么相通之处,你想办法将那些卷宗再调过来一次,仔细地盘查那些人的共同点,一有发现,立刻回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将重点放在二十年前。”
长庚忙躬身答道,“是。”
随即,他又问道,“您吩咐要给大奶奶送去的这院里历年来的帐册,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有一句,这里的丫头婆子里,好些个都是各房塞过来的探子,咱们刻意留着的,如今大奶奶来了,是该继续留,还是?”
裴静宸嘴角轻扯,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轻快,“你只将帐册交给大奶奶,其他的自有大奶奶决断。”
留有留的好处,将那些人撵走却又有撵走的好处。
可既然自己娶了明萱,又决定要好好与她相处,那么这些决断便自该由她来下,这不是考验,而是信任,他相信祖姑***眼光,更相信他自己所见所闻所感,阿萱,会给他从未有过的惊喜的,他相信。
裴静宸回到内室,看到院落屋内的丫鬟皆已经换下,明萱正趴在窗台边上裁着鞋样,午间明媚和煦的阳光均匀地洒落,在她身后形成光与影,她娇美的容颜带着几分认真与投入,亦有着别样迷人的姿态。
他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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