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身后几个粗壮的婆子说,“进去把他们分开,不管表少爷神智是否清楚,都替他穿好衣服悄悄地送回劲松院。不要闹出动静来,若是八小姐要哭要闹,塞住她的嘴,将她绑住。”
这几个婆子都是侯夫人的心腹,做事麻利,果真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等处置妥当了,侯夫人这才整了整神色,推门而入。
顾明蔷害怕极了。
这屋里生冷,她身上只穿了里衣,本来还能窝在棉被中取暖,现下被婆子绑在床头,没有锦被遮盖,腊月寒天,正是一年最寒冷的时刻,她浑身被冻得打颤。冻一冻,不过得一场风寒罢了,养几日就又好了,这倒还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侯夫人看她的眼神,不是愤怒的,没有火焰,却像是湖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顾明蔷真的害怕了,她养在侯夫人跟前,嫡母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若嫡母气怒发作,那就说明她这计又成功了。不管如何,李东祈品貌出众,赖上了他也不算吃亏,他纵一时不能接受,可都同床共枕过了的,大家又都是亲戚,他必不会推脱,只要日后她小意温存更加体贴,他总是能接受自己的。至于姑母,向来都很喜欢自己,姐妹几个中,唯独给自己的礼是最重的,东祈又不是世子,必须要配出身高贵的嫡女,想来这门亲姑妈是不会反对的。
可侯夫人此刻那样平静……
她忽然想到从前侯夫人杖毙与小厮苟且犯了淫罪的白姨娘时,也是那样平静的。
侯夫人静静望着瑟瑟发抖的顾明蔷,淡淡地问道,“蔷姐儿,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没有指责,也不曾发难,问天气饭食那样平常的语气。
顾明蔷却觉得那声音森寒极了,像最尖利的冰棱刺穿她骨肉,破碎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她猛得扑到侯夫人跟前,眼泪如同泉水涌出无法止住。
婆子将她口中的布缎拿出,她立刻哀求着说道,“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母亲,是表哥他……母亲,求您为女儿做主,替女儿瞒下这件事,母亲,女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顾明蔷害怕着急,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了。
侯夫人忽然笑了笑,“好,蔷姐儿什么都听母亲的话,那就最好了。”
她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套一辆马车,蔷姐儿得了会过人的怪病,连夜送去西郊我陪嫁的庄子上。为免旁人被过了病气,着人将芜姐儿的人都请出月锦阁,今夜晚了,来不及收拾新院子,便让她去我那西厢房将就一夜,等明日一早,再搬去拢翠阁,东西不急着搬,人先过去,月锦阁便先封住,等老夫人寿筵过了,把它拆了洗地。至于素日服侍蔷姐儿的人……”
倘若不是那些奴婢帮衬着,顾明蔷一个深宅闺秀怎么能做成这腌臜事?东祈是怎么来的茂春园,角门上当差的奴才有没有拦住他,守门的婆子去哪里了,等过了老夫人寿筵,她都是要深究的,这些人这样胆大,不抓出来严惩,以后这侯府之中必然还会有人兴风作浪。
侯夫人发出冷哼,“照顾不好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都遣出去,发卖得越远越好,立时去办,若有哭闹惊动了旁人,惟你们是问。”
这可完全是杀人灭口的手段啊!
顾明蔷完全愣住,待反应过来时,嘴上又让婆子给堵了个结实。
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侯夫人不敢的,不敢的,可越想却越是绝望。等到几个婆子硬将她塞进马车,离永宁侯府越来越远时,她难以遏制心中的害怕绝望,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明萱向来睡觉不实,半夜被外头轻微的动静惊醒。
雪素进来回话,“季婆子去打听了,说是八小姐得了痢疾,怕会过人,移到侯夫人陪嫁的庄子上去了,月锦阁不好住,九小姐的人也搬出来了。”
她轻声安慰,“动静很小,想来无碍的,小姐不用挂心,接着睡。”
明萱点头,明日硬仗,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明蔷就算有什么事,既然是管不了的,她又何必为此烦恼?
第二日晨起,明萱去安泰院请安,恰好侯夫人在说昨夜的事,“蔷姐儿的乳娘从外头带了些不干净的吃食进来,许是吃了这个,蔷姐儿前几日便有些闹肚,不舒服了好几天,原以为养几天便能好的,谁知道昨儿夜里忽然烧起来,豆绿来禀,媳妇儿正好还未歇下,便请了医正来看。谁知道竟说是痢疾,会过人的。”
侯夫人叹了口气,“媳妇想着,今日是母亲的大日子,过来给您贺寿的宾客少说也有四十来桌,倘若让人知道咱们府里有过人的怪病,冲撞了客人,总不太好。因此便自作主张,使人将蔷姐儿送到了媳妇陪嫁的庄子上去。蔷姐儿不在,明日芜姐儿是要待客的,媳妇怕她也不妥了,便让芜姐儿先歇在我那的西厢,今儿早上让人收拾出了拢翠阁让她住。”
朱老夫人听了,跟着叹了一声,“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等事。蔷姐儿的奶娘该死,咱们府里最忌讳夹带,蔷姐儿想吃什么府里不能给做?偏要从外头买。老大媳妇,这事你处置着就好,不必再禀我了。”
她说完,向明萱招了招手,笑着说道,“瞧,咱们萱姐儿最是守时,每日准这个时候到,来,用过早膳了吗?玥姐儿呢,是不是还没起身?”
明蔷跟老夫人和侯夫人请了安,恭恭敬敬地回答,“昨夜歇下时,表妹说了要我今晨叫她一块过来给祖母请安,但我见她睡得沉,想到这几日她长途跋涉,行路艰辛,就不忍心唤醒她。”
她嘴角微微弯起,“早膳还未用过,孙女儿等给祖母请了安,再回漱玉阁与表妹一块用。”
朱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咱们萱姐儿就是想得周全,好了,这早安也请过了,祖母不留你,快点回去唤了玥姐儿起来,洗漱用膳,再好好打扮打扮,就过来祖母屋子里陪着。与咱们家有亲的那几个府定要比旁人来得早些,你们姐妹两个得陪祖母待客。”
明萱举止娴雅地应声去了。
侯夫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不语,眼中却跃动着点点光亮。
第6章 心安理得
更新时间2012…10…24 22:35:44 字数:3221
第6章
明萱出了安泰院,东方的天际已经漏出了几片金光。
她将雪素递来的手炉拢在大氅下,贴近胸口,一边往漱玉阁走一边说道,“昨夜那样冷,原还担心今日会再下一场雪的,好在天公作美,看起来今儿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自从入了十一月,连绵下了好几场大雪,整座盛京白雪皑皑,像是座巨大的冰窖,已经许久都不曾见过阳光了。
雪素接口说,“我说呢,早起时就觉得没昨日那样凉。听府里的老人们说,咱们盛京入冬时虽然极冷,可只要过了腊月,这天气就该渐渐还暖起来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表小姐怕冷,昨夜您就让烧了双份的银霜炭,这天若再不暖和一些,咱们这个月的例炭可没两天就得烧完。”
虽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又带了几分认真,语气中藏着担心和忧虑。
明萱的脚步顿住,她转身问道,“是不是上回换得的钱都没了?”
雪素勉强笑了笑,“请严嬷嬷添的香油钱五十两,替老夫人搭棚施粥馈慰乡民的钱一百两,打那些赏人用的金锞子共花了二十两,再加上七零八碎的用途,上回绞了那半壁金冠兑的二百两银,花用得差不多了。”
她当着漱玉阁的家,便得操起钱银上的心。
七小姐的月例是十两银子,若换了寻常的小户人家省吃俭用也可过上大半年,但在侯府却是不够用的。与其他院子的婆子丫头结交要使钱,请人打听消息要使钱,家中的长辈同辈过生辰要想法子折腾寿礼,各个院子有体面的嬷嬷姐姐们过寿也要凑份子给礼钱。
十两银,根本就不够的。
前两年,三房私帐上尚还余留了些银子,可坐吃山空,到了上半年便有些入不敷出,一直都在勉力撑着。三夫人的妆奁倒是丰厚,可大多都是些庄子田地,三夫人去得突然,这些地契房契便都老夫人暂保管着。
总不能跟老夫人要了契约去卖房卖地筹钱……
余下的那些古董字画宝石太过惹眼,是动不得的。
老夫人这些年时常也赏赐东西下来,但那些稀罕物事都是府里造了册的,能摆着玩,能转赠给其他姐妹,也能不小心摔了砸了,却不能流落到外头当铺里去的。让有心人瞧见了,还以为侯府里要破败了呢!
算来算去,便只剩下库房西头封了庚字号红漆的那些箱笼,可那是当年左都御史韩修给七小姐下的聘,因他毁了婚约,这六十八抬聘礼便都没有要回。这原是一注大财,但对被悔婚的女子而言,却该是奇耻大辱,整个漱玉阁无人敢在七小姐面前提起这茬。
雪素想,倘若不是上两月实在撑不过去了,她是绝不会多嘴说那句的。
可七小姐却像是拣到了宝……
明萱抿了抿嘴唇,“上回找到的那金冠,还剩了一半吧?今日府里人多,趁这机会再托丹红的表哥拿去钱庄兑些银子回来吧。表小姐愿意在漱玉阁住,咱们便要让她住得舒舒坦坦的,银霜炭再珍贵,多烧几块又能用得了几个钱?”
她脸上忽然露出兴味的笑容来,“那两匣子的金头面虽不值什么大钱,但让咱们衣食无忧地生活个几年,却还是不成问题的。”
古董字画若拿去典当,难免会被人查到出处,但金镯子金钗环金头面却不一样,绞碎了看不出来原本的花样来,便就能拿去钱庄兑银子。
雪素很是犹豫,“可是,那些都是……”
明萱打算了她的话,“那些都是我的东西,是不是?若那是我的东西,自然我想怎么处置都行,对不对?既如此,还有什么可是?”
她将雪素的身子掰过一些,撩开额头紧紧盖着的头发,指着鬓角处深深浅浅的印痕,正色说道,“我撞伤过头,过去的很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不瞒你说,我甚至都记不得那位左都御史大人的长相。每常府里有客人见着我,总要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就是天底下最最可怜的人了。”
明萱摇了摇头,“其实我自己并不觉得如此。都已经不记得的事,还有什么好难过的?你我主仆三年,你可曾见过我为了那件事伤怀过?我顾明萱从不为了过去纠结,也从不会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那人毁了婚约,于情于理这些东西便都是我的,我也受得心安理得,从前是因为用不着,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为何不能拿来花用?”
雪素一时怔住,“小姐……”
明萱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我这会处境不好,你是知晓的。遇人不淑这种事,一辈子遇到一次已经够了,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这个时辰表小姐想必已经起了。”
雪素半晌回转过来,是啊,小姐都不在意了,她还在意什么?她抬头望见明萱单薄的背影离得有些远了,便加快了几步赶了上去。
月牙门处花枝隐约颤动,均匀抖落几颗雪珠,一声轻叹若有似无。
李琳玥见明萱进屋,把住她手臂就摇晃起来,“说好了早起要叫我的!”
明萱笑着说,“倒还真叫了,你答应了一声却卷着被子又翻过去睡了,我实在叫不起你,那可怪不到我头上。”
她其实是很羡慕琳玥的。
心无杂念的人,自然睡得香甜。藏了太多心事有着太多担忧的人才睡不实,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像她,已经三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琳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拉着明萱坐下,“我没去请安,外祖母没怪罪吧?”
明萱摇摇头,“祖母心疼着你呢,怎么会怪罪?”
她把朱老夫人的话转诉了一遍,“等用过早点,咱们换了衣裳就得过去。辅国公府和禄国公府的人想必最先到,说实话,我三年都不曾待客了,那些姐姐妹妹们我都有些分不清,你去年来盛京时可都是见过她们的,记得等会要提点我下,免得闹出笑话来。”
琳玥笑着点头,“嗯。”
丹红将早膳摆好,明萱便开始动筷,“多吃一些垫垫肚子,免得待会饿了却脱不出身来找东西吃。”
宴席开在寅时,大部分宾客巳正却都到了,待客的各处花厅堂屋都备有糕点茶水,但待客的主家却通常都忙得无暇垫腹,明萱虽然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但先前从雪素那探听了不少消息,大抵的情形还是知晓的。
琳玥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昨夜好像东南角有些吵闹,我记得那边是月锦阁,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她虽睡得实,但中途明萱起身雪素进来回话她迷迷糊糊仍是有知觉的。
明萱没有瞒她,将侯夫人在安泰院说的那番话道出,“无碍的,大伯母只是以防万一。倒是可惜了八妹妹,盼了这次筵席许久了,竟就这样错过了。”
她心里虽觉得有些蹊跷,但又想不出侯夫人非要遣走明蔷不可的理由,加之她和明蔷素来并无交往,因此也不愿意深想。侯夫人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李琳玥听了,拍手笑了起来,“顾明蔷倒也有今日!”
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明萱奇道,“你和八妹妹闹过什么别扭?”
琳玥嗤笑一声,“那倒没有,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做作的姿态。在你们府中,我瞧她长得不如二舅母家的芍姐儿娇艳,身段不及新来的那位芜姐儿窈窕,气质没有六姐姐娴雅,若论贞静端方,更远不如萱姐姐你的。论出身,只不过是婢出的庶女,怎得就要比郡主娘娘还傲气呢?”
她的二嫂就是成怀王的郡主,性子最是温和亲切了。
明萱浅浅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脾性罢了。别光说话,多吃一些。”
她直觉地不想多谈明蔷的事,便将话题岔开。
李琳玥便不知怎得颇有些感慨地望着她,“萱姐姐,你真是好性子。真可惜我三哥已经和梅翰林家的孙女儿在议亲了,不然你给我做嫂子该多好!”
她话刚说完,便已发觉不妥,忙捂住自己嘴,“哎呀瞧我,真是什么话也敢乱说。萱姐姐,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