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时,明萱尚还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盛京的城防早就已经溃破,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南王便会从隐匿的人群中站起来,振臂一呼,那些他安插在四街八巷里的兵士便会群涌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皇城。一旦临南王除掉了皇帝,那么这座安平王府,势必将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
是的。皇上只不过是想要利用明萱来牵制裴静宸,而临南王对北军之主却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所以,皇上只会软禁明萱,而一旦临南王接手皇城,安平王府便将成为人间炼狱。
倘若不离开这里,那么之前所有的设想都不过只是美好的幻影,看起来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却触之即碎。
但宫里的那些人似乎卯足了劲要将安平王府堵住,明萱根本找不到可趁之机。渐渐的,她不再焦躁,反倒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每日白天宫女嬷嬷看守地最严,她便躺在床上睡觉补眠,而一到晚间夜深人静,那些奉命来“照顾”她的人都退至了厢房歇息,只留了丹红在她榻上守夜时,她便与最信任的丫头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丹红压低声音说道,“今儿我让素弯去了一趟后院的柴房。走了一遍地道,一直通到了后头郑翰林府上的后花园的假山。她见四处没有人,便偷偷逛了一会,发现郑府后园有一处小门。素弯说,那门锁都生了好厚一层铁锈,想来荒废已久。”
她顿了顿,“素弯从门缝里看了看,认出来那扇门正对着柳巷。斜对着的便是舅老爷新置的那座宅子的西侧门。”
安平王府的隔壁是翰林院的郑翰林,两座府邸的后墙紧靠平行,几乎是相连并起的。
听说。从前襄楚王还在时,现今郑翰林府住着的是骁骑将军卫封。当年与柔然一战,襄楚王惨败落得个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丢失了北疆好几座城池,令先帝引为国之耻辱,百姓哗然。襄楚王没了,这战败的责任必将有人来背,否则如何能够给先帝一个台阶下?所以当时襄楚王的副将卫封便成了先帝迁怒的对象。
卫将军在万人枯骨的疆场捡回了一条命,但没有想到刚回朝便被先帝当成平息民怒的替罪羊,赐了死罪。先帝虽然从轻发落了卫封的家人,可是卫家的子孙从此流落四散,在裴静宸得到了北军的效忠之后,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卫将军的子孙,可是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这座府邸和襄楚王府一样,空置了好些年,直到四年前皇上登基,才将它赐给了皇上的授业恩师郑翰林。
裴静宸出战之前,曾经告诉过明萱,他的外祖父襄楚王和骁骑将军之间的友情深厚,一起戎马北疆,一起叱咤战场,连府邸都置在隔壁,从前的襄楚王府和卫将军府之间是开了侧门,两相连通的,而为了以防万一,两府之间也设了一个秘密的通道。所以,安平王府和隔壁的郑翰林府之间有一条密道相连,可他不知道在哪里。
这临别前的一句额外叮咛,没有想到此时竟成了明萱的救命绳索。
所幸宫里头来监视的宫女嬷嬷虽然严厉,但人数却并不多,她们只能盯得住自己一个,却管不了府中所有丫头婆子的行踪,而那些羽林军,只要安平王府没有人进出,他们只会隐藏在暗处,是不会轻易现出身形的。
所以,明萱便请严嬷嬷与王府从前的管事老曹联络上,让老曹根据从前的印象寻找那条密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好几日的摸索之后,严嬷嬷和老曹终于找到了后院那座不起眼的柴房。密道久未使用,也不知道会通向郑翰林府的何处,所以素弯才会自告奋勇,先去探路,也幸亏这条密道去往的是郑翰林府的后园,而且看样子那地方鲜少有人经过,正巧又有一座经久不用的侧门通向柳巷,更巧合的是,顾元景新置的宅子便有一扇侧门开在柳巷。
明萱目光微亮,“这样说来,只要咱们想法子去到后院柴房,便有机会离开王府?”
丹红的神情也有几分兴奋,“我跟王府的旧人打听了一下,隔壁的郑翰林府人口简单。郑翰林夫妇生有三女一子,三个女儿都已经相继出嫁,家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幼子,郑翰林没有纳妾,府里便只有三个主子,家里下人也不多,所以后园封了一部分不用,恰巧了,密道的出口便是被封住的那部分,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经过。”
只要不被人撞破,那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她接着说道,“只要弄开那挂生了锈的锁,咱们便能够安然地出去,到时候经由舅爷的新府,驾了那的马车悄然地离开,等到宫里的这群嬷嬷宫女发现时,咱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
明萱目光微凝,心里想着倘若不必在乎皇上秋后算账,那么也就不必害怕那些宫女嬷嬷们回宫禀报,这法子倒是可行的。
可是,安平王府上下约莫百人,她离开了自然安全了,可那些对她们夫妇忠心耿耿的下人可怎么办?不论是皇上,还是临南王,都不会放过他们的,皇上倒也还罢了,可是临南王……
明萱想了想,低声问道,“平常宫里头那些嬷嬷们可会到咱们府里四处闲逛?”
丹红摇了摇头,“宫里一共派来了八个宫女,四个嬷嬷,她们分成两班,只在王府正院走动,从来不去到别的院子去。”
她有些不解地问道,“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明萱目光一深,轻声回答,“临南王极有可能会集结力量一举攻破皇城,他志在不见血刃地登上皇位,应该不会对盛京城的权贵下手,否则光是那么多府兵护院暗卫就够他受的了,所以不论是永宁侯府还是镇国公府,我觉得只要紧闭府门,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
她话锋一转,“安平王府,却不一样。”
丹红身子一震,她对政治没有太大的认知,可是这些浅显的道理却是明白的。
安平王的北军,将临南王的先锋武定侯打得溃散,倘若不是如此,临南王攻入盛京城想必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若是临南王掌握了京畿,那么安平王是他势必要铲除掉的人物,安平王府则必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便是在内宅,遇到新的主子上位,也总是要做些杀鸡儆猴隔山震虎的事来,好得一个威慑力,那么想当然耳,临南王也一定会拿北军和安平王府来作伐,以警告盛京城中的权贵公门,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这样说来,她们倒是能够脱身,可是留在王府的人该怎么办?
丹红的脸上现出惊惧害怕和担忧,“一辆马车最多能坐四人,白云庵玉真师太那里又有规矩不留外人,恐怕最多也就是我和严嬷嬷能陪着王妃出去,那么剩下来的人,素弯他们都要置身危险了,这……”
她急得都快要哭了起来,“我听永宁侯府的老人们说,当年的秦国公府三百多口人,可是全部都给……”
秦国公的嫡女嫁给了呼声最高的二皇子为正妃,还生了嫡子,原本是最有希望成为后族的鼎盛门楣,但因为九皇子的胜出,二皇子的嫡系都被全数斩杀,秦国公府上下三百多口人,不是砍了头就是被发配贬刺,国公府的嫡系家破人亡不算,连下人们也都没有个好结局。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残酷的。
明萱沉吟片刻,抓着丹红的手紧了一些,她沉沉说道,“我不会让安平王府的人出事,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只好唱一出空城计了!”
第187章 解围
所谓空城计,其实也很简单。
既然已经探查到了出府的密道,并且确定了隔壁郑翰林府的出口是已经被封掉的院子,不会有人经过,那么剩下那道小门的事便就简单了。用工具将生了锈的锁条剪开,换上另一条形状相似的,夜黑风高,监视安平王府的羽林军交班之时,王府的下人再通过这个密道分批转移出去,明萱手上分散四郊的别庄多的是,足够容纳这区区的百十来个人。
而那些宫女和嬷嬷只紧盯着明萱所在的正院,别的院子里的人数悄然在减少,她们是不会发现的。
先出去的那批人手,可以打探外面的形势,有那个密道在,便能够和明萱互通有无。临南王的兵马攻入皇宫,不可能悄然无声,那时便是明萱离开的最好时机,不过十数个宫女罢了,若她真的要走,谁又能够留得住她?趁乱之中离开王府,前去清凉山投奔玉真师太,然后在白云庵静待裴静宸归来“勤王”。
素弯领着老曹最先出去,每日里都会传递消息进来,虽然她得到消息的渠道不过只是坊间的传闻,并一定是准确无误的情报,但无风不起浪,茶廊酒肆也总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士,明萱还是能够从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中敏感地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临南王谋逆的进展。
首先,皇上下令加强了软禁临南王世子和世子妃的驿站的守卫,在层层看守之下,驿站魏然不动,丝毫没有动静。乍听之下,似乎是皇上掌控了驿站的局面,可细细思量却甚是蹊跷的。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以常理推断,临南王世子总该有个回应才对,他应该与驿站的守卫抵死交战。冲出重围,然后与潜入盛京的那批精锐会合。临南王世子生得魁伟,据说很擅武勇,他从南疆进京觐见,是带了属臣的,虽然人手不多,可却必然都是精兵,倘若真的全力与那些守卫一拼。其实是有神算的,可他却并没有。
坊间都言皇上布控严密,临南王世子是因为畏惧才没有动静的。
但明萱却觉得,不动是因为此时尚还不是动的时机,甚至极有可能,整个驿站都已经被临南王世子掌握,那么在没有部署好行动之前,他根本就无须打草惊蛇。
然后便是有人传言,五城兵马司在东郊的一处民居里找到了溜进城来的一伙临南王余党,京畿和城防的人合力将那些人歼灭。据那日受骗放了那队叛军进城的守城门将点数,人数基本上吻合。五城兵马司由此便放松了内城巡逻,百姓也都认为所谓武定侯的精锐如此不堪一击,临南王气数已尽。
但,武定侯身经百战,于兵法上自成一道,是不会做无用之功的。
他将那些精锐的骑兵抽出,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明目张胆地混进盛京内城。好令皇上和百姓紧张一回吗?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全数剿灭,倒更像是一种为了掩人耳目做秀。倘若那些骑兵不是有重要的用途,武定侯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离开。而令自己陷入更大更艰难的危机中去的,他宁肯令自己覆灭,也要留出的精锐,绝不可能那样容易就被铲除。
明萱虽然一时不太能明白此举深意,可是反常即妖,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代表着临南王在加紧动作,盛京城表面的平静之下,蕴藏着的杀机越来越深重,也越来越紧迫。
时间如梭,一晃数日又过,盛京的炎夏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悄然降临。
六月初十,素弯带来了消息,临南王世子所在的驿站终于闹了起来,皇上另派了三队羽林军前去增援,所幸这场闹剧很快就被平息,三队羽林军将闹事的人捆起押走送往刑部大牢,临南王世子和世子妃则依旧被困,有人甚至看到面容憔悴的临南王世子哀求羽林军的队长大事化小,将他的亲随放了,显然那要求不会被接受。
进去了三队羽林军,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没有少,还多了几十了闹事的南疆人。
而刑部大牢靠近周宫,与皇宫西侧的朝华门不过一街之隔。
明萱便知道,明日之前,临南王必定要攻打皇宫。
她不再装病,直接令人将那些宫女和嬷嬷们以绳索捆住,带着安平王府所余不多的仆众正大光明地从密道中离开了安平王府,按照计划,几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郑翰林府的那扇小门之外,她带着丹红和严嬷嬷跳上马车,回头又望了那座静谧庄严的安平王府一眼,便飞驰而去,一路往清凉山的方向过去。
原本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眼看着城门近在咫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的马车即将通过之时,盛京城的上空却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响亮的号角,守门的士兵便不再给进出城的马车和行人放行,而是沉缓地将城门慢慢合上。
明萱心中揣测,定是周宫出了事,才会以号角提醒守城兵士关闭城门,不让闲杂人等进出。
丹红急得不行,她低声说道,“王妃,趁着城门还未关,咱们硬闯吧,否则等这两道铁门合上,咱们再想出城可就难了!”
这号角大约是紧急状况下的一种警示,城门一闭,再次开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明萱的确等不起,这样的境地,已经容不得她思考更多,便只能点了点头,“递出永宁侯府的号牌,就说有急事要出城,令那些军士再通融片刻,我们立即出城。记住,多给一些赏银!”
严嬷嬷便道,“丹红毕竟是个小丫头,还是我去吧。”
明萱点了点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严嬷嬷赔着笑脸向军士求情,还递了两锭不小的银元宝过去求军爷通融。
若是在平时,这样厚重的礼物,足够令这些饷禄微薄的小军士动心,可是今日那两个小军士却对银元宝丝毫没有动容,毫不客气地将严嬷嬷的贿赂拂倒在地,还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们正在执行紧急军务,不管是哪个府里的人都不准进出,想要出去,就先请了我们指挥使大人的手令来,否则一律不许放行!”
那军士态度严厉,而两座厚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地合上。
严嬷嬷不甘,又好声好气地相求,但是对方十分强硬,一言不合,就对着严嬷嬷吵嚷起来。
明萱心里暗暗有些沮丧,一门之隔,就是城郊的葱郁树木,只要再往西走上三里路便就是清凉山了,可惜,她晚到一步,今日恐怕没有办法离开了。
她眼看见着那军士越来越不耐烦,甚至开始有对严嬷嬷推搡的动作,便皱了皱眉头,低声对着丹红说道,“请嬷嬷回来吧,这些军士执行的是军务,咱们没有指挥使的手书,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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