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讽刺了一句。不等李丰裕反应,又继续道:“敝国信守盟约,数年互市不曾更改。但贵国呢,倒是玩的一手好把戏!若是西梁不认兴灵合议,那本王立刻派人将使团礼送出境,日后是战是和全凭天意!”
李丰裕和彭石都是面色一变,任谁都想不到赵长宁居然如此强硬,直接将话就给说死了!
他们来大宋是为了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可不是要跟大宋撕破脸的。真的被礼送出境了,恐怕回到国内等待他们的就将是梁太后的震怒和齐太师的责难!
“王爷慎言!两国邦交非是小事,便是为王爷之尊,恐怕也不是您能一言而决的!”李丰裕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后梗着脖子道。
便是心中急切。可是他也不能在赵长宁面前露了怯。彭石在一旁一言不发,似乎是暂时脑袋当机了。
“确实非本王能一言而决,决定的乃是贵国的态度,贵国的诚意!可是眼下看来,西梁并无诚意!”赵长宁冷声道。
“王爷是否过于武断?!”李丰裕立即反驳。
“武断?”赵长宁嘴角一勾,随即便仰头大笑一声,双目冰寒的盯着李丰裕,直到他浑身发毛:“若西梁有诚意,本王倒是想问问。何以兴兵围我灵州?十万兵卒,可莫要说是来我大宋做客的!”
赵长宁知道,西梁派遣使团来宋,无非就是想要软硬兼施,凭借的也就是身后的这些军队,想要成为压垮大宋和北蛮对峙情势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借机左右逢源,得到最大的好处。
可是西梁胃口太大,大到赵长宁根本不想接受。
区区立国不到百年的西梁,疆域还不如大宋一省一道大的地方,也敢玩这样的把戏!
李丰裕纵然修炼也是官场上修炼出来的人精,此刻也不由得紧张了一把,连呼吸也重了几分,他是完全没有想到,赵长宁竟然毫不顾忌的将此事揭了开来!
而彭石则是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盯着赵长宁,心道莫非这位王爷是气疯了,竟然口不择言起来?
赵长宁才不管二人是何想法,揭破了西梁兴兵压境的消息,却是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并不受人掣肘,而随后又继续道:“想必西梁尚未知晓,灵州城中还有一位老朋友,恐怕早就想要跟贵国打个招呼了!”
见李丰裕听到老朋友三字时皱起了眉头,赵长宁只停顿了一下便说出了镇国将军冯昌远的名字,此人在西梁也是威名远播的勇将,成名二十余年,比赵长宁积威更甚。
赵长宁倒是想要看看,李丰裕是不是能继续强硬,有冯昌远在,灵州至少能挺上一段时间,只要有了喘息之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呐!他就是要西梁知道,大宋不怕打仗,也承担的起后果!
何况,李丰裕真的就能肯定梁太后或者齐太师真心敢将战争升级?
说到底,李丰裕也不过是个使者,卖卖嘴皮子可能利索,可国之大事就不同了,这事能决定的是背后的人,是梁太后!只要打消他背后的支撑,李丰裕也不过是没牙的老虎,根本没有威胁!
不过李丰裕终究是被官场上历练过的人,不会被赵长宁两句话唬住:“若说破盟,我西梁也绝对不会畏惧,王爷无需拿这个来吓唬我,只是说到违约背盟,丰裕可是不敢妄自承认,也不是王爷三两句话就能决定!”
“至于兴兵围城,丰裕倒是想要提醒王爷两句,莫忘了您手上沾染的那些鲜血都是从何而来!”
赵长宁扯了扯嘴角,看着李丰裕倒是笑了:“李正使既然提到这,那本王也不妨说一句,死在本王刀下亡魂无一不是罪有应得,劫掠大宋百姓甚至寇我大宋边境,这等人死不足惜!李正使既然为这些人惋惜,本王倒是想知道,这些人与贵国有何关系,与李正使有何关系?!”
“不妨再与李正使说件事。”赵长宁突然拂袖转身坐了下来,仿佛是口渴了一般,端起茶碗喝了个干净,才抬眼看向对面几人,视线最后落袋李丰裕身上道:“想必李正使也想知道,胆大包天到袭击使团者究竟是何人?好叫阁下放心,山西的大人们殚精竭虑几日,终于逮住了关键人物,不日就要送达京师了!”
李丰裕却是心里猛地一跳,赵长宁这是话中有话!
莫非大宋真的如同赵长宁所说的那样逮住了关键人物,知晓了此中关节?
李丰裕仿佛能听到越来越快的猛烈心跳声,回想到出发前梁太后的吩咐,以及国舅话中隐含的深意,说什么会给李丰裕此行添把火之类,莫非那次袭杀竟是西梁自己人所为?!
若是如此,那西梁使团接下来面临的境况恐怕会无比艰难!
李丰裕觉得喉咙干涩,想要嗤笑一声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装作不屑的扯动嘴角笑了一笑,而一旁的彭石终于不再静默:“王爷是在提醒我等,入了大宋境内却遇到了袭杀的事情么?”
原本此事倒是一个打开缺口的绝佳借口,可是先被大宋皇帝拖延了这好几日,又有围城事件发生,虽说现在看来份量不若先前那样重,可也毕竟是一个有利条件!
见李丰裕一味的和赵长宁硬顶,彭石却是怕他真的把赵长宁惹毛,遂急忙开口。他说话向来柔软,听起来细声细气的,便是绵软中带着刺,却是不容易让人着急上火。
赵长宁冷笑一声,虽然盯着李丰裕,口中却是回答彭石的话道:“彭副使所虑极是,所以我大宋必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到时候必有人来承受本王的满腔怒火!”
咬牙切齿的最后四个字只让在场之人都感觉背后有些发凉,不过却有心宽的表示庆幸,毕竟赵长宁的怒火是冲着那幕后之人去的!
而李丰裕则是一颗心悬了起来,若然结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别说想要啃大宋一块肥肉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甚至还要被大宋反过来追究!
别看梁太后打的好如意算盘,可是却也不敢真的同大宋撕破脸皮,除非北蛮南下让大宋吃大亏,至少要二十年不能恢复元气才行!
到时候大宋追究起来,李丰裕用脚丫子思考也能肯定,梁太后绝对会把自己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赵长宁却是不管李丰裕内心的惊涛骇浪,此时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股渗人的寒意,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西梁安出兵围灵州,想必是早就做好的打算,李正使此来,恐怕不止带了一份国书?”
若是大宋放低了态度求妥协,恐怕西凉就要狮子大开口,甚至连兴灵合议也要改上一改啦!
只可惜如今宋朝从皇帝到百姓,根本与西梁想要看到的态度截然相反,西梁既然派了使团前来,难道还要等情势不对,另外回去换国书?
李丰裕没想到赵长宁突然缓和了态度,颇有些措手不及,倒是先愣了一下。
国书之事当然是极其秘密的,连彭石也不知晓,可是却被赵长宁一语中的!
赵长宁倒是又笑了,连牙齿也露了出来,似乎先前发怒的不是他一般:“无妨,若是李正使想要等灵州解围再来谈也可以,大宋等得起,不过到时候,”赵长宁突然眼神一黯,“李正使可不要后悔!”
207章 尖酸刻薄
正当皇帝站在窗前望着天外忧心的时候,捷报飞传入宫。
“可确实?”皇帝顿觉的有些梦幻抓着报信的李中双眸冒精光。
“皇上明鉴,是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奴才不敢妄言。”李公公虽然被皇帝抓的手臂痛,可心里也同样痛快,连话都带了几分轻松愉悦的味道。
“哈哈,好!”皇帝一拍御案,兴奋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才吩咐道:“立即宣长宁进宫见朕!”
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来的如此及时,冯昌远立了大功!
而此时,赵长宁一得了消息,也顾不得新看上的秋水,立马抬脚回了玉轩堂,整装,进宫!
正好西梁使团这几日闹腾的厉害,你们不是吵着要见皇帝要递交国书么,好,现在正是好时候呐!
原本这次灵州之变,形势对大宋很不利,宋人普遍都持悲观态度,虽然朝中大臣多数主战,却也并不指望能得大胜。
西梁方面大约也是如此想的,李丰裕态度十分强硬,虽然之前和赵长宁不欢而散,而后却一而再的求见赵长宁,要求陛见。
赵长宁自是懒得搭理,这个时候就是被人说几句失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国关系正紧张呢,谁管你这个。
于是倒霉的就轮到苏闵,他是鸿胪寺卿,接待外国客人是他的工作,却不能跟赵长宁似的光明正大的消极怠工,所以被纠缠的不胜其烦,若非局面不稳,不能太过得罪西梁方面,他早就称病去了。
而今可好了,情势突然逆转,大宋由劣势强势反弹,西梁如今正是被打蒙的时候,却也是最好欺负的时候!
赵长宁等到了来传召的小黄门。便高高兴兴的入宫和皇帝商量怎么欺负西梁人去了。
而驿馆中,却是陷入了可怕的安静和莫名的恐慌之中。
李丰裕一张脸惨白,腿脚似乎在一刹那都不管用了似的,竟然打起摆子来。若非一双手紧紧扶着桌子,他都不知自己会不会滑倒桌子底下去!
“怎么,怎么会、输了的?”李丰裕满眼的不可置信,仿佛是受了大刺激的模样。五万大军围一个灵州,不但没打下来,反而被宋人吃掉了七八千!
彭石也是嘴皮子哆嗦,捧着信纸的手也哆嗦。他同李丰裕一样不能置信,明明是必胜的局面,却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混账!白痴!饭桶!”李丰裕突然狠狠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眼睛发红,眼珠里头竟是有了血丝:“不是号称百战百胜,可媲美阎罗王的青年将军么,居然这么就败了!我呸,半瓶子晃荡的东西。他自己怎么不去死!”
彭石抬了抬眼皮,他虽然不赞同李丰裕咒骂的狠毒,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有想要骂娘的冲动。
就这样的水平,也好意思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好意思跟人家并称?想到初见时赵长宁身上的煞气,彭石顿时觉得前途渺茫起来。
如今这样的局面,他要怎样才能完成太师的嘱托?
彭石忍不住抚额叹息了一声,宋人本就态度强硬,如今挟势而来,恐怕更是咄咄逼人了吧?
正想着,却听见哐啷一声门响,一个面皮白嫩的小个子收回踹门的脚。神色不善的看着屋内二人。
“事已至此,在此咒骂能有何用?莫说别人是白痴笨蛋,你们二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先前的时候形势不好,可你们却拿宋人的拖字诀一点办法都没有!”
尖细的声音加上刻薄的言辞让这番话听起来十分的刺耳,李丰裕面上狰狞神色一闪而过,随后才沉着脸朝来人拱了拱手道:“公主。”
曾经被赵长宁惊鸿一瞥便记在了心上的人。回府后立即着人调查的小白脸,正是梁太后所出长女,西梁如今最尊贵的永徽公主!
永徽公主此刻依旧是一身男装,然而头上却梳了女子发髻,面上也擦了脂粉,看得出是个容色不俗的美人。
虽则是个美人,可这从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不中听。
彭石心下也是有些不悦,皇帝也不会对他们这些臣子如此声色,你只是个公主,如此跋扈刻薄,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仗着梁太后的庇护罢了!
若非如此,永徽公主又怎敢胆大包天的私自溜出皇宫,还缀着他们的车马一路出了兴庆?哪知道梁太后派来的人马竟不是迎接公主回去,而是送来了新的国书,还允许永徽公主女扮男装随使团前来!
这母女两个简直就是视国事为儿戏!先帝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被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扇这娘俩!
然而这话却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毕竟他还是西梁的臣子,还要在梁太后手底下讨生活,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是绝壁不敢让永徽公主听见的。
“公主所言极是,然而事已至此,臣等一时也有些无措,不知公主可有指教?”彭石放低姿态柔声道。
永徽公主脸一黑。她骂人是极其顺溜的,先前那些话也是听人所说,她自己哪里能想到什么?至于如何应对眼前局面,却是丝毫法子都没有的。
所以彭石请她指教,无疑是刺痛了这位公主那高傲的自尊心。
“哼,一群废物!这等小事还要本公主来教?这是你们的差使,与本公主又有何干?”永徽公主一抬下巴,高傲如天鹅一般的蔑视了两人一把,随后便转身施施然走了。
一直到永徽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彭石才沉下脸,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半晌无言。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愚妇罢了。”李丰裕低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彭石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去,却看见李丰裕正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仰着头,仿佛方才那话是彭石的错觉一般。
然而周围并没有第三个人了。
“李正使方才说什么?”彭石重新迈步进了屋子,关好门,才轻声询问道。
半晌,李丰裕才睁开眼睛,眸中闪动着精光:“若是我所料不错,怕是陛见的传召很快就会来了。只要大宋皇帝不是真的病倒。”
“便是真病,恐怕也会很快痊愈的。”彭石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有三分讥讽之色。这般大好形势,宋人不趁机压迫他们才是奇怪!
除非皇帝真的病到快死了,宋朝政局动荡,否则根本没有侥幸之机!更何况,如今主持的,是那位强势又聪敏的英王,想要从他手里讨得便宜,实在是太有难度了。
“可不是,虽然不能探得皇帝具体的病情,但是瞧英王和苏闵的神态,哪里像是忧心皇帝的样子?”李丰裕凉凉的接了一句,随后便皱眉道:“可惜错过机会,如今怕是……”
彭石正待接话,便听的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有一男子声音在外响起道:“大人,宋朝皇帝派人来了!”
李丰裕和彭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心道来得好快!
来的是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