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青岚怔怔的望着晃动的珠帘,失语了片刻,嘴角泛着一抹苦笑。她也想要高兴时痛痛快快的笑,伤心时靠在他肩头哭泣,生气时冲他娇嗔发怒。
可,她能如此肆意么?
有时她会想眼前这平淡安稳的幸福,是她偷来的。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呵护着。生怕一个眨眼,它便烟消云散。
“大少奶奶……”红鸢察觉到龚青岚情绪不稳,轻轻的唤了一声。不过她却没有责备大少爷,大少奶奶所有事儿都忍着,不向大少爷交心,夫妻二人如何能心意相通?如今大少爷是宠着大少奶奶,时日久了,有狐狸精见缝插针,后悔都没得用。
“红鸢,你让我静一静。”
红鸢见状,也不忍心再说其他,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龚青岚思考了许多事,却又似什么也没想,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上午。过了午膳,便有管事来通报李府平阳郡主带着二小姐上门道歉,已经在老夫人屋里坐着。
平阳郡主面容憔悴,哪有往日的高傲?也不再是扬着头,用鼻孔看人。极为热络的与老夫人攀谈,若放在往常,面对端着架子的老夫人,早已是尖刻的刺上两句。
如今,她哪敢?府中拮据的日子,让她收敛了火爆的性子。
“老夫人,这是今年的贡茶,京中贵夫人最是喜欢。我偶得了些,紧着给您送了来。”平阳郡主示意丫鬟将备上的礼送上。
老夫人是越给她脸,她越摆谱的人。何况,她有个县主媳妇儿,郡主品级虽高一点,可能高的过她亲家燕王府去?便不冷不热的说道:“郡主客气了。”
平阳郡主有些尴尬,推了推轮椅上的李丽清说道:“老夫人,这是我不孝的二女儿,特地上门给齐少夫人道歉。”最后两个字几乎从牙缝挤出。
她的女儿明明被龚青岚致残,为何到最后却是反过来道歉?
老夫人眼前一亮,看着轮椅上的李丽清,双腿包裹着纱布,平静的目光里暗藏着恨意。顿时来了精神,精明的目光流露出些许的和蔼:“天可怜见的,好好的姑娘,怎得变成这般模样了?”
平阳郡主心底恨意翻腾,手中触及到质感粗劣的首饰,生生压了下去,脸色僵硬的说道:“清儿不懂事,冲撞了齐少夫人。这点皮肉苦,也算给她的教训。”
老夫人一副了然,诧异的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上门道歉?唉,我这孙媳妇儿,面上和善,却是个倔脾性。”
平阳郡主脸色涨紫,听了后半句,自是理解龚青岚面上和善,心里却是恶毒的。
“我原以为清儿道了歉,事情便了了,可……可大少爷断了李府的生意,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平阳郡主说着落了泪,府中值钱的都给齐景枫搬走,她的嫁妆也还了账,如今还写着欠条在齐景枫手中。府里更是入不敷出,缩衣节食。可过惯了富足的生活,日日清粥小菜,如何受得住?
“这事儿我这老太婆做不得主,枫儿最是听他媳妇儿的话,你们还得与岚儿好好说道说道。”老夫人了解始末,顺便挑拨了一句,便将包袱踢到龚青岚身上。
闻言,平阳郡主果然如老夫人所想,以为她如今的苦日子,全都是龚青岚给齐景枫吹枕边风所致,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龚青岚一进来,便瞧见平阳郡主两眼喷火的模样,径自给老夫人见礼,随即给郡主福了福身,立在老夫人身边,淡淡的说道:“做生意本就银货两讫,贵府欠账十余年,夫君结清款项也在情在理,何来赶尽杀绝一说?”
正文、第三十九章 邀约
平阳郡主心底‘咯噔’一下,心慌的看着龚青岚,她到底来了多久?
若是说的那些话都被听了去,今日这一趟恐怕就白跑了!
李丽清见到龚青岚,双手紧紧的捏着轮椅扶手,残废的双腿打颤,仿佛想要扑上去,撕裂了她。
“齐少夫人,清儿无心冲撞了你,为此她也付出代价。好好的姑娘家,一双腿废了,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为何,还要将我们往死里逼?”平阳郡主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哽咽到:“李府与齐府合作多年,不可能无缘无故断了来往。齐少夫人,我们给你赔不是了,求你跟大少爷说说好话,别断了李府的生计。一大家子人,光靠老爷的俸禄,糊口都不能够的。”
这番话,字字句句在说龚青岚狠毒。不过冲撞了,便废了一个及笄姑娘的腿。还揪着错处不放,断了别人的生计。逼得一个品性泼辣的郡主,亲自来求饶。可见龚青岚的手段与肚量!
龚青岚心中冷笑,这些个人说话都是绵里藏针,含沙射影。稍有不慎,便被框了进去。
望着院里晃动的人影,龚青岚了然,别有深意的看了平阳郡主一眼。平阳郡主只觉得心底发毛,便听到龚青岚说道:“岚儿不懂郡主的话。李二小姐瞧着我二话不说,便是抽一鞭子,若不是反应得快,恐怕我此刻都无脸见人。这事我本不与计较,可李二小姐怕是没有打着我,反倒毁了自个的脸,心中有了闷气,便反咬一口。事情查清楚后,我也是按照郡主提出的意见,让李二小姐跪在郡主准备的蒲团上,敬茶赔罪。”
说到此,龚青岚顿了顿,脸色发白的道:“这垫子先前是郡主为我准备,莫不是郡主想要……”说到这,便点到即止。
平阳郡主大惊失色,龚青岚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的身上,却也让人无从辩驳。因为她确实什么都没做,一直都是‘受害者’,最后却是最大的赢家。反倒是她与清儿,自食恶果。
如今,更是一顶帽子反扣过来,成了她在蒲团放铁钉,想要毁了她的腿。当时没有揭露,无非是龚青岚不曾开口,所有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若是传出去,自个不但讨不得好,别人反倒说她欺人太甚,活该!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寂。
魏国侯夫人给丫鬟搀扶着手,走进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平阳郡主。与老夫人寒暄了一句,便坐在老夫人身旁。
平阳郡主听了大女儿的话,知晓魏夫人会来齐府。魏夫人平生最恨狠毒的女子,她今日来道歉,便是想要借魏夫人之手打压龚青岚。可,被魏夫人淡淡的一扫,有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感觉,到嘴的话噎了进去,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再不敢声张。
老夫人立即坐得腰杆挺直,不再端着架子摆谱。
“魏夫人今儿个怎得有空来齐府?”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意,不敢怠慢了去。
魏夫人看着龚青岚的目光和善,和蔼道:“原是要下帖子,可我有要事要办,不知要花费多少时辰。怕你们久等,便唐突拜访了。”
老夫人心底就算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笑着道:“说的哪儿话,我不是正无趣的紧。你能来,我求之不得呢。”
魏夫人笑了笑,端着丫鬟捧上的茶抿了口,岔开话题道:“今年募善会,轮到了齐府。我们几家人一同商量了,由你们府中大少奶奶主持,其他三府各派一人过来帮衬。我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事儿,知会你一声。”
老夫人面色一僵,讪讪的笑道:“不是老二媳妇主持?府中中馈在她手中。再说,孙媳妇儿刚刚过门,许多事不明白。到时候那么大的银两过手,出了差错怎么办?”老夫人还是有私心,即使对二夫人失望,可谁叫她是老二媳妇?
募善会不同于其他,若是举办成功,那便会为府上争得声望。就连二夫人,也会成为燕北的大妇,可参加许多名望贵族的宴会。
龚青岚能明白老夫人的心思,齐府再富有,终究是一介商贾。真正有身份的贵族世家,打心底是瞧不上身份比他们低一等,生活上却比他们更奢侈的商贾。他们举办的宴会,除去个别有声望的大妇,便都是仕家子弟。
“齐大少爷是家主,少夫人自是主母,由她主持最好不过。若是叫二夫人主持,其他人不是说齐府瞧不起人?正经主母不招待,用二房里头的人。”魏夫人垂目喝茶,遮住眼底的讽刺。若不是受人之托,她不愿与是非不分的齐老夫人打交道。二夫人那般眼皮子浅薄的人,又能主持好?无非是心肝儿长偏了,偏向二房,为二房铺路。“何况,到时候有头有脸的不少,自是要有身份的人,才能镇得住。”
老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龚青岚那破落的家族,是有身份?
“齐大少爷背后有燕王府撑腰,宴会上,自有燕王妃帮衬着少夫人,怎能出错?”魏夫人好似没瞧见老夫人眼底的鄙夷,扯了扯嘴,便拉着龚青岚的手说道:“寄夏山庄是个好地方,当年与你母亲一道去过一次,是避暑的好地儿。”
龚青岚目光一闪,便明白了魏夫人的意思。她要自己将地点,选在寄夏山庄。
“若有机缘,岚儿定邀夫人再去一回。”
这话,便是承诺了。
魏夫人满意的颔首,是个通透之人。“明日里我叫老大媳妇给你下帖子,邀你过府一叙。”这事儿便拍板了!
龚青岚福身谢过魏夫人,亲自将她送出府门。
魏夫人离去时,将平阳郡主与李丽清一同唤走。
魏夫人是李庸远房表姑,初来燕北时,两家还有来往。可平阳郡主性子好强,处处想要压人一头,且眼皮子浅,瞧着好东西,便开口要了去。嘴巴子也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将魏国侯上下得罪个彻底,便断了来往。可即便如此,她却怕和善的魏夫人。她一发话,平阳郡主心底再不甘,也不敢停留。
龚青岚心下好笑,平阳郡主不是怕魏夫人,而是她的大女儿是魏夫人三儿媳。怕惹魏夫人不快,大女儿在魏国侯府没得好日子过。
一转身,便瞧见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手搭在绿水手臂上,站在几米处。冷冷的目光,夹杂着轻蔑、厌恶:“明日里去魏国侯府,带你二婶娘一道去,别失了礼,在魏国侯府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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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今天没有男女主在一起的戏份,明天他俩萌萌哒~~o(∩_∩)o哈哈
正文、第四十章 温柔
老夫人恶劣的那一句话,龚青岚并不放在心上。
用完晚膳,龚青岚都不曾见到齐景枫的人影。红玉与红鸢二人挤眉弄眼,推搡着上前,却看到龚青岚疲惫的神色,欲言又止。
直到酉时末,长福满脸焦急的走来。见礼道:“大少奶奶,您去劝劝大少爷。他晚膳没有用,穿着单薄,一直坐在晚枫林喝酒,都发……大少奶奶,您快去找找大少爷。夜里头冷,大少爷身子怕是承受不住。”长福差点将齐景枫发了病说漏嘴,连忙打住,转移了话题。
敏锐如龚青岚,却是没有错过那字眼,脸色微变,呵斥道:“怎得此时才来汇报?”心底要气晕了去,他怎能这般作践自个的身体!
“请大少奶奶责罚,奴才失职。”长福扑通跪在地上,心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大少爷不许他声张,他并不知晓大少爷在喝酒,还是到了晚膳时刻,意识到不对劲,去查看才知晓。他却是劝不动大少爷,这次急忙来寻大少奶奶帮忙。
龚青岚冷沉着脸,匆匆朝晚枫林而去。
见此,红玉、红鸢急忙跟上,却是被长福拉住。二人不悦的瞪了长福一眼:“还不快跟上,杵着做木桩子?”
“二位姐姐若想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和解,便莫要跟了上去。”长福难为情的抓耳挠腮。
红玉与红鸢脸颊一红,淬了长福一口:“呸!谁是你姐姐?不嫌害臊!”却是歇了心思,没有跟过去。
——
晚枫林,云蒸霞蔚,落叶缤纷,似红云飘动。
龚青岚踩在火红的枫叶上,那绚丽夺目的红,艳而不妖,火热的能燃起人心底沉淀的热情。
望着远处那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衣袂飘飘,随风袅袅飞舞。红白相辉映,虚实相生,形成一道景致。
似是察觉到有人到来,齐景枫侧身回头。漆黑的眸子蒙着一层薄雾,迷茫的望着龚青岚。微微一眨,雾水似散了。点点亮光汇聚,凝成一道灼灼的目光,温柔缱倦的盯着她。
“你来了。”齐景枫低哑的嗓音如甘冽的酒一般醇厚迷人,清隽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晃得龚青岚微微失神。
龚青岚拿过他手中汝窑青瓷酒壶,就着月光看着手中色泽青翠,釉汁莹若堆脂的酒壶。本想拿着砸在地上,可它色泽成色皆上品,着实可惜了一些,便搁置在石桌上:“你醉了。”
齐景枫一手支着头,望着她衡量思索着酒壶的去处,哑然失笑。“嗯。我醉了!”
龚青岚抿紧了唇,端详的看了几眼,瞪着眼:“你装醉!”语气笃定。
齐景枫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如远山之黛的眉,微微聚拢,忽而舒展道:“娘子说的是。”
“……”
“可要喝一杯?这是几年前埋下的桃花酿,清冽爽口。”齐景枫变戏法一般,掌心拖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莲花瓣白玉杯,斟了一杯酒。
龚青岚恼怒的一甩衣袖,碰倒了石桌上的酒壶。一只白玉酒壶翻倒在桌上,里面褐色的液体汩汩流淌,顺着石桌,滴落在红枫铺垫的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夹杂着苦涩的味儿,充斥在龚青岚的鼻息间。
“你把药洒了,这是母亲遣人送来的。”齐景枫波澜不兴的陈述着,眸子亮得惊人。龚青岚能从他瞳仁中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心底百味陈杂,不知该恼该笑:“母亲若知晓你不喝药,空腹喝酒,她会拿鸡毛掸子抽你。”他身体孱弱,本就忌辛辣,偷着喝酒,大夫人知晓定然会数落他。
齐景枫眸子微阖,脸上清雅的笑容淡去,似有些委屈。
“母亲喜欢你。”齐景枫忽而道。
闻言,龚青岚一怔,便见他望着仿佛挂在树梢的一轮明月,淡淡的说道:“我喜欢的,母亲都喜欢。”语气是有些惆怅与落寞。
龚青岚心中一震,嗓子给梗住。眼底氤氲着热气,望着他逐渐朦胧的面庞;压下心底波涛翻涌的情绪。擦拭着眼角,轻柔的捻起贴在他脸颊的发,别在耳后道:“夜里凉,你喝了酒,容易受寒。我们回去,可好?”心中却是明白,他醉了!
“好。”齐景枫笑了笑,摇摇晃晃的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