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马变多难,把多的马藏起来还不容易吗?
他在心里念了一千遍一万遍,就等着这煎熬的日子终于可以不必过了,谁知道会突然降下一场大雪来!
这大雪下了几天几夜,他们马场本来人手就不够养这么多马的,那些兵监视他们比帮他们要多的多,结果等大雪过去了,被棚子压死的马就有上千匹,再加上冻死的疫病的,足足有三千头。
他往年报上去只有五千头不到,这一下死了三千,上面肯定是要来人检查的!按照大楚律,损失战马超过三成的,他们这些主官都要被砍头。
除了赶紧毁尸灭迹,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多办法来。
这原是很简单的事,他报了四百的损,烧了马尸,等那几千匹马的尸体烧完,就算有人要来查验,他马至少了四百匹,怎么也都对的上的,他一切都盘算的很好,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又一个好事精跳了出来,竟把他逼到了没有路走的地步。
那刘鹏潜进来找他当面对质,却被马场里塞得满满的马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是替别人养马,到现在连扣留上官都不得不做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他给让他养马的那人递了信,也说了消息怕是传出去了,结果那人叫他把马现在就转出去。转出去是容易,可是这灵原县的县令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派了几百个人日夜轮班堵着他们的主门,难道能把马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变没了?
这可是一万匹马啊!一万匹!
一军的编制是三千骑兵,这一万匹马,足够整出三个多军了!
如今,他都已经准备咬牙来点大的,不行就趁夜让牧场里的兵丁把那一百多个杂兵杀了,先把马送出去,再来个死不认账。
结果,这汪志明第二天就又送了几百个兵来!
他今年是恶运连连,简直就像是犯了什么霉神,惹了什么太岁啊!
再这么下去,马场的粮草和豆料就不够了,上面是按上报的那五千匹马做的储备和补给。现在那人又不能再送东西来,门口有人堵着呢。
再拖一会儿,难道要让这些马全都饿死?到时候是相送都送不出去了,送活马容易,送马尸?还是抹脖子比较快吧!
妈的!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这县官连着那一百多兵都杀了!
马场外,汪志明看着前方汾州马场外围那高高的圈栏,恨不得进去一探究竟,看看那里面是不是如李茂所说的有一万匹战马。
若真有这么多,此番又没有被发现,他们灵原县怕是不久后就要遭遇一场大祸。
他安排了所有兵丁该巡逻和站岗的位置,分好了轮班,甚至还许诺马上就调配人手给他们搭帐篷和生灶,务必时刻盯着马场,一个人都不要放出来。若是有一两个人出来,就抓起来,不要再送回去了。
吩咐完一切,他留下两个属官,又点了三百兵丁,和卢默一起赶往羯人部落。
卢默来的时候骑的马,为了防止别人注意到他,他是只身入城的,把马放在了城外一处灌木丛里。等他回去时,那马居然还在,也让卢默松了口气。
汪志明带的人都是会骑马的,汾州产马,他也弄到了不少马,三百人三百骑,带着各种兵器,开始日夜不休的往草原出发。
而此时,羯人部落已经灭掉了三支汉人队伍了。
“李大人,怎么办?”苏鲁克看着脚下死了一片的楚军士兵。这一次足足有二十四人,部落里也有四人受了重伤。
前几波来巡查的楚军士兵,苏鲁克和他们部族的牧民们还靠着“美酒”加“棍棒”的办法全灭了几次。而到了后来,大概是因为失踪的楚军士兵越来越多的缘故,派出来的都不是十二人而是二十四人的队伍,也没有那么容易被骗。
这五天来,他们就灭掉了四十八人,最后一次更是硬碰硬拿下的。而他们整个部族不过就三百多人,再要来人,部族里所有的羯人都有危险。
好在他们并不是人人都带着李大人胳膊上的那种武器,不然恐怕就不是重伤四人,而是死伤无数了。
李茂看着地上的楚军,一咬牙:“我们拔营出发,往灵原县方向去。”
“去汉人的地方?可是现在并不是拔营游牧的时候,只要是熟悉草原的人一看,就知道我们这不对劲……”
“分开走!你们部族里不能战斗之人去其他地方,我们带着兵器往灵原县走!不能给他们一锅端了!”
“这合适吗?”苏鲁克一脸犹豫。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个方向派出去的斥候失踪的这么多,只会让敌人发现这里有问题,派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必须要转移位置!”
李茂看着苏鲁克和他身后的羯人小伙子们,努力说服他们。“我已经向我们大楚的西军和灵原县的官员都送了信。西面会有军队派军过来,南面也会有官兵接应。”
“那为什么不往西面走?”
“西面来的肯定会比南面的官兵慢,我们只有往南走,尽量争取时间,才能获得一丝转机。我算过,追杀我的楚军不到五百人,我们和南兵汇合,尚有一拼的余地。而且,若是我们能先到大楚的地方,这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要往西边空旷无人的地方逃,万一被抓住了,就全部都要被灭口了!”
苏鲁克想了想,这李大人说的有理。只是整个部落三百多人,有一半是老弱妇孺,算上能战斗的人,只有不到两百。
现在只能先妥善安排好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人了。
苏鲁克吩咐自己的妻子领着部族里的老弱妇孺,带着营帐、牛马和其他所有的家当往东边更远一些的地方跑,若是遇见有其他的部族,就进去投奔,先暂时躲避过这些汉人的耳目。
而他则准备带着所有青壮年骑着马,带着弓,护着这位汉人大官去南面找汉人官兵。
苏鲁克的妻子听了吩咐没有多话,带着女人们就开始收拾营帐。而塔娜却不同意父亲的决定,奔到他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爹,我要和你一起走!”塔娜抓着自己的长弓,“我的武艺不比男儿差,我的箭射的比部落的男人还要准,我是部落首领的女儿,为什么要跟着老弱妇孺一起去避难!”
“不要任性!”苏鲁克瞪着女儿,“老人能传承技艺,将我们羯人的历史传递下去,妇人能生孩子,让我们羯人薪火相传;只要孩子还在,总有一天会长大,羯人就能再次壮大,你要保护这些重要的部族成员,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去冒险?”
“卢默还在南面,我要去……”
啪!!
李茂惊讶地看着苏鲁克给了塔娜一记耳光。他听不懂羯语,完全不知道这对父母在吵什么,也就无从劝起,只能站在一旁傻傻的看着。
平日里,苏鲁克对这个宝贝女儿连话都不会说重一分,如今就要分离,怎么舍得打她?
“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娘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虽然是女儿家,但是却聪明能干,射箭骑马全不差似男人。可是现在我却很后悔……”苏鲁克一声怒喝,看着捂着脸,露出不敢置信表情的女儿:
“我若生的是儿子,就不会看着他如此儿女情长,为了心上人放弃整个部族的老幼而不顾!塔娜,你太让我失望!”
塔娜被父亲的话训的又羞又愧,半点也没有平时冷傲的样子,倒像是任性被打了的小女孩一样抽泣了起来。
苏鲁克抓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推给自己的妻子。
“我把她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所有的老人和孩子们!”
苏鲁克的妻子点了点头,带着接到命令准备动身的老弱妇孺们跪下来,双手向上对着天空,朝男人们躬身磕了下去。
这是羯人妇孺们送战士出征时的礼节。
许多羯人因为战争或者其他的原因死在外面,就连尸体都被狼给吃了,再也不能受到他们的祭拜。所以羯人的男人们要是为了部族出去拼命之前,就会坦然地接受亲人们的祭拜,因为这怕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李茂看着这庄重的一幕,忽然间觉得自己既无能,又卑鄙。
此事和这些羯人有什么关系呢?是,他是应承了他们会解决草场的问题,让他们以后都能安心在这块土地上放牧,他甚至答应了塔娜会让皇帝赏赐他们,也会教他们如何织造绒衣。可这些若不是汉人先种的因,他们可以不必承受这种果的。
若不是汉人要多养马,草场是足够他们放牧的。他们在承受不属于他们该承受的困难,却要为汉人去拼命。
可若他要是再强一点,再聪明一点,说不定是不用做出任何牺牲的。
若是他有父亲的英勇善战,说不定能够带着这群羯人战士一路杀回灵原县去。他爹曾经以三百步兵战胜过胡人两千的骑兵,若是有两百羯人骑兵,怕更是不会怕这些藏头露尾的楚军逆贼。
若他要是有他兄长的无双智谋,他就能在这草原附近设下陷阱,教会这些羯人如何游击,逐一破之,也能早日想出办法,而不用困在此地,只能眼巴巴等着救援。
因为他是李茂,李家勇不足才又疏的李老二,所以就连一个小小的汾州巡查差事,也做的一波三折,险象环生,现在更是要将这个不相关的部族卷入进去,说不定还会造成无数个羯人家庭的家破人亡。
这一支羯人部族,说不定数十年内都要元气大伤了。
这本是汉人的事情,羯人何其无辜?
就这一瞬间,李茂甚至已经张开了口,想要那苏鲁克给他一匹马,一些武器,他重伤的是腿,胳膊已经好了很多,骑马是不碍的,可以慢慢骑回去。
他一个人在草原上目标要小得多,说不定能避开那些楚军,悄悄地回到大楚的疆域。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苏鲁克和战士们已经受完了亲人的礼,准备出发了,却听见李茂提出给他一匹马自己走的想法。他先是一怔,而后了然的大笑了几声,摇头道:
“莫非李大人觉得我们羯人此番九死一生,不忍心我们去送命?李大人,别说五百个楚军不一定能留下两百羯人的好男儿,就算会把我们全都杀了,这一趟我们也是要去的。”
“李大人,按照草原的规矩,若有孤单的落难之人流落到你的部族,你就要收容他,保护他的安全。你是我们救回来的客人,若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或是知道你有危险,还放你一个人出去,以后草原上就不会再有一个部族愿意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收留我们。”
“汉人可能觉得我们什么人都收留,实在是愚蠢至极。可这就是我们牧民的生存之道。”
苏鲁克看着已经怔愣住的李茂,接着说道:
“更何况李大人你答应了我们会帮我们拿回草场。这已经不是我们一个部族的事情了,所有在草原上生存的羯人和其他游牧部族,都需要草场来维生。大人,我们不是为了你而战,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规矩和生存而战。”
“李大人,走吧,不要再犹豫了,你不也是在为了你们的规矩和生存而战么?怎么能在出发的时候退缩呢?”
苏鲁克递给李茂一把弯刀。“拿着吧,男人的腰上怎么能不佩武器?”
李茂被苏鲁克说的热血沸腾,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动在荡气回肠……
苏鲁克说的对!他何尝不是也在为着一个叫做“大楚”的巨型部族在战斗?这个部族不但有老弱妇孺,更有他关心的一切。
这个江山是他父亲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大楚朝堂的政局是他兄长通过那么多年的努力才稳定下来的,虽然御座上坐着的不是他们李家人,他也不是首领,可是谁能说这个大楚没有他们李家人的一部分?
他是在为“大楚”而战,为了亲人而战!为了大楚的规矩而战!
攘外安夷。
他也是李家人,他姓李,同样流着李家的血!
“好,拿刀来!”
李茂一声大喝,伸出右手就去接刀!
“李大人,你怎么了!”
“李大人!小心!”
抓着刀跌倒在地的李茂呆若木鸡,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起来了。
妈的,羯人的刀怎么这么重!
伤口崩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弱鸡李,你就不要挣扎了,你们全府开了炼狱模式,只有你点满幸运值一直蹦跶,难道不该发挥幸运专长吗?力量和智力什么的不适合你啦。
小剧场:
第二天,已经跑到更远处的家丁桑依然没有找到少爷。
呜呜呜,太夫人,我怕是不能回去了!少爷,你是用飞的吗?
此时,在他身后某个城镇因为腿上不得不滞留一天的李锐。
阿嚏!
☆、第82章 猛虎出闸
通州境内。
李锐腿部的淤青被蒋师父推开以后;他只歇了一天;便又开始上路了。
李锐虽然从小就没吃过苦;更没有受过罪,却天生是一副坚毅的性子,一件事想要做到,就是咬牙忍,也要坚持下来。除了第一天他因为腿部抽搐叫过一声以后,便再也没有叫过苦;喊过累。
李锐和杜先生他们来通州;是因为通州派出来赈济灾民的御使,乃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周青。当年岐阳王造反;便是这位御使看出的端倪;细心查证;最后才找到的蛛丝马迹。
此人也是凭借这一事跃上的“御史中丞”,若不是他的出身实在不高,又没有什么助力,怕是现在的御史大夫就是他了。
这位周大人在刑部、大理寺都曾任过官,精通侦查、审讯的本领。杜进年前托着信国公李茂的关系进的御使队伍,一起还乡,在路上和这位周大人相交甚欢,双方均认为对方是有大才的人,在某些观点上也能一致。
最主要的是,这位御使大人和杜进的夫人还是同乡。
这中间的乡情一谈上,关系就更亲密些了。
李锐家虽然显赫,可他是白身,是没办法求那些官员和兵士帮着查探他叔父的消息的。圣上只会派出探子去查,却不愿大张旗鼓,目前也没有一点他叔父失踪的消息泄出,说明圣上也不愿意轻举妄动。
李锐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却无法接受只能坐在府里眼睁睁看着等着的事实。所以才在问过杜先生以后,带着家将出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