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不知道太子到底要做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太子做什么,都不会想让他知道。
几年前,太子被弹劾“失仪”,秦斌去调查那日见过他穿着龙袍去中宫的侍卫都是些什么人,仇牧去调查那几日有那些侍卫宫人出宫,而他,则只能替太子带孩子。
从那时候起,他便淡了以后能封侯封爵的心。
他在家里帮着妻子处理年事和年礼,有一日,忽然有下人拿着一方白玉求见,说是有个姓王的差爷要见他。
李锐一看那方好玉便知道是王油子来了。当年他欠了他的人情,曾答应他若是有难,救他一命。此时玉已经回来,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等王油子见到他,便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原委。
原来当年他在通州被婶婶卖入一官家为奴,那官家主人性格暴虐,动辄便虐待男童,更有被施虐致死的 。王油子天性机警,被虐待几次后想法子逃出了那户官家,又乔装打扮装成女孩,想法子搜集各种证据,最后用黑狗负着证据进了御史台,致使这户人家倒台。
这户人家里有不少爪牙,这些爪牙都是通州当地的游侠无赖,组了一个帮派叫“黑风帮”,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因有这家官员护庇,一直是狼狈为奸。
他逃跑的时候,这黑风帮的贼首便带着一群人去他家找过,当时没找到他,倒也没弄出人命来。
而后官员倒台,黑风帮如丧家之犬一般,便回去又找他叔叔一家的麻烦,要财不成便把他叔叔一家都杀了。
王油子虽然被婶婶卖了,但他父母早亡,一直是靠叔叔养大,家里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卖了他的。
王油子几次想要刺杀这个贼首,无奈贼子人多势众,没有一次能成,更是暴露了行迹,所以他只能改名换姓想办法回到京城,遁入官府,做一小吏托身,从不离开京城。
但即使如此,王油子也生怕哪天这群人发现他的身份,给他惹上杀身之祸。
幸亏老天有眼,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通州,居然在京城地界上逗留。
西城虽然是贫民聚集的地方,但贫民也有地盘,这么一群人无所事事自然引人注目,有人将此地来了一群陌生男人的消息告诉了王油子,王油子一查看……
坏了,正是他的仇家!
王油子起先以为他们是来报仇的,后来又觉得怕是没了那官员护庇,在通州过不下去了。可天底下哪里都能容忍游侠地痞,就是京城不能。于是王油子便拿了白玉珏上西边李府求助,想要一探究竟。
他是贱籍改了户籍入的官府做小吏,如果这吴黑风之事暴露到官府,把他吐露出来,他不但京兆府的差事保不住了,被当初那户官家身后的大官知道了,怕是命都不保了。
所以他只能求助李锐。
李锐一来欣赏王油子,二来也好奇到底这群人流窜到京城来干嘛,便点了十来个家将,装上手弩带上家伙,跟着王油子在半夜偷偷围了这处民宅,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至于威逼利诱,那是王油子的拿手好戏,和李锐无关了。
可是那吴黑风的话一出,李锐惊得连忙掉头就走。
“有人雇了我,若是下半夜有异动,就放火烧了这几条街。”
“哪里有异动就放火?”
“不管哪里有异动,只要有,就放火!”
王油子啐了一口,李锐一边叫家将留下几个,一边叫其他人一起跟着他离开。
王油子啐他,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不但杀不得这个人了,而且还一定要将他送官去审讯。否则酿成大祸,他们都是罪人。
他的前程,他的性命,现在眼见着都要毁于一旦。
怎能不啐他?
李锐匆匆上马,往内城的自家赶去。
下半夜异动,放火……
这是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握住信物。
(苦苦思索):这真是我给出去的那枚玉?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最后还是靠王油子刷脸的。
第233章 螳螂捕蝉
春日殿。
“陛下……臣妾还是觉得这不好。”
张摇光坐在楚睿身边,已经瘦得连骨头都可以看见的皇帝躺在妻子的腿上;把玩着皇后的手掌。
“这是朕最后一次为太子铺路。以后的路他要自己走了。”楚睿的身体确实很差;却不是像太医所预言的那般没有几天了。
张璇玑和已经得道的张玄都认为他至少还能再撑半个月。因为楚睿自身的功德确实也不少,再加上有气运所在,即使完全不能进食了;熬上半个月还是可以的。
楚睿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听御医的;还是两位道长的。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听从张璇玑的话;按照自己还剩半个月命开始布置。
逼得太子身后的人推着他逼宫;便是第一步。
说话间;太子闪进了屋子;跪在父亲的前面。
“父皇,江氏、王氏、张氏和十四位大臣均已集结,他们会从东门进入;然后直取春日殿。”楚承宣一直忍不住发抖,不知道自己是在激动,还是在恐惧。“父皇,您还是退避一下吧。春日殿里放个傀儡便是了。”
楚睿摇了摇头。
“做戏便要做像,谁知道春日殿里有没有他们的人?反正朕也是快死的人了,自然是要最后再为你动上一次。”他看着地上一直在颤抖的儿子,心里有些异样,但还是坚定地说:
“自从李茂向朕吐露尹朝亦有余孽在宫里的事情,朕就一刻不得安宁。但尹朝立国两百年,大楚才二十余年,皇宫里有各路势力也是正常。这是唯一一次辨明忠奸的机会,虽有危险,但你已大致知道众大臣身后的暗线,朕也安排妥当,春日殿绝不会有失。你母后和朕在一起,也不会有事。”
“连内侍省都有余孽,孩儿担心春日殿的翊卫不能保护您……”
楚睿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黄申春朕已经叫人砍了。他今日可以出卖朕,明日就可以出卖你。他为人有忠心有才干,但只受制于最有权势之人,朕不能留他给你,埋下祸端。”
“……儿臣明白了。”
“承宣,世族不到最后,永远不会亮出自己的暗手。如今你可能被废,这些人将注压在你身上,为了不让之前的努力白费,一定会将所有的暗线都用上。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那些,你自己要注意,到底还有多少宫中之人被牵扯了进去。江家大有问题,切切不可重用。那江清灵,等你继承皇位,就让她‘病逝’了吧。”
“父皇……”
“回答朕。”
楚承宣的手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在病弱的父亲面前化成了一句:
“……是。”
楚承宣的话一出,张摇光立刻扭过头去,想要放声大哭。
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睿又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试探他!
“李锐的身份却是尴尬,但信国公府全府都不知情,张家更是因为这个弄的家破人亡。他们都与尹朝反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可自毁根基。”
“是。”
“李锐的身份是个很好的把柄,皇宫被清洗后,守军力量肯定薄弱,朕准备让他和秦斌给你重建守军,你正好重新任用可靠之人,如此一来,卧榻之下才可安睡。若是李锐以后有半点异动,你拿了信国公给朕的这封密折,直接下狱就是。”
“是。”
“晋国公府是你舅家,此次党羽被剪,以后在朝中也就不成气候。他对你还有五分忠心,即使被许诺成为辅国之臣依然为你仗义执言,朕要软禁他时更是痛哭流涕要求先保大楚基业。他虽势大,但还是可用。等今晚过了,你便施恩于他,他是大楚的肱骨之臣,北方战局未定,还要靠他来稳定朝政。”
“父皇……父皇您别说了,您休息吧。等明日过了,明日过了再来吩咐……”
楚睿这交代后事一般的叮嘱让太子心中一阵憋闷,明明是父皇、母后和他筹划已久的一处戏,可种种不祥的预兆还是让他的手一直在抖。
“朕要你答应我,只要有大楚一天,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投降。”
“父皇,您还是先歇着吧,马上就要过子时了。等儿臣这边安排妥当……”
“朕哪里睡得着!你答应我。”
“是,儿臣会将这四条立为国策,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投降。”
“去吧。记得朕的话。”
楚承宣是从“效忠”于他的队伍里抽空出来的,今晚是最关键的一晚,只要今晚一过,宫里宫外的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
他也确实不能在这里多待,得了皇帝的命令,便起身往暗门那边走。
只是走到一半,楚承宣还是站住了,迟疑着问道:
“今日这般危险,小皇弟他……”
他在春日殿没见到自己的弟弟。
楚睿被皇后搀扶着坐起身,倚靠在张摇光身上对他做手势出去。
“你弟弟朕另有安排,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楚承宣难堪地点了点头,依言离开了。
楚睿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最后一次帮他了。
今夜之后,若太子按照他心里想的顶住大局,肃清宫里的诸多暗桩,那这皇位交给他,他也不算担心。
就算他背了这个黑锅,也算背的高兴。
若是他是个枭雄之辈,索性趁机起事,真的向他逼宫得诏,他也会把诏书写给他,而且还会含笑九泉。
太子若有这般的果断和心计,他倒真要欣慰。
至少在“忍”这一道上,他是合格了。
最怕的是控制不了局面,又不敢对他下手,最后变成一场闹剧。
不过真是这样,他也不怕,他已留有后手,若真是这样,他也不能帮他了。
他和晋国公说的话,可不全是演戏。
太子今日能杀妻杀子,明日就能杀弟。
江清灵的腹中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他们以为他不知,其实他早已知道。
这孩子能在他和皇后面前承诺,便是真的要舍弃一切保全皇位了。
成大事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对外人如何下杀手都可以,对自家人,却要关起门来教训。
就如同他现在正在做的这般。
“摇光,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张摇光凝视了楚睿一会儿,点了点头。
“是的,楚睿,无论您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不会害孩子们。”楚睿看着春日殿的殿门,和满殿隐藏的翊卫。
“我都是为了他们好。”
在这一刻,他没有用“朕”。
子时一过,东宫外所在的东门被悄悄打开了,一大队人马无声无息的进入了皇宫。这些人都是拥护太子上位的大臣,大部分是有私兵的世族。太子也有一千亲卫守护东宫,这些人马汇集在一起,很快就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春日殿的方向而去。
“站住!有人闯宫了!有人闯宫了,来人啊!”
“杀过去!不要让人出宫!”
“可是……他们人不少……”
江道奇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他们人不少,难道我们的人就少吗?中军又不在,怕什么!”
按晋国公传出来的消息,至少还有两天中军才能到京城。到时候木已成舟,太子都已经继位了!
就如楚睿所料,太子带着人一路往春日殿的方向走,尽职抵抗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看起来是拼命抵抗,实际上很快就放弃抵抗让出道路的。
路上无数太监和宫女被惊动,大多仓皇的奔跑,唯恐看到不该看的被灭口。也有几个太监出来对着“乱贼”破口大骂,都被楚承宣叫人绑了,丢在一边。
东宫到春日殿的路上乱成一片,但奇异的并没有太多人阻挡,甚至还有太监宫女和守卫冷眼旁观的意思。
楚承宣越走越心慌,最后停下了脚步。
“殿下,您怎么不走了?”
几个心腹的亲卫站到太子身后,有些焦虑地询问他。
如今时间宝贵,若是城外有兵马救援,那逼宫就逼不成了。
“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父皇想借这个由头直接把自己废了?
是了,他原本没有恶迹,只要一逼宫,就真的有了。
到时候父皇不但可以清洗宫中,更可以名正言顺的废他。
不不不,父皇不会这么做的。
母后也在,父皇不会让他落到一个逼宫被废的下场。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殿下,又冒出了一大队人来,口中称着您要逼宫,前来护驾的!”一个全身是血的兵丁从东宫方向疾奔过来,在三步外被楚承宣的手下拦住,跪在地上焦急的来报。
“可看出是哪里的人马?”
“穿的也是大楚的兵甲,但无人认得领军之人是谁!”
“人数大约有多少?”
“约有一千。他们一边和宫中值夜的宿卫砍杀我们的人,一边喊着‘护驾’的口号,局面越来越乱,现在局势已经有些刹不住了。宫中人人奔走相告,都说……”
楚承宣脸上青筋毕露,咬着牙问:
“都说什么?”
“说殿下意图弑君夺位,他们要清君侧。”
“混账!”
“殿下,这些人和宫里的侍卫合在一起,人数占优,如今我们怎么办?”
楚承宣身边一位属官低声说道:“不如先去春日殿,等成了事再说。”
成什么事,不言而喻。
楚承宣心中一片慌乱,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忠臣”提早得知了消息,真的把他当逼宫的不孝子了。
如今布局变成了混乱,他也骑虎难下,他甚至不知道那第三支人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物!
绝不会是中军,中军不会只有一千人。也不会没人认得中军之人。
京中没有哪户人家能不声不响调动一千多人闯宫,除非好多人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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