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和花嬷嬷对视了一眼。
不是说这段时间部里忙,上千叛军要安置处理,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吗?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茂进了屋,先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把脸,这才转身给母亲行礼。
顾卿见了李茂的样子下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问:
“你没什么事吧?”
难道和方氏吵架了,晚上都睡不好觉?
“我能有什么事?”李茂心里一突,脸上却挤出笑容来,“娘在说什么呢?”
“你看你眼睛下面,全是青色,几个晚上没睡好了?”顾卿苦口婆心地安慰他,“孕妇到了后几个月,晚上是睡不好的,你要多担待一点。要是方婉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也不要怪她,怀孕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李茂摸了摸眼眶。
他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那每日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的铭儿和方婉岂不是更加担心?
他们为什么不说呢?
“儿子知道了,这几日部里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回去后晚上又老醒,所以看起来神色不大好,儿子会注意身体的。”李茂应了顾卿的话,接着说道:“对了,娘,李锐托人给我带话,说是他功课太差,宫里太傅不同意他回家,非要他先把功课做完才能休假。我回来就是支会您一声,您晚上的饭不要再等锐儿了。”
“他功课差?齐耀和杜进两位先生不是说已经可以跟得上十几岁少年的课了吗?”顾卿瞪大了眼睛。
在她眼里,李小胖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差生?
“娘,那几年我糊涂,锐儿底子自然是薄弱了点。平日里是够用了,可是一进宫,哪家子弟不是从小细心栽培的?这么一比,功课自然是差。”李茂说的倒是实情,李锐一进宫确实有半个月跟不上课程,后来才慢慢变好。
“何况又是和皇子读书。说是功课太差,说不定是皇子犯了错,要留下来一起受罚都是有的。”
“哎,人说陪太子读书不容易,想不到陪皇子读书也不容易啊。”顾卿自动略过了“锐儿底子差”那部分,她坚决认为李小胖天赋聪颖,绝对不会有“嗷嗷嗷嗷我作业做不来”或者“嗷嗷嗷嗷我考试又是垫底”这样的情况。
李锐一定只是被大皇子连累了,唔,肯定是。
李茂听见顾卿的话,恨不得跟着附和。
岂止是不容易!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娘,还有件事和您商量一下。婉儿如今月份大了,我这阵子又实在是忙,您看,能不能过段日子就把她搬到您院子里来,我也不必担心从书房回去太晚吵醒妻儿……”
顾卿见这一阵子李茂明显气色不佳,心里也觉得这男人实在不容易,连忙应承下来。
“你放心,房间我都给准备好了,就在我旁边的屋子。我觉得我们也要提早准备稳婆了,若是提早临盆,岂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奶娘倒已经提前找好,家生子里有几个婆子刚刚生完孩子,等到方氏临盆,正好三四个月,奶水是最充足的时候。
“一切都仰仗母亲了,我现在实在是顾及不到这么多。”李茂巴不得老太太越忙越好,最好忙到看不出破绽来。为了这个,他等下还要回去和方氏与孩子商量,让他们娘俩一起搬到持云院来。
他如今整夜整夜难以入睡,实在是怕让妻儿担忧。
顾卿和李茂稍微聊了会儿方氏待产的事情,然后又领着李茂去看了下房间。这宅子以前就是显贵的居处,自然是按人丁兴旺的格局建造的,持云院虽然只是一个院子,却有许多进,方氏要住的地方就在顾卿的主卧不远,是按嫡女的规格造的,此时布置起来,样样都齐备,李茂自然是没有什么担心的。
待李茂走了以后,顾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小声的问花嬷嬷:“你最近可有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
花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也没听说夫人那边有和老爷吵架。”
花嬷嬷如今管着院里院外,连花嬷嬷也没听到什么不对的,顾卿总算是松了口气。
“总觉得他有些难言之隐似的,但我也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希望是没事吧。”
顾卿看着门口的方向,叹了口气。
一天到晚在后宅里,实在是憋屈的很,就连看看自己家的店都不行啊。
李锐的事情已经到了一种愈演愈烈的地步,期间李茂偷偷去看了侄子一次,送了些衣服被褥,发现他除了精神有些不太好,看起来倒是挺轻松的。
问他精神为什么不好,回答是晚上有虫子咬,睡不踏实。李茂连忙又托岳父送了一些驱虫止痒的药进去。
待项城王世子死后的第四天,李茂在上朝的时候被人偷偷塞了一张纸条。
晋国公张诺想要见他。
终于来了。若晋国公再不来找他,他就要装作走投无路的样子去找晋国公了。
李茂想起自己咽下去的信,又看了看纸条,怎么也不愿意再咽下去了。
太难吃。
所谓皇帝袖手旁观、抛出李锐做弃子云云,都是楚睿做好的伏笔。他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偏袒大皇子的,信国公府又一次做了为皇家“鞠躬尽瘁”之人,才能取信于人。
在李茂和楚睿的计划中,李锐去了大皇子身边,经过几年的磨合后,张家和江家那边会试探着通过李锐的关系影响到信国公府,以达到促成大皇子为储君的目的。
李锐作为重要的中间人,需要扮演一个满心抱负,却因为未得世子之位而不得伸张其志的少年。随着弟弟渐渐长大而身份尴尬起来的李锐,也应该因为身份的原因渐渐疏远二房。
而楚睿为了表现出自己对信国公府世子的暧昧的态度,也不会过早给李锐封赏爵位,让其他人以为他还在到底由哪个孩子当世子之中摇摆不定。
毕竟李锐是跟在大皇子身边的,若李锐得了世子之位,几乎已经是向世人宣告他选择了大皇子为储君了。因为只有为大皇子增添助力,才会让李锐当上世子。
只有李锐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并且表现出自己的不甘,这样世族才会相信李锐是需要他们的,因为李茂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而去支持自己的侄子,这世上没有这么无私的人,而李茂也不像这么无私的人。
这一切计划的都很好,但关键的时候,晋国公丁忧了。
这三年里,李锐要怎么样才能进入已经闭门不出的张诺眼里,并且将他作为君臣博弈之间的一枚棋子?
就连楚睿都袖手无策。
而如今项城王世子之死,却成了一个好机会。
等李茂发现实在没有法子捞出侄子的时候,他就会向世族派妥协,换取一个人情。李锐一旦洗脱了冤情重新回到大皇子身边,晋国公府就会借着这个人情来不停和李茂周旋。
这就给了李锐和他们接触的机会,也给了皇帝能知道世族派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的机会。
楚睿在信里详细的说了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也希望李茂能理解他的做法,他给李茂的指示只有一句话:
“无论他们开出什么条件,答应它。朕会保你。”
所以李茂那一声大喊的“我艹你祖宗十八代”一方面是宣泄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是为了说给也许伺机窥视的人听。
李茂对皇帝确实是灰了心的。他灰心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位皇帝太过冒险,连天下和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牺牲,更别说他们这群大臣了。
皇帝一切的谋划都建立在张诺愿意和他谈条件上。若张诺其实对世族与皇权之争不感兴趣,或者一心就要扳倒信国公府完全不理会他的示好,那李锐就真的要被抛出去了。
而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李锐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李茂心里很清楚。
所以皇帝这是逼着他拼尽全力取得世族的相信,也是逼着他以后不得不过着在皇帝和世族之间角力的日子。
他的侄儿才十四岁,就要开始为着家里走入这个看不见未来的局中。
他在世人眼里已经被牢牢的打上了大皇子的标记,也许皇帝就是想借储君之争让几位皇子身后的世族斗个你死我活,但他们家一开始答应协助帝王,是不是做错了?
李茂去见了晋国公张诺,同时在场的,还有江道奇。
他们约在城中的一处民居中,从外表看,它只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院。
可谁又知道,这里面有着两位国公和一位世族的族长,谈的又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李茂听着张诺提出来的想法,忍不住开口道:
“若是你让我在未来大皇子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一把,我自然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我侄子现在是大皇子的伴读,我们家无论如何都和大皇子扯不开关系。”
“但是……你要让我以后和你在朝堂上假作矛盾,内里合作,我怕是做不到。”
李茂若是一口答应了,张诺和江道奇反倒要开始怀疑他的用意了。可李茂一口否定了第二个提议,他们却觉得是意料之中。
“先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勋贵和世族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并没有通过联姻或师生的关系缔造出什么牢靠的盟约,如今他们信我,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若我和你们争斗却看不见任何好处,而两方要一直不分上下,很多勋贵大臣就会和我离心。”李茂说的相当直白,“可若是要你们一直吃亏,你们也不可能同意。”
李茂的话一出口,江道奇就哈哈大笑着说道:“李国公多虑了,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说让你们和我们一直斗下去,而是借由‘相斗’谋取实际的好处。比如说,如今定北军的镇北将军之位空缺,我们可以让你们得到这个位子,只要我们世族派表现出对这个位子感兴趣的样子并极力争取,陛下就会偏向你们,让勋贵坐了这个位置。”
“您不妨想想,如果我们两方合作,实际上并没有对两方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反倒是条平坦之路。只是陛下,他依旧做他的一国之君,我们两方携手,他政令也能通达,岂不是一举三得?”
李茂有一瞬间心动了。
皇帝对他们提防,这是为君的本能,如果给他塑造出一个一切都尽在他手的假象呢?若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就会对世族和功勋两派放松警惕,所有人就都不需要做猎狗,或是猎狗追赶的猎物了。
一想到他也可以把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上,李茂整个人兴奋的都快要颤抖起来。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魏晋时期。那时候世族把持朝政,世间毫无公平可言,寒门子弟即使才华再高也毫无出头之日,数代后世族子弟即使是无用之人也能凭着蒙荫为官,那是一个如此荒诞不羁的时代,若不是出了一位英主掌握了一支重兵,从此皇帝开始掌握军权,还不知道世族权势滔天的时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所以他可以答应他们将计就计,却不能真的学世族那一套。
李茂觉得信国公府成了两方对垒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双方都以为自己将会是他们那一边的人,双方都认为他们基础浅薄到可以随意拿捏。
所有人都瞧不起信国公府,想要拿来利用一番。
凭什么!
李茂身体里属于李家的血液又一次沸腾而起,每次遇到逆境就分外清醒的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茂,让信国公府也给这些聪明人一点颜色看看,你行的!”
你可是李硕的儿子!
他强抑着内心的火焰,做出一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的样子来,问江道奇和张诺:
“若我同意,如何相信你们?李锐两日后就要三司会审,你们准备如何还我侄儿清白?”
张诺和江道奇相视一笑,像是一点也不意外李茂最终会同意。
李茂看了他们这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
哼哼,你们以为我是无奈之举?你们自诩为聪明人,却不知道你们的想法早就被皇帝猜度到了,若真论算计人这点,你们还高明不过当今的圣上。
“李国公,你知道我有一嫡女,今年十五岁……”
“我已经有夫人了,不可能再娶的。”李茂木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不可能停妻再娶,更不可能娶个平妻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江道奇倚在张诺的身上狂笑了起来,“李国公还真是……他竟然以为我们要把素娘嫁给他……”
张诺也笑着摸了摸鼻子,但没有如江道奇那么失态,“久闻李家‘家教’甚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我的女儿嫁到贵府,会比许多妇人要幸运的多。”
李茂见江道奇如此大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张诺的嫡女不会和他结姻的。只是这个女孩比他儿子年纪大出许多,而李锐也已经从小定亲,自然更不会是为了两个孩子。
那到底是谁?
他犹豫着开口:“我儿今年才十岁,贵府小姐既然已有十五岁,难道还要再等个几年?那岂不是蹉跎了岁月?更何况我听闻贵府嫡女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也甚少出门……”
张诺见他们再卖关子李茂怕是要猜到方氏肚子里的孩子里去了,只好直接说出了想法。
“我是想让我的女儿和贵府的李锐定亲。至于体弱多病之说,还请李国公勿忧,那是因为我父亲当年担心有人想把我这女儿和大皇子凑成一对,而故意透出去的消息。我这女儿只是身材纤细了点,并无病症。”
“锐儿?可是我那侄儿已经和陆家……”
江道奇胸有成竹地道:“陆家之事,我有法子。今年夏天一过,我保证陆家会与你家退亲,另攀高枝。”
“这件事我不能应下。陆家与我家的婚事乃是先皇所定,就算陆家来退亲,我家也是不敢答应的。”李茂摇着头。
“若是圣上也同意呢?”
“你们到底有什么盘算?”李茂忍不住看向江道奇。他的把握实在太大了,让他升起了一丝不安。
江道奇并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张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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