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里人呢,为着姑娘,万岁爷什么狠心下不了啊,这世上也就对姑娘一个心软,旁人哪能得万岁爷眷顾半分呢。这是造化可也是冤孽,若是能放手早放手了,哪还能折腾出这些事儿来。
福安见自己劝了半天没用,只能再退一步,把桌上的参汤往前推了推道:“御膳房的掌事公公在外头跪着呢,万岁爷吩咐下了,姑娘若不把这参汤吃了……”话未说完,就见晓晓端起小盏一口一口的吃起来,吃完了放下,仍做她的针线。
福安瞄了一眼,她手里的活计,是双男人鞋,福安自然不会以为是给万岁爷做的,如今都把皇上恨坏了,肯定是慕容兰舟的。从不动针线的人,倒巴巴做起了鞋,可见心里头装的多深了,便那人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恐皇上也难如意。
福安待要再劝,想想还是罢了,自己说了这么多,便她没回应,也听在耳朵里了,想到此,轻声道:“姑娘先歇着,奴才下去了。”
晓晓并未瞧他,她现在脑袋还是木的,耳朵里总能听见那天的雨声,哗啦哗啦的,像倒水的声儿。
夫子去了,这是福安告诉她的,她并不觉着这是谎言,那种情况下,除非夫子是神仙,否则必死无疑,小白根本不会让他活着。
自己太傻了,傻的相信小白释怀了,傻的以为自己跟夫子一走,就能安生的过日子了,是她害了夫子,若没有她,大夏朝的慕容丞相,恐怕到今天还是人人惧怕的人物,若没有她,夫子根本不会死。
小白恨他,也是因为自己,自己错估了小白的城府,忘了他早不是那个溪边的傻小子,他是皇上,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他想要什么就得要什么,要不来就抢就夺,他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可以由着性子的为所欲为。
可他错了,她会告诉他,有些事只要她不愿,就算他是皇上也没用,晓晓眸光硬如铁石,却低头落在那鞋的瞬间却温软起来 。
她早应了夫子给他做鞋的,却一直拖,一个是自己不擅针线,另一个,也是怕他嫌弃,如今倒是想让他嫌弃,可再寻不见嫌弃的人了。
也怨不得他嫌弃,晓晓自己拿过笸箩的另一只比了比,一大一小呢,若他见了,不定要笑她蠢笨呢,不想再重做了,若她做的好了,说不准夫子反认不出是出自她手的了,倒是这样才好。
想着把最后一针缝好,摆在桌子上瞧了会儿,抬眼扫了眼四周,这里是东暖阁,她异常熟悉的地儿,就在这张桌子上,她教会了小白读书识字,把夫子授予自己的那些全部教给了小白,然后小白长大了,翅膀硬了,有城府了,知道韬光隐晦迷惑夫子,背后悄然收买赵丰,一路上借机下毒。
他肯定知道夫子有所防备,明着来,就算夫子把江山交给了他,他一样无可奈何,明着不成就来暗的,来阴的,他的阴险毒辣,攒了这些年,都用在对付夫子身上了,真可谓用心良苦。
晓晓侧头对旁边儿立着的宫女说了一声:“我要见他。”
整整三天没说话了,声音暗沉嘶哑,很有些难听,那宫女听了,却跟听着了什么仙音一般,喜上眉梢的应了一声道:“姑娘且稍候片刻,奴婢这就请万岁爷来。”
其实不用请,晓晓知道他就在窗户外头站着呢,自己一行一动他都知道,果然,不等宫女出去就听他道:“何用请,朕在呢。”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
晓晓抬头打量他,明黄的衣裳,即使是常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异常尊贵,头上未戴九龙金冠,却那气势一点儿都不弱,脊背挺直,薄唇轻抿,虽跟过去一样的五官,可这么瞧着,硬是多了几分霸道,举手投足,哪怕一个眼色,都一再告诉别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权利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塑造出一个阴险毒辣城府极深的皇上,晓晓记得,自己曾说过他是个明君,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眼前这个貌似圣明,一脸忠厚的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呢。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己之怨,他能下毒,能杀人,能做出最下三滥的事儿,夫子死的太冤,给眼前的昏君,用那样不入流的手段害了,纵到九泉之下恐也不能安心。
而他又凭什么认为只要夫子死了,自己就得跟他,他以为这是买东西呢,这个没了,可以退而求其次,夫子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即使没有成礼,自己也是慕容兰舟的妻子,跟他朱子毓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们是仇人,杀夫之仇。
小白高兴极了,从自己开始布局开始,他就知道,最难的不是杀慕容兰舟,而是如何才能得到晓晓的原谅,她的性子他最清楚,看似圆滑绵软,实则棱角分明,他的大妮是个倔丫头,有些事认准了,就会一条道跑到黑,当初一心帮自己是,后来跟着慕容兰舟走也是。
但能她不这么倔,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毕竟他最不想看到她恨他,可从他把她带回宫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恨死了他。
小白也想不通,论先后,自己在先,慕容兰舟在后,论长短,自己跟晓晓相识多少年了,慕容兰舟又算什么,可她就情愿弃了自己跟慕容兰舟走,毫不留恋。
她伤了他的心呢,她永远不知道,除夕那夜,自己怎么忍住才没冲过去抱着她的,他想求她别走,求她留下,可他知道那没用,他的大妮心里有了别的男人,再不会回头看他一眼的。
她不回头,自己只能逼她回头了,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放手,想让他放手除非死,小白知道她有多倔,他已经做好了一年半载她不搭理自己的准备,哪想到却有意外之喜,她竟然想见他了,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始呢,属于他跟她的,这一回没有慕容兰舟,她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了。
越想小白越欢喜,那喜悦的神色藏都藏不住,从他的眼里倾泻而出的欢喜,落在晓晓眼里,真是分外刺眼。
他高兴什么,他以为自己见他是要顺着他了吗,想的真好,晓晓不等他开口便道:“我要祭奠夫子,香烛纸马一样不能少,不在别处,就在前头的奉先殿里。”
后头跟进来的李进忠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如何使得,奉先殿供着的可是历代先帝的牌位……”
话未说完,就听皇上应了声:“好。”在小白眼里历代先帝祖宗跟他的大妮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只大妮提了要求,再过分他都会应,若顺了她的心思,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儿,怎样都成。
李进忠还要说什么,却听皇上道:“照着姐姐说的吩咐下去,一刻钟后,朕与姐姐过去奉先殿。”
李进忠叹了口气,心说,这事儿真是荒唐透顶了,奉先殿里头历代先帝的牌位跟前,祭奠慕容兰舟这个乱臣贼子,这让皇陵里头那些先祖圣君,如何能安生啊……
第78章
奉先殿内列着大夏历代帝后的灵位,灵牌后是宝相庄严的画像;本来就是个阴天;刚近酉时;天色便黑了下来;廊檐下的宫灯,便提前燃起来;灯光点亮了静寂的宫廊,一颗颗廊柱排下去,仿佛没有尽头。
想来快要落雨;拂在身上的风有种黏糊糊的潮意,晓晓忍不住想起那天一早;她跟夫子说:“天阴呢,想来要落雨,要不咱们明日再走吧!”
夫子笑看着她道:“昨儿你可也是这般说的,夫子倒不知我家弟子还会近乡情怯。”
晓晓给她戳破心思,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哪会知道她的心思呢,认真算起来,在家一共没待几年,且待的那些日子,前头还好,后头她爹一病,除了成日瞧大妮舅母的脸色,就是发愁怎么弄些钱给她爹治病,日子过的有上顿没下顿,不然,她也不会替了程筱筱进宫。
刚进宫的时候,她想着自己能活,能保住命,攒些钱,赶明儿出去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也是条路,后来遇上小白有了指望,就想以后靠着小白,再往后,便遇上了夫子,辗转变成了如今这般。
却不管如何,她的人生规划里都没把乔家算进去,或许可以说她凉薄,说她无情,可从大妮娘收下程家给的银子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乔家的女儿了。
她还清楚记得大妮娘当时的表情,并没有丝毫不舍,反而有些欣喜,而她下头的两个弟妹,也没想姐姐一走或许就见不着了,一味缠着大妮娘,要买甜糕吃。
唯一让大妮惦记的,倒是大妮的舅舅,舅舅是个好人,虽不能改变困境,到底有那份心儿,令晓晓觉出些许温情,只一想到回去面对这样的爹娘弟妹,晓晓便觉别扭。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回来的,可夫子坚持,他坚持要三媒六证,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她成礼,而且越近梨花村,夫子越迫不及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境况,她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回去,或许他们以为她已经死在宫里了,毕竟,当初听那些村里的老人说过,往年遴选的那些宫女,就没见过回去的,所以一旦选进去了就意味着永别,忽的回去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如今想想,自己那些顾虑真有些多余,小白布局良久,哪会容他们到梨花村成亲,晓晓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小白对自己如此执着,简直就像中魔。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什么东西沙沙作响,晓晓停住脚步望过去,才发现,那边儿有一丛竹子,晓晓想起当初福安做的那把竹箫,虽夫子嫌做的不好,却始终戴在身边儿,闲时便拿出吹上一曲。
夫子的箫吹得极好,有时呜咽,有时清凉,有时委婉,有时缠绵,她最喜欢那些缠绵的,夫子吹得时候,望着自己,目光柔的,似那三月里的春江水,如今呢,人没了,箫也不见了,倒是那箫声却记在了她心里。
“大妮,朕知道你心里怨朕,可朕当初问过你,求过你,朕求你留下来陪着朕,可你却要跟着他走,哪怕他取朕代之,做了大夏的江山,朕也不会如此恨他,可他偏偏要夺走你,朕如何能不恨,朕也是没法儿了,才如此做,不如此,你会跟朕回宫吗?你不会对不对,朕就知道,你受了他的蛊惑,忘了咱们过去的情份,可朕没忘,朕会对你好,只要你陪着朕,再不弃朕而去,朕什么都应你,莫说去奉先殿祭奠他,便你想在哪里摆上他的牌位朕都应。”
摆上他的牌位?夫子何时稀罕过这些了,本来就是皇子,比起小白,身份更正的多,却为着还小白一个安生的江山,情愿隐姓埋名,夫子是之前囚禁了小白,到底也没让他受什么罪,却最后死在了自己的亲弟弟手里,想起来都觉不值。
夫子这一世都在纠结自己皇子的身份,好容易摆脱了,就让他清净的去吧,等自己去寻了他,两人做一对阴间的夫妻,却也自在。
想到此,晓晓并没理会小白,迈开步往奉先殿走去,小白眸光一暗,叹了口气,她还是不想跟自己说话儿,她心里恨死自己了,可就算恨,小白也不后悔,恨也比走了强,好歹在自己眼前。
她都不知道,她跟慕容兰舟走的这两个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几乎就没睡过一宿安稳觉,一闭上眼就是她跟慕容兰舟亲亲我我的样子,他嫉妒的发狂,一想到慕容兰舟会亲她抱她,他就想杀人,那种暴虐压都压不住,他真杀了不少人,朝廷上但有敢逆着他的,都推出去杀头。
可杀了那些人,仍压不住他心里的燥火,直到把大妮抱回怀里那一刻,他才觉着好了些,她是他的救命良药,这辈子都离不得。
进了奉先殿,过了中间穿堂到了后殿,香烛纸马,早预备妥当,甚至慕容兰舟的灵牌也刻好了,摆在后殿中间一张临时挪过来的香案上。
晓晓盯着那灵牌看了半天,轻声道:“ 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夫子说。”
小白挥挥手,李进忠却有些犹豫,凑到皇上跟前低声道:“万岁爷,奴才瞧着这丫头可不大对劲儿,要不您也出去吧,回头真要是有个万一……”
话未说完就给小白截住道:“她是大妮,是朕的姐姐,我们什么情份,朕若连她都防着,岂不可笑,你出去吧,不妨事。”
李进忠叹了口气,心说万岁爷可真是魔怔了,就为了这丫头,使了多少手段,好容易弄回宫来,却仍这般,真正一个冤孽,却也不敢抗旨,领着人退出了后殿,并不敢出奉先殿,在前头穿堂听着里头的动静。
等李进忠退了出去,晓晓才点了香插在香炉里,跪下来,在地上的铜盆里烧纸钱,一串一串放进火里,看着纸钱烧了起来,晓晓开口道:“夫子,晓晓对不住你,当初晓晓算计你,你不怪晓晓,如今也别怪我好不好,你放心,晓晓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晓晓应了做你的妻子,生死都不会食言的,你走慢些,等等晓晓,晓晓走的慢,回头追不上夫子可怎么好,这鞋是晓晓早应了你的,却一直没做,昨儿赶了出来,晓晓最是个蠢笨的丫头,夫子也别嫌不好,等晓晓过去寻了你,好好学着做。”说着把鞋仍在里火里。
她说的声音很小,像是喃喃自语,小白一开始没听太清楚,便近了些,在她身边儿立住,正好听到她那句:“等过去寻了你好好学着做。”顿时大惊,伸手要去拉她,不想晓晓却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且迅速退后,接着一道亮光划过,不知从哪儿寻了把匕首来抵在自己胸前。
小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晓晓见他那惨白的脸色,忽觉快意非常,她看着他道:“小白,你觉得把夫子杀死,我就会跟你了吗,想什么呢,你以为我乔大妮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对不对,你真是了解我,我就是贪生怕死,可贪生怕死也有活腻了的时候,我现在就活腻了,从得知夫子死的那一刻,活着之于我就成了负担,我不会跟你,只会跟他,我应了嫁给他,我应了给他生儿育女,君子一诺千金,纵然我是女子,也该信守诺言,便他死了也一样。”
呼啦啦李进忠带着侍卫冲进来,晓晓一伸手把慕容兰州的牌位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的匕首却仍抵着胸膛,扫了眼李进忠道:“干爷爷如今可威风了,在这宫里说一不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