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福海是尚膳监的人,因性子机灵,善于溜须拍马,得了个采缺的差事,进出宫就成了常事,这小子灵,常干些来回倒蹬的营生,一来二去跟外头的好几个古董铺子掌柜攀上了交情,举凡谁想要点儿稀罕物件,找他准没错。
正好翠儿在御膳房,新巧便托翠儿的人情找到福海,说了自己的意思,福海上下看了她一眼,撇撇嘴道:“论说呢做买卖没有挑主顾的,你来我往图的就是利,只你这档子事儿,不是我不乐意接,是接了也没用,李公公他老人家当了这么些年总管,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物件哪入得眼,便你舍得下本,都不见得能讨他老人家一个好儿,更何况,你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能有多少银子置办稀罕东西,所以说,这事就别想了,好生回去当你的差事要紧。”
翠儿在一边儿扯新巧,小声道:“福海哥哥说的是,你哪来的银子上这样的好儿,不如算了。
”
新巧却咬咬唇道:“要多少银子,我用旁的换成不成?”
福海多精,一早知道她是乾清宫茶房的,那可是个好地儿,别瞧没有真金白银,那些茶叶可都是值钱的东西,到了市面上可都是紧俏货,可巧儿前两天正好有人问他要今年新下来的龙井,别人不好弄,这丫头弄来倒不费劲。
福海刚听她的来处就惦记上了,这会儿见她果真上套,便道:“倒是有人要今年贡上的龙井,你若能弄来,倒值些银子。”
新巧道:“你等着,过两日我便给你拿过来。”
果然两天后,新巧裹着几大包龙井来找福海,福海拿了出去卖了三百两银子,拿出二百两来给她弄了一个赤金的寿星老儿。
新巧用红布裹了,藏在自己炕头里头被子里,想着等李进过生日那天送过去,新巧一向喜欢拔尖,说话不防头,得罪人了都不知道,她心里都嫉恨晓晓,有人同样嫉恨她,这个人就是可儿。
可儿无意间把这件事透给了晓晓,晓晓授意小白,对下头说想吃龙井虾仁,使了挽香去茶房拿今年刚下来的龙井,送去御膳房做菜,第一天吃了没事,第二天皇上还要吃,如此连着吃了十天,挽香再去拿龙井,丁香就发现,刚领来没多少日子的龙井没了。
丁香惊愕之余,心说若皇上哪儿再来要,自己拿不出,岂不要受牵连,这茶刚领来没多少日子,莫说皇上吃十天的龙井虾仁,就是吃一个月,也该供得上,如今却没了,不用说,定是出了内贼,这事儿她担待不起,便去回了李总管。
李进忠一听倒笑了,这可真是,乾清宫他亲自坐镇,还能出来贼,若是给慕容兰舟知道,这不打自己这张老脸呢吗,再说,偷免不了,没见过这么偷的,照着一样拿,这不是个笨是找死。
东茶房里头原先人挺多的,后来新皇登基,用不着宫女奉茶,就减了人数,至晓晓来的时候,除了她跟丁香,下头还有一个打杂的小宫女,叫小云,后来新巧顶了晓晓的差事,就变成了丁香,新巧,小云三个,所以这贼不用说就是这三个人里的一个。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新巧,丁香眼瞅就出宫了,熬了这些年,终于有了盼头,肯定比以前更要谨慎小心,犯不上因为这点儿银子把自己搭进去,至于小云,老实巴交,没那么多心思,胆儿小的不行,再借她八个胆儿,她也不敢偷东西,那么就剩下新巧了。
李进忠目光扫过新巧明显刷白的小脸,哼了一声,心说,看着还算机灵,原来是个蠢货,使福寿带着人进三人的住处搜,毫无悬念的在新巧被子里发现了一个赤金的寿星老。
福寿呈上来,李进忠掂了掂分量,足有十几两重,核算银子,怎么也值二百之数,这就不用说了,想新巧才进宫多少日子,她的月例银子一分不使的都赞起来,连个零头都够不上,不偷哪来的这东西。
李进忠看着新巧道:“你来说说这东西哪来的,若是你说明白来路,杂家也不会屈枉你。”
新巧毕竟才十二,没遇上事儿还好,这一遇上事儿,早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脱罪,忽想起自己这东西是给李总管的寿礼,想都没想,扑通跪在李进忠跟前道:“总管大人饶命,奴婢是听说您老人家的寿辰快到了,想着……”
她话没说完,李进忠脸色一变,抬腿一脚把她踹了出去道:“这丫头不知悔改,倒攀扯起人来了,物证在此,也不用再审,堵了这丫头的嘴,打二十板子,发落到浣衣局去做苦役,看她还有没有力气胡说八道。”
新巧还要辩驳,已经上来两个小太监麻利儿的堵住嘴拖了下去,接着便听见噼噼啪啪的板子声伴着闷声的惨叫声,听得人浑身发麻。
晓晓趴在殿前的柱子上听着,心都颤儿,想着不会把新巧打死吧!想着新巧惨死的样儿,晓晓的脸有些白。
李进忠早瞄见她躲在柱子后了,见她那张白惨惨的小脸儿,挥挥手让人全都下去,他自己走过来,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敲,没好气的道:“她犯了这样的错,打死也是活该,她没死呢,倒把你吓破了胆儿,出息,皇上跟前没人呢,还不回去,还想看她死不成。”
几句话说得晓晓一激灵,转身就往里跑,两条腿倒的飞快,跟后头有恶鬼追她似的,李进忠摇摇头,他这个干孙女儿,聪明是够聪明,就一点儿要命,心软,新巧陷害她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是运气好,小命早没了,她不过是还回来罢了,倒把自己吓成这样,到底经的事儿少,还得历练,赶明儿见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倒是她这身量……明年皇上可就十一了,瞧皇上对她的意思,自己选她在御前当差倒没选错,可这身子,怎么瞧怎么没女孩儿样儿,这可不成,回头舍了自己这张老脸,让太医院的张陆给她瞧瞧脉吧,看是怎么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明年都十三了,论理儿说,在民间十三的女孩儿佳人生孩子都有的是,她倒好,连点儿影儿都见不着呢……25
第26章
晓晓这两天的睡眠质量极差,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新巧就出现在眼前;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她狠狠的看着自己说:“是你,是你;是你害我的;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
睡眠一不好;身体免疫功能就差了许多,昨晚上又忘了关窗子;导致的后果就是感冒,晓晓一向信奉感冒没什么特效药,扛过去就成了;所以晓晓根本没当事儿,可现在真难受。
晓晓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因为睡眠不好又感冒的原因,她觉着自己脑袋像泄了黄的鸡蛋,稍微一动脑浆子都咣当,眼皮发沉脑袋发胀,周围的东西和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不清楚。
她怀疑这么下去,自己会不是得精神分裂了,貌似有往哪个方向发展的趋势,晓晓努力睁了睁眼睛,还是觉得眼前的字有些浮荡。
今天是慕容兰舟的授课时间,因为晓晓字认的快,不过半个月,他们已经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进展到少仪外传。
难度增加了,晓晓倒没觉着怎样,就是古文读起来有些拗口,写的字越来越多,除了这些,其余她还能接受。
而且,重点是,小白也没有适应不良的情况,现在乾清宫东暖阁,基本是她跟小白的天下,李进忠大约觉得,自己既认了他当干爷爷,自然跟他是一头的,不用防备自己,更何况,李进忠还知道了慕容兰舟教自己的事儿。
每三天就在文渊阁待上半宿,就算慕容兰舟对文渊阁的两个小太监下了封口令,自己晚上出来也算隐秘,到底这事儿瞒不过李进忠。
李进忠虽觉着这事儿很意外,可又一想,晓晓是自己认的干孙女,别管以后跟皇上如何,这会儿先落下个丞相弟子的名头,之于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明白了,便故意当做不知道,暗地里按着晓晓去文渊阁的时间,把她当值的时候错开,对于她一个宫女写字念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至于东暖阁里其他三个御前宫女,一开始还气不忿儿,虽说不敢明着给晓晓使绊子,暗里没少发坏,却很快发现,她们使坏根本没用。
乾清宫最大的主子是皇上,而皇上对晓晓的话说言听计从也不为过,晓晓说什么是什么,别人说下大天来也没用,皇上一门心思向着晓晓。
这还罢了,顶头主事的李总管是晓晓的干爷爷,明摆护着她,内外都不给力,三个御前宫女折腾了几次,发现不仅没把晓晓如何,反倒自己还挨了罚,终于明白晓晓她们动不得,人家运气比她们好,人头比她们硬,底气比她们足,她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得了,省得自己吃亏。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学会了瞧晓晓的脸色行事,知道皇上跟晓晓不喜欢跟前有人,轮到晓晓当值,不用皇上发话,仨人一准找个地儿猫起来,不叫绝对不会进来。
所以晓晓后来干脆把笔墨纸砚带进了暖阁,教了小白认字之后,两人一边儿一个,趴在炕桌上临帖。
晓晓临的贴不是那些现成的,是慕容兰舟根据教她的课程亲手写的,慕容兰舟习的是魏碑,与唐楷相比,魏碑任意挥洒,结体因势赋形,不受约束,正如魏晋之风,飘逸潇洒却又有血有肉,慕容兰舟的字颇得魏碑精髓。
前头那些都是慕容兰舟跟她讲的,或许是位居高位的原因,慕容兰舟这个人有些沉闷,讲起课来却有些不同,尤其这些书法啊什么的,晓晓甚至觉的,说起这些,他都有些神采飞扬的意思。
他一定看过很多书,有时候跟她说起这些,忍不住会引经据典,晓晓就觉得这人真有文化,而且,他授课的方法也不算枯燥,有时候会穿插一两个历史小故事,增加趣味性,所以,即使是晓晓一向不喜欢的古文,也没觉得听不下去。
或许当老师当得有点儿走火入魔,晓晓临的帖慕容兰舟也亲自操刀,晓晓后来发现,慕容兰舟这个一时起意的老师真挺负责的,以他的水准,拿过来直接教自己也手到擒来,况且,他是掌握天下的丞相,有多少正事需要处理,晓晓光想都替他头疼,可他还挪出时间来备课。
晓晓甚至怀疑,怎么教自己,教什么,怎么个进度,没准他已经做好了完整详细的计划,每次他教自己新的字之后,就会拿出他事先写好的字样儿,让自己比着写。
晓晓比着写,小白也比着他的字写,两人的字虽有好有坏,若搁在一起,一眼就可看出师承一脉。
小白比晓晓的字写的好,晓晓把这归诸与天赋,自己比小白的天赋差了不止一等,晓晓觉着这就是草根跟皇族的区别,哪怕小白是个落魄到如此境地的皇族,骨子里的东西依然无法改变,这是基因。
不止如此,小白还比自己勤快,慕容兰舟教的字,晓晓觉着认识了也就不会在去诵读了,至于写,也是为了完成慕容兰舟布置下的功课,不得不写,她是被动的,小白却是主动的。
他总是小声的一遍一遍的诵读,然后问晓晓意思,晓晓就按照慕容兰舟教自己的告诉他,他听得异常认真,然后又一遍一遍的写,把她带来的纸都写的密密麻麻,一点儿空隙不留。
这些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晓晓会在离开时带出去,跟做贼一样,晓晓很清楚,小白识字写字的事儿,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慕容兰舟想要一个傀儡,不想要一个拥有自己思想的皇上。
偶尔晓晓也觉得自己做的事儿不太厚道,慕容兰舟对自己挺好,她却背地里用这种方式算计他,有时候,晓晓会想若有朝一日给他发现了会怎么样,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以他的手段,或许觉得杀了自己也不解气。
每每想到这些,晓晓也会怕,可怕过去想到以后,想到可怜的傻小子小白,她又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本来就是小白的国家,小白的天下,他慕容兰舟要么谋朝篡位,自己当皇上,要么甘心退守做一代贤臣,他这不上不下把小白当傀儡的做法,晓晓无法理解,所以她要帮小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自己。
更何况,小白如此争气,他是个天才,他对知识的饥渴,就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行走快要渴死的人终于发现了一汪清泉,他一头扎在里面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出来,就自己这样传声筒似的教,他都能学成这样,若是有天下名师悉心教授,没准小白真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
后来晓晓想起自己今天的想法,觉得自己这时候傻的可以,慕容兰舟岂不就是天下第一的名师吗,论知识素养,那些博学鸿儒恐都要退后,论谋算,他是手握权柄的丞相,他都能谋算得天下,别的还有什么。
自己跟他学的东西,有些过耳便忘,到了小白那里却入了心,以至于,后来两人旗鼓相当,说起来还是晓晓做的孽。
话题远了,拉回来继续说她的太阳穴,疼的直抽抽,因为疼,手也有些不稳,落笔便失了准头,一个东字让她写的歪七扭八,她自己都看不过眼,琢磨着是不是趁慕容兰舟不注意,把这张纸毁尸灭迹。
毕竟以慕容兰舟的严格,看见她这个字,肯定要罚她的,慕容兰舟罚她不是闹着玩的,是真打。
晓晓都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戒尺,前几次她写的不好,他至多也就皱皱眉,后来发展到,一篇大字里只超过三个不合他心意,就会打她戒尺。
竹制的戒尺不知道打过多少人,光溜溜,润泽的像一块老蜜蜡隐隐都有些发红,落在手心上,啪一声脆响,疼的人一激灵。
晓晓上了这么多年学,挨戒尺真是头一回,第一次挨的时候,比疼更难受的是自尊心,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无仅有的挑战,然后她挺没出息的哭了。
她不想哭的,可忍不住,或许她穿越成了个孩子,心也跟着像孩子一样脆弱了,不过,她哭也没用,慕容兰舟是个狠心的夫子,她噙着眼泪,又挨了两下才算过去。
有了第一回丢脸的经验,后来晓晓学乖了,大字写的也基本挑不出错来,可今儿一下笔,第一个字就写成这样,以自己今天的精神状态,真不知道这篇字会写成什么样儿,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