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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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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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要!我扑到水帘里,想要阻止刽子手的动作。可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染上了湿冷的水滴。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抹鲜红飞上了数丈白绫。
  奸相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士兵抬上几桶脏油,啪地泼在了哥哥的尸身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意欲闭上眼睛。可不管我如何挣扎,那幕还是在我的眼前发生了。惨然的冬日里燃起一堆烈火,火苗狰狞,像是无月之夜下的鬼怪,扭曲着身体,将哥哥紧紧包围,一点一点地啃噬这他的尸身。
  心曲千万端,愁肠百折回。欲画悲凉,往事哀哀,对景难排。泪痕却似酹河水,拭过千行又万行。
  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手指刚刚没入水中,就只见亲人们含笑而立,翩然而去。眼前空留一面如镜的水帘,风吹帘动,水雾蒙蒙,将我完全笼在其中。我怔怔地看着周围,凄凄而立。
  忽地迷迷水雾中闪现出几副立体的画面,正前方是漫天的火红,那是我和哥哥在射月谷中的窘境。突然乌云密布,老天降下瓢泼大雨,望着周围火硝烟灭,我振臂高呼:“天不绝人愿,笃志力向前!”
  转过身去,却见滚滚逝去的乐水边,哥哥拉弓射旗,投鞭断殳,我指着对岸的恶鬼,许下重愿:“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水珠欢快地打在我的脸上,突然消散了去。眼前一片清明,我望着手上圆圆的水珠,目光颤动:欢乐就如同露珠一样脆弱,未待人细细把玩,便已滑落指尖,毁于中途。哀愁却如同空气,时时刻刻弥漫在你四周,混入鼻息,只要活着就和它难以分离。
  甩掉指尖的水滴,抹去脸上的水雾:泪水不能解除痛苦,与其将生命浸泡在无用的泪河中,不如像酹月矶那次,咬牙爬上岸堤。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征服。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的脚下呻吟。
  履霜踏雪,拨开重雾,不再沉迷於凄凄惨惨,我猛地睁开眼睛。
  “爷爷!爷爷!师妹她醒了!”耳边传来师姐欢快的叫声,身体被她轻轻推动,“师妹,师妹,你可吓死我了……呜~”
  偏过头,伸出手,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低低说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忘了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师父,还有师兄,还有你。
  “小师妹,这是阳城最好的大夫给开的药。”师兄眉宇舒展,坐在床边,将我扶起,“来,喝一口。”
  那暖意的眼眸让我想起了哥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就着碗沿,将黑色的汤药一口喝下。“师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淡淡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别再折磨自己了。”
  面容轻缓,淡淡一笑,感激地说道:“嗯,不会了。”
  抬起眼,只见师父默默颔首,笑意浅浅地看着我。手指伸进衣服,摸了摸爹爹送给我的那块白玉。下定决心,猛地跪在床上,以额贴褥,用尽力气,大声说道:“师父,我想学武,请您教我!”师姐曾经告诉我,师父虽然身如野鹤,清闲出世,但身怀绝技,是深不可测的江湖中人。
  房中静默,我握紧拳头,不愿退缩。半晌,沉厚的声音响起:“云卿为何想要学武?”
  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澈:“卿卿年纪虽小,可是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惨祸和血腥。每一次遇到血灾,都是亲人挡在我身前,以命换命,才让我苟且偷生。那种无奈感,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骨肉,让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醒。”披着头发,向前爬了两步,灼灼地望着他:“我不想永远那么无力,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保住我所珍惜的,才能让恶徒奸贼尝到报应。师父,卿卿求您,求您传我武艺吧。”说着,咚咚地扣起响头。
  “小师妹……”师兄扶起我的身体,眼光微颤,动容地看着我。师姐泪光点点,目有怜惜。
  期待地看着师父,舍不得眨动眼睛。只见他摸了摸胡须,眉头轻拢,沉沉说道:“云卿,为师可以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你,只是,你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欣喜地看着他,急急答道:“不管是什么条件,卿卿都会答应。”
  师父舒开眉头,慢慢说道:“明日,我们便会启程回到荆梁翼三国交界处的忘山,我们的家便在山中的离心谷里。”荆梁翼,北方的土地。我认真地听着师父的话语,不住点头。
  他眯起双目,幽幽开口:“为师要你答应,十年之内绝不出谷。”
  十年?我怔怔地看着师父,只见他双目谨然,面容肃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响亮地答道:“好!”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后十年,卿卿决不踏出离心谷半步!”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举目远眺,望着窗外的沉沉的夜幕,暗自发誓:十年就十年,待我学成出谷,再一报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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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习习,丰梧雨推开房门,追身而去:“师父!”
  不远处一位老人慢慢转身:“何事?”
  温润的少年躬身而立:“徒儿有一事不明,还望师父能够解惑。”
  “唉~”老人长叹一口气,“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提出那样的条件吧。”
  “是。”
  丰怀瑾淡淡地看向徒儿:“梧雨,你觉得云卿风骨如何?”
  “骨轻体柔,是练武的好材料。”
  “嗯。”老人点了点头,迎着猎猎北风,沉沉说道,“云卿不愧是韩将军的女儿,天资极好,气质脱俗,经历了那么多惨事,仍然充满了求生欲望,颇有毅力,实在难得。”突然一敛容,举目望天:“梧雨啊,云卿和你不同。你们俩虽然都经历了家破人亡,但是你那时还在襁褓之中,日后也容易放下。而云卿在懂事之后,家祸连连,孑然一人,她身上的戾气便是弱点。”
  “你也看到了,她怒极呕血,醒后双目流火,执念缠身。若是传她武艺,又任由她闯荡,那才是害了她。云卿是了无认可的孩子,为师有责任将她教好。在离心谷里静心十年,希望她能化解蚀骨的怨气,真正做到风云清,心眼明。”说完,丰怀瑾便转身离去。
  丰梧雨站在廊里,默默无语。他抬起头,只见一钩下弦月静静地挂在雨后初晴的夜空里,虽不完美,却很晶莹,像眉黛般弯弯一抹,钩住了几颗残星。
  半明半暗的稀星淡淡地挂在碧霄里,静静地注视着夜幕下的幽国。冬夜萧萧,远处传来微弱的乐声,曲调幽幽,仿若离别。
  千山紫翠云殿悬,万古酹河吞舟鱼。离歌切莫翻新曲,缺月残星夜初晴。
  夜很快就要散去,崭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十年踪迹十年心

  月有微黄篱无影,松风笑送郁香近。倚在竹椅上,靠在师姐的怀里,淡看新月似磨镰,离心谷里色常青。
  师姐为我顺了顺头发,瞥了在山石上和了无大师喝茶赏月的师父:“卿卿,我真不明白。爷爷让你十年不出谷,你就实心眼地待着。这一留就是九年半,要是我早就遛了!”
  “小鸟师姐。”我半撑着身子,笑笑地看着她,“十年寒暑十年秋,十年踪迹十年心。”伸手轻抚石缝间婷婷而立的山茶:“雪里展颜至暮春,尘间耐久孰如卿?”
  “师妹,你啰哩八索的,越来越像爷爷了。”师姐低下头,转了转眼珠,“不如今夜趁着无聊和尚和爷爷畅谈,咱们裹了包袱溜吧。”我抬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师姐偏头看了看师父,低声耳语道:“我约了柳寻鹤,今夜子时在谷外等我们。只要跟着那小子,咱们吃穿不用愁的!”
  “我们?”笑眯眯地看了看师姐,“是等你吧,怎么?上次打碎了璇宫的圣女像,被师兄逮了回来,这才禁闭十天就受不了了?你这个闯祸大王又打算拉着那个花花男为非作歹去?”
  “嘘~”师姐一下子捂住我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师父,“师妹!你声音小点,要是爷爷知道了,还不把我锁到蹊乔洞里。”
  掰开她的手指,眨巴眨巴眼睛,无所谓地看着她;“我最喜欢蹊乔洞了,冬暖夏凉,里面的冰湖最适合练功。你忘记了?我可是在里面待了两年。”
  “嗯嗯!你这个疯子,只有你能忍受!”师姐戳了戳我的头,龇牙咧嘴地说道,“不过这次我和柳寻鹤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她故意停下,得意地绕了绕鬓发,用气音在我耳边说道:“这个地方和卿卿也有关系噢~”
  歪在竹椅上,仰头望月,喝了一口绿茶,并不搭理。半晌,她跺了跺脚,轻掐了我一下:“真没意思!你和师兄一样,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了,终于忍不住了?不卖关子了?”
  她抢下竹杯,剜了我一眼:“臭卿卿!好了,师姐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吧。这次我和柳寻鹤要夜闯荆王宫!”
  坐直身体,虚目而视:“荆王宫?”
  “嗯!”师姐揽着我的肩头,奸诈地咧了咧嘴,“我们打算趁着夜色,把那个文太后的头发剔光!为师兄出出气!”说着还皱了皱眉:“要不是师兄说他已经放下,要不是爷爷不准,我早就闯进去宰了那个老妖妇了!”
  师兄原姓吴,是已逝的荆王吴鼎的长子,师兄的娘亲是荆王最宠爱的如妃。当时如妃和文妃同时怀孕,荆王大喜,遂在国宴上宣布:二人谁先诞下皇子,便册为荆后,并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夜,如妃阵痛,于子夜诞下麟儿。还未待荆王册立,如妃便莫名其妙的香消玉殒。文妃于隔夜临盆,亦生下一位皇子。此后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养育皇长子吴语的重担。师父曾经受过如妃之父如尚书的恩惠,受他所托,夜入皇宫,一探究竟。结果目睹文妃的近侍拿着长针,意欲戳入师兄的后颈。师父巧施手段,救下命在旦夕的师兄。第二天宫中便传来了消息:皇长子得了重疾,不治身亡。如大人声泪俱下拜托师父将师兄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五年后,当师父带着师兄回到荆国,准备探访其外祖,却发现如家早已成为荒冢野园。原来他们在第二年便因诬蔑文后而下狱,凡是年满十三的男丁一律被斩首,家中女眷全数充为官妓。家破人亡,四散飘零。
  在师兄八岁那年,荆王吴鼎薨,谥号文。其次子,即文后之子吴陵即位。文太后念子年幼,垂帘听政,总揽大权。在吴陵即位五年后,荆雍合谋,内通奸相,于乾城一役,逼死我爹娘。这样算来,文太后亦是我的仇人。
  “卿卿,卿卿。”感觉到身体被一阵猛晃,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偏过头,只见了无大师淡笑而视。我快速起身,施施而立:“云卿失礼了,请问大师有何指教?”
  了无摸了摸长长的白眉,不急不徐地说道:“刚才和你师父在讨论天边的残月,老衲一时兴起,便想让云卿赋诗一首,不知可否?”
  我微微一笑,举目远眺,只见天边一弯新月,如衣带渐宽的美人,盈盈顾盼大地。夜幕淡淡的隐隐有些微蓝,好似一汪深潭,剪得月儿越发的清瘦。
  “夜如水,残月钩星。风如梦,抚松引情。花影入帘栊,笑看色空。闭关入山中,淡看情浓。春愁不上眉,谈经说颂。”举头望月,轻笑出声,“明如镜,清如水,夕夕成玦月月融。张敞笔尖淡淡抹,一如幼时城东。清光流转,羞窥俪影坐窗拥。冷月无声,哀叹沙场惊悲鸿。”
  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拽扯,我低下头。只见师姐皱着眉,向师父那边撇了撇嘴,示意我注意言辞。我轻轻地扯回衣袖,无所谓地笑笑,走到丛丛的山草边,随意地摘下一枚长叶,叹了一口气,语调忽转:“幻海沦胥,难忘来生路。冰轮映碧,暗逐飞琼度。”遥指月兔,但问一声:“长夜漫漫月无眠,我为怀亲君为谁?”
  “卿卿!”师姐冲着我挤眉弄眼。挥了挥衣袖,淡淡地看着师父和了无和尚,清澈的声音响起:“松阴坐,展素颜,问苍穹:几家飘零在异乡?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兄妹绕竹床?几家双亲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胧,离心幽幽露华浓。九年听彻柳边风,相见唯有在梦中。”
  一口气道出心语,轻展眉际。却见师父抚须颔首,了无大师面容淡淡:“云卿,你可知道老衲为何让你赋诗?”
  点了点头,笑笑说道:“卿卿知晓。”
  “知道你还这样说!”师姐白了我一眼,埋怨道,“笨死了!死脑筋!木鱼头!”
  了无大师笑眯眯地看着她:“噢~若是潋滟,又当如何?”
  师姐转了转眼睛,嘟着嘴看了看师父和大师:“大和尚只要卿卿对月作诗,只要说说月亮就好了,不用叽里呱啦地说后面的怀亲诗句。”她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大声说道:“更何况,大和尚和爷爷本来就是想用吟诗套师妹的话。卿卿笨死了,明知如此,还跳进圈套里。”说完,瞪了瞪眼,似乎在埋怨我的不争气。
  大师出声大笑:“潋滟啊,老衲在你心中就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吗?”师姐想要开口,当看到师父严厉的目光,也就没了兴头,憋着嘴乖乖坐着。“潋滟,老衲出这个题目只是想让云卿体悟月亮。”
  “体悟……月亮?”师姐不解地看着大师,随后又挑着眉看了看天边的新月,“十五的月亮是鸡蛋黄,初三的月亮是被咬了两口的鸡蛋黄。这很简单啊,大和尚你怎么体悟的?”
  大师但笑不语,只是略略地举起一根手指,遥指那轮上弦月。
  师姐看看手指,看看月亮,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啧了一声:“大和尚为什么举起手指?”
  了无轻轻出声:“月亮。”
  师姐捏了捏脸颊,想了片刻:“大和尚是在耍我吧,我问你月亮,你举起手指。我问你手指,你又说起月亮!”她瞪圆双眼,不满地皱了皱鼻头。
  了无全不在意她的无礼,只是摸了摸眉须,笑笑地看着我:“云卿觉得呢?”
  我慢慢地坐在竹椅上,偏头看向小鸟:“师姐啊,你这叫得指忘月。探究月亮的真谛,大师不言语,只是举起手指。而你就被这个外物所吸引,执著于这根手指,而忘了起先的真意。大师提醒你月亮,是想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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