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这一句话在,办事人倒也没过多为难,但投毒事件由他家而生,姜家人总免不了牢狱之灾。
顺藤摸瓜,结果也很容易查获:只要查出是谁经手奉送宫中膳食,犯人很容易就被查到。
结果实在让人好气,但考虑到一旦得手直接将搭上人命,秦方好却难以觉得这事好笑。
起因是姜家一婢女,对北朝怀恨在心,便在置办礼物中试下毒手。
有毒不止是膳食,奉送给小皇子襁褓用具之中亦下有毒手。
犯人被押到帝后面前,因事涉姜家,姜老夫人也由儿孙陪着在场。
“竟敢毒害皇子,幕后是谁指使,有何同党?”
秦方好感觉审讯官问得弱爆了。皇族,看起来是至尊无比,可再尊贵无比,安全系统做得再如何周密——哪怕全天下百姓都有这么个“皇家很难刺杀,杀了后果严重”影响在,总有这么几个头脑发热二缺货冲上前去搞暗杀。
比如说,秦始皇那时法律算严苛了吧?安全防护做得够好了吧?天下老百姓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刺杀他却都没成功过。
荆轲前车之鉴并不远,继而张良又上了——很多年后,这一桩记在留候履历中往事,至今被许多人定性为“二缺”,哪怕说得好听点,那也是“有勇无谋”。
敢刺杀皇族,这婢女本人就不是个善茬,哪会在意这种底气不足审讯。
这是个二十多岁妇人,叫做芮嫂子,因前朝末年家乡闹灾害逃出,半路又遇上兵患,死了丈夫孩子,孤寡一人。也算她幸运最后被姜家收留。
芮嫂子不是个读书识字人,和这个时代大多数民众一样,并不识礼懂法。姜家对她有大恩,这些年来姜家败落,许多被收留奴婢或走或逃,只有她感念着大恩,不愿离开。
这是一个心性坚定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是这样个性人,若再受了刺激,就会陷入一种说法中难以自拔。
——无疑,她现在就很笃信于自己说法。
“们这些辽人走狗,恨不能吃们肉,饮们血!辽人亡故国,害恩公,怎么不敢下毒。”
秦方好想到,这毕竟是一无知民妇。前朝末年天灾毁了她家庭,这笔账最后大多是要记到取而代之辽国头上。并且收留她恩公姜绍辉原本就是个反辽人士,作为一个汉人,痛恨异族统治者也是自然。
实话说,若不是因为秦方好自己嫁给了高津予,不得不对自己现在处境得出一个结论来,她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汉女,也会自然而然地痛恨起一切少数民族统治者,痛恨一切非汉民族,称他们所有人为“外族”,否认这些人对历史家国积极作用。
其余少数民族对祖国做出贡献——这是一个总让大多数人忽视领域,这也是一国同胞。然而,武断地说,若秦方好自己不是现在这个情形,她甚至连自己也不会反省,更何谈去说服别人。
虽是明白对方恨意,但秦方好仍是忍不住问道,“孩子是无罪,何苦毒害一个孩子?”
这是百姓,按理,她作为个“特权阶级”不该为难。然而她尊重民众,百姓孩子都是父母心头肉,秦方好看待自己孩子也是心头肉。
她宁愿这些反辽人士针对是她,将她毒害死——哪怕一个无母亲嫡子会活得如何艰难,但作为母亲来说,她宁愿替孩子受过。
芮嫂子连日被人审讯,因毒害皇子,自然不会受到好待遇。便是没有被施以重刑,整个人也是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一样地被人按在地上哭嚎讽笑:“无罪?这孽种杂种就就该杀了干净!”
秦方好胸口如受重锤一般,高津予看她神色不对扶了一把,“别听这疯妇胡说。”
提刑官也急了,他是汉人,在朝中为官被人叫走狗也习惯,但这样民族问题被摆到皇帝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使个眼色,押解着这罪妇两狱役手下用力,按着她不可动弹。实在是因为在御前也没有他们份能堵上这疯婆子罪。
姜家人听了芮嫂子话脸色都惨白,跪下磕头自白,更有直接唾骂犯人,“这贱妇,姜家对不薄,就是这样来回报主家?”
芮嫂子是为个人生平之不幸,恩公际遇曲折而生怨,又恰好给了她这么个底层之人发泄怒火机会。
她自然是终于姜家,然而大概是她自身文化水平所限,到这会儿她才醒悟过来,她所为根本没给恩公“报仇”,反而姜家一众人都要为了她一个奴婢获罪。
因政治受连累或许还有人同情,谋害皇室,意图不轨这样罪名,死了旁人还要笑他家犯二。
秦方好心中此刻无疑是震惊。
她看着俯在地上那一罪犯脸,明明是被打断了肋骨,压制得不能动弹,然而却偏抬起头用一双憎恨诅咒目光怒瞪她——这是一双同族人眼睛。
一时间秦方好忽然理解,即便她从不害人 ,即便她从来于心无愧,然而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活着,有一些事必然要成为她永远“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在招手,完结在招手!
☆、83开恩与迁徙
她看着俯在地上那一妇人脸,明明是被打断了肋骨,压制得不能动弹,然而却偏抬起头用一双憎恨诅咒目光怒瞪她——这是一双同族人眼睛。
一时间秦方好忽然理解,即便她从不害人 ,即便她从来于心无愧,然而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活着,有一些事必然要成为她永远“罪过”。
她活着,总有一些人是希望她去死,哪怕是她深深爱着同胞与民众。
——没有按照三从四德“去死”,没有为了前朝这座墓碑陪葬“去死”,秦方好活着罪过,连曾受过、或正在受她恩惠人们都无法宽恕。
她在这么一个时代之下,被世人接受程度之低,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她曾经预想过。
这一些人们,他们如此地憎恨于她……
秦方好心头忽然如撕裂一般痛着,然而这样痛苦在她心中默数到十之后,却转而和高津予说道,“陛下,此事原出于臣妾宫中,故而虽是不情之请,愿可交托于臣妾了结。”
在她惨白着面孔那个瞬间,高津予甚至以为妻子是难以经受这样痛苦。然而也不过是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却仍是向他请求自己来处置。
这毕竟是他认识那一个坚强女子。
“善。”
高津予站起轻握住她手,“无论有什么委屈,自大胆去做,总有孤在。”
“臣妾晓得。”
高津予真如所求一般,现行离开,把处置权利交给了妻子。
她宫中,她场地,然而秦方好此刻却难以轻松。
“真这么恨?”
犯人被按在地上,虽不能说话,目光却已说明了一切:恨不能吃她肉喝她血,杀死她子嗣让她断子绝孙。
“世人,大概也是这么恨吧?”秦方好蓦然问道。
目光环视着周围,姜家人只能是硬着头皮回答,“娘娘是天下第一尊贵女子,母仪天下,谁能不服于您呢?”
姜家人有苦说不出,实在不明白这么个关键时刻里,这个皇后娘娘好端端地怎么走起文艺苦情路线。
显然,45度明媚而忧伤阳光通常都属于青春伤痛文。
秦方好忽然觉得自己也真在问废话了。天下世人恨不恨她?
姜家人也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天下谁不服于您”——眼前这个地上躺着就是冲她路见不平一声吼。
何必矫情文艺心呢?
“犯人处置,还请娘娘示下。”
“处置么,”秦方好想到,她一个堂堂皇后和一个无知妇人死磕也实在无聊,“放了她吧。”
周围皆是一惊。
“主子,您可想清楚了。”
“有什么不清楚?”
作为上位者,历来她只有发号施令权利,却没有必要向人解释她这一作为原因。
“放了吧。”
不过是个小小民妇,除却这一次,还能再找到什么机会能到这个平台上对她不利下毒?
罪妇也是震惊,然而震惊之余,却又说道,“以为放了,就会感恩,替这贱【人说好话?呸,活一日,便要向人咒骂一日……”
“住口!”姜家人骇怕至极,好不容易这皇后娘娘法外开恩了,千万别再有人招着她再动怒,“娘娘息怒。”
“无妨,”秦方好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人们想说什么,难道还能堵了世人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对着他人憎恨目光,秦方好却只是无愧然而微笑。
甚至转头对姜家人说,“她虽于不利,但念其身世也可怜。孤寡之人,故土早无家人可依存,若她无他处可去,还希望们主人家能收留。”
这罪妇既然犯了当族诛罪过,秦方好法外开恩已是难得,更让人惊叹是,她竟然还为这一罪人设想将来生活。
按理来说,芮嫂子既然做出了这样事,那么即便秦方好开恩,作为主人家姜家也是要辞退她。
试想,谁愿意放一个把权贵得罪到死里去人在家里?这还是个投毒犯,今次她因怨气可以连宫中都投毒,难保将来自家有人得罪了她,她再来个投毒。
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开恩,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作秀存在。
便是卖皇后一个面子,姜家人也应承下来了,“娘娘仁厚,尚能宽恕这一罪人。”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秦方好想来一出施恩收买人心,白莲花大团圆戏份。甚至姜家人还使眼色给芮嫂子,想要她赶快“感激涕零”地反悔。
奈何犯人心性坚定,到这时候仍是说,“别以为这假惺惺辽人狗能讨得老娘好,要杀就杀,玩这些虚花样也不谢,等出去了……”
秦方好暗笑,她自然是不会想来个圣母戏码。
犯人要是个墙头草心性,就不会坚定不移有了勇气来投毒。
何况,她宫里刚被人暗算,转眼暗算人就倒戈,悔过自新了?这戏码,光她自己想着就膈应得慌。
不杀,不过是她作为上位者和个民妇为难,实在说不过去。为罪人向主家求情留下,也是放着犯人四处流窜。在姜家毕竟有人看管。
旁人要如何想,她也无所谓,因为她早就不是个全然正面人物了。
事情结束后,她必再命人谨慎对待皇子膳食。也亏得她先前一套管理系统完善,这次才没出大错。
最后秦方好散去众人,惟只留下了姜老夫人。
刚才人多,姜家说话都是老夫人儿孙,如今独自面见皇后,姜老夫人不由流泪跪在地上不起。
秦方好一惊,“您这是做什么呢,快快请起。”
“家里出了这等事……老身实在无颜面对娘娘了。”这是个懂道理人。
“下人所为,您又怎可能知晓人心呢。”秦方好并不想为难一个值得尊敬老人,但事实便是如此,家里出了一个向宫里投毒下人,哪怕人心不可知,作为主人家,姜家总是要担着管理不当责任。
秦方好叹了口气,“虽是明白您难处,本宫与老夫人您也是相交多年情分,不想因此事让您家落得难堪,但事既已发生,便是有心按下,也总有风声走漏。”
两个以上人知道事就绝对不能称为秘密,宫中也向来没完全能瞒得过他人秘密。
特别当是诸如“中宫”、“嫡子”这样引人注目名词时,便是无事,旁人还要想着法地让他们出事。
姜老夫人也很是明白这个道理,此事本就是她家有愧,如今能以现在这个情形收场已然是皇后恩惠了。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便是想保全家,这谋害皇家罪名……”秦方好没明说,然而双方已经都意会。
就算她不想追究,但姜家仍旧有个谋害皇家罪名在,他们仇家,或者只是为了踩他家下去博出位人,总不会少。
“夫人,本宫与家终是相交一场,汝家相公之高义也素为人敬佩。”她话语中也有着无奈,“不想,到了最后却是以此收场。”
“老身愧矣。”
秦方好并未怪她,然而只能说到,“事到如今,夫人……都城是容不下家了。请与相公至南相会。”
北朝是已经容不下姜家了,不说皇帝秋后算账,就算是大量想踩着别人错处往上爬人都不会饶过他们。
出过这样事,姜家男人想要再在北朝出仕也实在有些不可能了。
老夫人也不是个完全不懂世故人,虽然经此一事,她家必要背井离乡了,但没有因此波及家人性命,已实属大幸。
如今也只能宽和着想,至少到南边能和丈夫团聚也算是件好事。
“多谢娘娘开恩。”
“也算不得什么,”在这个时代来说,背井离乡,全族迁移到他地去政治避难,甚至到死都不能回来,也实在是件残忍事了。
被迫迁徙,姜老夫人还得谢恩。若是一个现代人必将觉得无可忍受,然而在这一个□时代下,却已然是最宽和做法了。
秦方好也不知说什么好,明明是自己提议让这些人去避难,“能一家团圆总是好。”
说这话,又显得她有些虚伪。
但不会话会冷场,这时候又实在难找出其他合适话。
“姜相公也是许久未见了,”何止是许久,南北相隔,秦方好明白,自姜绍辉逃去南方之后,他们大概再也不会相交了,“夫人到南边,必有礼相赠,也请代为向相公问候。”
姜老夫人昏浊眼中含泪,“妾身定然传到娘娘意思。”
“去吧。”
月旬,姜氏一族迁离祖籍之地。离开之日,素与姜氏为善辽宫皇后赐下重礼,并使沿路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被误解至深的历史人物——比如说曹操曹操【的话,当然不能算一个完完全全的“善人”,政治人物,要说好绝对好不到哪儿去,但要彻彻底底的说他是一个完全没可取的“恶人”,却也有点冤枉他。
看看曹操一生所做的事,许多时候并不如《演义》中所说的阴险狡诈,甚至宽恕背叛者、奉养敌人家属,都显得很大气。
或许曹操其他方面(比如对汉居心妥测之类的)我未见得认同,但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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