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猫腻她很清楚,此刻贤妃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她要出事儿了,众人绝对是不吝多踩两脚的。
既然当爹的自己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作为名义上的母亲,秦方好就算不一同愤慨,也不能再帮着“犯人”说话了。
高津予额外说了句,“其他的事我来,贤妃掌宫期间做下的一切你都给查清楚了,宫中不可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是。”
心想,你宫里的小妖精可多了去,一个个都不安分着呢。真要全曝出来见光,还不把你气得吐血三升。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还真亏他有勇气卧在蛇蝎丛中,可不是个“醉”么。
隔天妃子们来请安,秦方好就亲和地慰问贤妃,“听陛下说贤妃抱恙,你有病在身怎如此不小心。”
昨天连着两宫的奴才宫女都被传去敲打问话,贤妃早是战战兢兢了,此刻又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有话呢。
不能说自己没病,贤妃好似吞苍蝇,“多谢主子娘娘关心了。”
“你既身子不畅快,也不用多在我面前侍奉。好好静养才是正经。”
其余的妃子们听了都幸灾乐祸,只是当面连刺儿都不能刺一下,都一副副关心的嘴脸,一句句的“贤妃姐姐你病了”,让贤妃呕得像她没病,集体却都在咒她死似的。
但这又是官方论调,竟是让她百口莫辩。
只贞贵妃有些惴惴不安,想要留下再和姐姐嘀咕几句,又有些犹豫。
秦方好倒是把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只是她不留,自己也不会强留。
等这天人散了,舒云琢磨着众妃的样子,“主子,今日看着,其他宫殿的娘娘们可要得意了。”
“贤妃被禁足,也轮不到她们出头。想想贤妃往前怎么会不得罪人?同一级的淑妃也不怎么放眼里。”俨然把自己当做一个无冕皇后。
想起过去,贤妃还来给自己主子三番两次的为难,舒云也觉得她有这么个下场算是解气了,“总算是恶有恶报。”
秦方好淡笑,“这宫中哪有什么恶有恶报。”
要说恶,她也不一定是个“善”的。况且贤妃所为到底多是出于自身利益,如果说为自己谋划就是“恶”的话……那么这个相对的“善”的品格也无疑太高了。
舒云到底是这个时代君权思想下教养的人,说道,“还要拜陛下明察秋毫。”
秦方好不语。
凡事都靠着上位者“火眼金睛”,她早去自挂东南枝了。
“只是贞贵妃今日的样子像是不大对劲?”
秦方好道,“她又岂会安心了,也是个缺心眼的。如今但凡打了贤妃名号的,这宫中都是敬而远之,连贤妃自己的人都向上岸投诚的。也就她这么巴巴地贴上去。”
坏事都还没实行效益,就要跟着这只船一起沉。
“她是贵妃!这宫里就她一个是贵妃,无宠无子,入宫就是个贵妃。哪怕知道她没多大能耐,顶着这名号的,就要自己拿了担当。多少人想拖着‘贵妃’下水的。”
这宫中多是无冤无仇的女人们,但一个个害起人来却都不含糊,不是因为爱恨,而是因为——占着高位,挡路了。
水已经这么深了,哪可以继续‘摸着石头过河’呢?还不得淹死。
偏贞妃自己还讨着被人黑,一个贵妃,也不显丢脸,屁颠屁颠地跟着贤妃。
“她今日来?”
“许是想和我讨饶的。”
舒云问道,“若贵妃真这么说了,娘娘您会放手吗?”
“又不是我下的手,那是皇上!”秦方好不知为何在姐妹相争的问题上特别执拗,“此番是陛下的意思,我又哪里插得上手。贤妃也真是自寻死路,拿子嗣作文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后宫少不了女人们争风吃醋,小打小闹什么的莫不过都可以扯到“宫怨”上去。
嫉妒是失德,但却又是最不会被人当回事的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帝怎么说。
真能当了重罪的,大多是巫蛊、夺嫡,或者后宫走影儿之类的大事件。
高津予这样希望在前朝社稷有所谓的皇帝,精力全给了前朝,那么对后宫的要求就只会有一个:安分。
安分点,大后方不要给他惹事,分去他的精力。
所以在他的这么个指导思想下,整个皇宫后妃的编制都只有符合了规矩来做。首封是什么位份的,立功再升级,或是凭资历的。一切都按照规章制度来。
大面上一床丝绸面被子给掩了,小的、零零碎碎的,女人间的事只要不影响了全局,他其实也就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他想要的是太平,偏偏如今贤妃把他给激了出来,冲着他儿子下手,他又哪里会不怒呢。
其实说到最后,贤妃自己没事又如何会东窗事发的?还不是被人去告发的么。
对着自己身边的这些助力们,秦方好也不想显得自己薄情。
叹气说起贞妃,“她若今天来认个错,到底总是自家人。我又哪里会不保她的?”
舒云想了想,中宫的处境也确实难了,“那是娘娘仁厚。”
事后扯出的,比秦方好想到的更要多。
拿着下面的人呈上来的证据,问道,“消息确准吗?”
宫人们一看中宫面无表情,就知道这绝不是个好的表情。
“奴才们无能,只查到了这些,请主子恕罪。”
她还能继续说什么呢。
“下去吧。”
事情扯出来的,满宫里就没个干净的人,贤妃和其系首当其冲,卫氏的妃子一边在送别老贤妃,又坑了新宜妃一把。而淑妃本人也不乏有些势力,她也不是个无辜的人。
这样一堆名字里,秦方好看着自己的妹妹,贞贵妃的名字时真想抽她。旁人是为了利益去的,你又是为那般?
闹太套了。
秦方好也没什么客气的,怎么把事儿查出来的,就怎么端了全丢高津予面前。
“臣妾就查出这些了,但请陛下……”她顿了顿,有些为难的说,“陛下,请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烧了吧。”
辛苦查了半天,最后就换了她一句:烧了。
高津予要说不奇怪也是不可能,只是上位者的习惯,并不把心情写在脸上,“梓童怎么看的?”
“法不责众,贤妃的事儿就至此结了吧,”她并有些羞愧的样子,“更何况昔时立朝未久,宫规未行,又何必苛责众人呢?要说,也是臣妾思虑不周。”
前事和她有什么关系?高津予还不是个易迁怒的人。
但看她的样子,似不愿追究,处处显着仁和。
“便是贤妃……陛下说的事儿,臣妾并未看见。涉及两个皇子,臣妾也是嫡母。终是能宽免就宽免。后宫如此,全系臣妾责任。”
说着她还就真如白莲花一样地给所有人求情,“但请陛下将这些都烧了吧。”
这样的言语表露,还真有些像古之贤后的心胸。
高津予想了想,“便如梓童所言。”
“其实臣妾也并不是没私心的,”她讪讪而笑,“妾身的妹妹,阿容……旁人要说脱了干系,当时她就住在我后殿,我……”
高津予没怪她,“你已是尽力了。”
“总是我做姐姐的责任。”
出了太极宫,她上了凤辇回宫。
等走远了,太极宫远远地冒出烟气。
宫里禁火烛,更勿说大白天的烧东西了。
舒云想到刚才那会儿嘉福殿的场景,帝国政治最神圣的地方,连皇后也不是能随意进的。
想起刚才那个场景,她腿还在打哆嗦。
谁想得到她家的这位主子,总是做出这些出乎意料的举动来。
好不容易拿捏了后宫的罪状,白白地却全烧了。
甚至她还会疑问。
中宫让皇帝烧了,不追究,那些名字皇帝就真的一眼不好奇吗?
舒云不是个嘴上无门的人,这样的疑问也要留到背地里问。
秦方好听了她这话,打个呵欠,“看过和没看过有什么区别吗?”
“许是……陛下不追究了?”
“他追不追究,与我何干。”
“娘娘。”舒云被吓了一跳。
前晌儿她在嘉福殿中还扮演着一副贤后姿态,圣母白莲花地为所有人求情,而如今她却一转眼,露出了冷漠淡然的嘴脸。
秦方好支起身,问她,“知道什么是贤后吗?”
“史书上写的那些吧。”
秦方好没声响,念叨几句诗,“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注)
“这听着像艳诗。”
“你也这么想呢?”
谁能想到长孙皇后那样后世公认的“贤后”会写出这样的一首《春游曲》。
贤后是什么?秦方好扪心自问。
可绝不是白白地上赶着给人当圣母白莲花,遇到事儿了就给人搁一脚当踏板的。
涉事的人多,既然明知道法不责众,皇帝也不可能一竿子打翻一群人,她又何必当了这么个拿着黑材料举报所有人的老妖婆呢。
——相反她要保人,皇帝也不想处罚人,何乐不为地赚进这个名声。
“您为什么最后还要提贞贵妃的名字?”
“我不提,难道陛下不会自己看的么。我自己说了,‘告罪’就不是罪,要我一面说着,‘陛下,您烧了别看’,等他一转眼发现里面夹着贞妃的名字,不更显得我为了包庇人而求情吗?”
还不如就明着挑破了。
自从入了这个宫后,她还有过什么形象?无论是政治的,还是后宫的。
虚伪说出的话,也只为需要剪切下这些虚伪花朵的人。
所以她又如何能指责别人,如果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自利自惠,虽然谈不上高尚,但一边自己用着这样可恶的嘴脸,一边指责别人的目的,那才是真正的丑恶。
太极宫的烟火在宫中是无法掩饰的。
许多妃子也是等事发后才获知,曾经有这么一件和自己前途攸关的事擦身而过,等她们知晓的时候,连烟火的残迹都已经消失了。
卫安嫔和卫淑妃说,“听说是中宫先去了太极宫,等她走了,陛下才烧了东西。”
卫淑妃吓了一跳,“太极宫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这是窥探帝踪。
安嫔道,“太极宫的人不好收买,可这沿路伺候的可有不少奴才呢。中宫凤辇又是如此招摇,谁能看不见?”
“这么琢磨着,还是中宫去告的状?”
“多靠陛下明察秋毫,没有被这个恶毒的女人蒙蔽了。”
淑妃还是有一定的自觉,心想,她们既然被握着罪状,也不是完全的无辜。
秦方好给后宫求了情,也没人会谢谢她。但无论如何,她是直接到了主考官面前加了分。
还有不少不知底细的妃子要吹枕边风的。
云贵人就是其中之一,自忖生育皇子后,更得帝心。自认有这份脸面在帝王面前说中宫小话的。
说小话也是个技术活,云贵人一脸可怜相,“婢妾也不知哪里惹了中宫娘娘不高兴了,终日不喜臣妾。”
对着高津予,期期艾艾地说,“许是……因为臣妾是五皇子生母。”
高津予无疑是知道当日底细的人,先不说心中原本就因众妃的这些动作而恼怒,云贵人背后中伤比她高位的人是不贤。
这样一来,中宫的宽容仁厚姿态和眼下女人八字眉幽怨的嘴脸相比,高津予冷冷地说道,“是中宫不喜,还是你因中宫养了皇子而生怨?”
吓得云贵人一下就木了脸说不出话。
高津予也没兴趣继续翻她牌子,直接扬长离开。
回到了嘉福殿批阅奏章,心里烦闷,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两个都不太平。
在书案上写字,烦心事有三:后妃,田耕,外事。
外事,南朝八月惯例要来人,就不知道要这次南朝会派谁来了。高津予在这一行附写:按旧例。
田耕,做封建皇帝,吃的、用的就是百姓们的税收。国家这部庞大的机器要运作,公务员、皇亲国戚要发工资——这都要靠着税收。
前朝的井田制到了后期诸多弊端,减租减息,但最后得益的却不是基层本身。
高津予不由想起了曾经与他促膝长谈过的年轻名士,李兆丰不乏是个将相之才,然而却谁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如果李卿没离开该多好,新王朝的建立,实在有太多的担子需要担起。
至于后妃——
想起太极宫中备烧毁的那些,后宫之争如果是前朝势力的表现,那么无疑他该头疼的事该多了。
后宫,并不只是家事。
一直等选秀结束,萧贤妃到底是没有放出来,而皇帝却如约,没有再追究过其他妃嫔。
新一批秀女的赐婚一批批颁下,有成王妃诰命的前程似锦,也有得入宫廷常伴君王的。
按了家世,多封常在、答应,家世好些的也有到贵人。
这一批小少女们头一天来给中宫请安,都是脆生生的年龄,十八无丑妇,一时交泰殿内花团锦簇。
少女明艳动人,尚不知等待着自己的前途为何,而坐于上位的高位妃嫔中独缺了萧贤妃,却也没人在此刻提起她。
宜妃脸上带笑,“可要恭喜娘娘了,往后咱们宫中更要热闹了。”
“承你吉言。”秦方好心想,然后你们又能可着劲地把人家当了枪使吧。
卫淑妃自认是老资格的妃子,也不甘落后,“新秀们娇颜若花,连嫔妾看了都觉得嫩呢。”
立马就有贵人答应接口,称赞淑妃年轻后生的。
秦方好知道,她这是想在新人面前摆老资历了。老人欺负新人,那是惯例。
对秦方好来说,却是不用了。她已经是正位,躺着不动她也是个中宫。
话题又无聊地从容貌谈到了保养,难为这些人扯到首饰上什么样的宝石配什么样的衣服都能扯个一刻钟。
秦方好正算着时间,想来差不多她就能赶人走。
忽然,卫安嫔回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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