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这家能不穷吗?”陈柱怒道,“姐夫一天到晚也不下田干事,眼下真是插秧的时节,他倒是下田插了几根秧苗啊?”
“嘘--”陈氏把手指竖到唇边,朝外面努努嘴,“轻点。你就怕老太太听不见咋的?当她聋子呢?她耳朵可比你的还好使。”
“我说的是实话,怕啥?”陈柱脖子一梗,不服气。
“你姐夫……要读书,考功名啊。”陈氏微微叹口气,替丈夫辩解。
“年年考,也没见他考个一官半职?”陈柱冷笑,“好歹他爹还是个秀才呢,他呢,啥都考不上,就靠两女人养活。他好意思,我都替他臊的慌!”
“柱子!”陈氏声调陡然拔高,厉声喝止:“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姐夫!”
“姐,我……”
“好嘞,不许你说,你再说你姐夫一句不是,我可跟你急,”陈氏淡淡道,“你还听我的话不?”
“我,我都是为你好啊,阿姐。”陈柱委屈的小声分辨。
“姐知道。”陈氏幽幽的叹一声,颓然道,“但阿姐毕竟是海家的媳妇儿了,你这样说,叫我咋做人呢,阿姐还咋在海家过下去啊。”
“姐,我错了。”陈柱欲言又止,“但你跟弟说句实话,你在这里过得咋样?我怎么瞧这你不开心呢。”
“好,好着哩……我哪有不开心了。”陈氏不自然的勉强笑笑。
“那就好。”陈柱拍拍胸脯,认真道:“如果海家有人欺负你,可要告诉弟弟。”
“唔。姐知道。你放心。”陈氏应一声,背转身去,趁把花布收进衣橱的当儿,悄悄的抹了抹泪。
“娘,还好吗?改日儿得了空,我带香菜去看她。”
“好,就是想你,老了啊。”
想到娘亲,陈氏眼眶又是一热。
“姐,你还记得我们在家时,最爱去塘里抓鱼吗。每次娘给你做鲜鱼汤,你都喝的一干二净的。”
“哪会不记得。”陈氏嘴角勾起一抹恬淡的微笑,忆起那些未出嫁时,在陈家村的快乐时光,那是多么快活的日子。
“姐,你有了香菜,家里添张嘴,日子恐怕更苦。”陈柱关切道:“你爱喝鱼汤,以后我常钓了鱼,给你送来。”
“不!”陈氏摆摆手,道:“我不孝,不能在娘跟前伺候,你莫要惦记我,替我好好照顾娘亲罢。少淘气惹事儿!”
“嗳。我听阿姐的。”陈柱“嘿嘿”的笑起来。香菜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自打出生,除了感受到刘嫂的热情外,感受到的都是这个家的冷漠,排挤,此刻,小香菜感受到了这西屋里难得的温情与温馨,也是第一次喜欢娘以外的亲人--她的小舅舅陈柱。她心里暗想,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次日,老太太和陈氏带着小香菜从田里插秧回来。做罢午饭,就叫海瑞从屋里出来,一家子围坐在院子里的饭桌旁。
因为家里阴暗,地方狭窄,所以海家吃饭大都是在较为宽敞明亮的院子里。
这日的饭桌子上添了一道荤菜,鱼汤。鱼汤盛在一个黑黑的大汤碗里面,乳白的鱼汤,还冒着腾腾的香气,直钻人的鼻孔,盛在黑黑的汤碗里煞是诱人。雪白的汤面上飘着几星翠绿的葱花,汤里是一条煮的绵烂松软的鲫鱼。
“娘,哪里来的鱼汤?”海瑞惊奇道,“家里没钱买鱼啊?”
“噢,你媳妇娘家的弟弟送来的。”老太太漫不经心的道。
四个人八只眼睛,包括陈氏怀里的小香菜哈,都紧紧的盯着桌面上的那盆鱼汤。自打小香菜出生到这个家,还真没在饭桌上瞧见过肉。甭管猪肉牛肉羊肉马肉狗肉,还是鱼肉,啥肉都没见过。甭管肉片肉丝肉干肉沫肉汤,就是没见过一星半点的肉。
每日里,桌子上除了青菜,就是野菜之类,嘴巴里能淡出个鸟来。海家菜里也没有油水,跟水煮似的,实在嘴里没味了,老太太就往菜里死命隔盐巴和干辣椒,煮出来的菜是又咸又辣,难以下咽,海家人习惯了,倒也咽的下。久而久之,海家人都吃惯了重口味,海家西屋窗下总是挂着长长的一串红彤彤的干辣椒和大蒜头。
不过反正香菜现在也吃不了,每日只是喝些米汤米糊。对海家来说,吃肉是个奢侈的事儿,有鱼汤喝,更是个稀罕事儿。
大家都盯着鱼汤看的当儿,老太太不客气的把整盆鱼汤推到儿子面前,道:“儿,你读书辛苦,这盆鱼汤,娘给你熬了好几个时辰,鲜着哩!你快趁热喝了。”
“娘,你喝。”海瑞淡淡的又把鱼汤推过去,道:“我吃青菜米饭就行。”
于是,一场谦让大战拉开序幕,母慈子孝的戏码再次上演。
一小盆汤推来推去,不下二十个回合,那热气冒着冒着都累疲乏了,就自动熄了,汤也渐渐放凉了。小香菜的头随着两人乐此不疲的推来推去,小脑袋也时左时右的转来转去。
她娘陈氏保持一贯的沉默风格,心里知道看这架势,那鱼汤也没自己啥事儿了,索性也不去看了,喂完小香菜米糊,端着碗自个儿沉默的大口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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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碗鱼汤引发的闹剧(下)
海瑞终于还是拗不过固执的老太太,投降了。他舀了一勺子汤,刚送到嘴边,香菜突然“哇--”的一声尖利的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海瑞奇怪的停下勺子,香菜立马不哭了。
海瑞见她不哭了,放心的拿起勺子,“哇--”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
海瑞又放下勺子。
小香菜收声,甚至还脸上挂着泪珠子笑了下。
这怪异的举动,终于成功引起了她爹海瑞的注意。这娃儿一向安静,不哭不闹,今儿是怎么了,又哭又笑,饭桌上闹腾起来了?老太太也气的不轻,嘛意思嘛意思啊?这小丫头鬼灵精啊,这么小就敢跟老娘较上劲儿了?哭闹个啥劲儿。就不能让你爹安生吃口鱼喝口汤?
“小香菜是不是也想喝?”海瑞给闹的无法,终于意识到了香菜母女的存在。
“舀一点给香菜吧?她还小,需要长身体。”陈氏看着那白花花的鱼汤,想想女儿一直没奶喝,怪可怜的,忍不住说道。
香菜依旧是稳如泰山,见怪不怪的冷眼瞧着,眼神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厌恶。就算那鱼汤都臭了,也没有人记起她和娘亲。
在这个家里,只有干活的时候,香菜娘俩才是家人,她们眼里才能看见香菜娘俩。其余时候,她们基本当她们不存在。
海瑞点头,道:“来,让你娘喂你一点……”
“她们是女人。没听老话说么,女人抗饿,男人不抗饿,”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沉下脸道:“女人,又不是家里的顶梁柱,喝个啥。”
“娘,香菜只是个娃娃。”海瑞拿过刚才香菜喝米糊的小碗,拿勺子舀了一小碗到那个碗中,“能喝的了多少?何况,这鱼也是凤她弟送来的不是!”
老太太从鼻孔里哼一声,紧盯着那碗。
海瑞把舀好的鱼汤递过去,又拿起陈氏面前的碗,道:“给你也盛一些,尝尝鲜儿。”陈氏舔舔干巴的唇,目光难掩欢喜的瞧了一眼丈夫,感动不已。
老太太眼明手快的霍然起身,夺住海瑞手中的碗道,“不用了。再分你自个儿可都没了。灶房里留着呢。饿不着你媳妇儿!是吧,媳妇儿?”
老太太朝陈氏眨眨眼,香菜在心中冷笑,灶房里冷锅冷灶,也亏这老太太骗得出来这种瞎话儿,蒙鬼呢。也就蒙蒙你这个书呆儿子吧。
“是,是,灶房里还有鱼汤。我一会子去灶房喝。”陈氏无奈,垂下眼,舔了舔干燥的唇,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她顶喜欢吃的就是鲜鱼汤了。可是嫁到海家三年了,她都快忘了鱼汤是啥滋味了。
海瑞闻言只得作罢,无奈的坐下,喝着汤,吃着鱼。那鱼肉煮的又细又滑,绵软鲜美,鱼汤更是鲜香滋润。对面的老太太见儿子吃的香,不由的咽了下口水。海瑞见了,硬是分了老太太一碗,老太太欢天喜地的喝着,边喝边砸吧着嘴,‘啧啧’有声:“香,真是香。嗳,这鱼汤可真鲜!”
陈氏只管低着头,默不吭气的喂着小香菜鱼汤。小香菜一口口喝着,喝到嘴里却觉得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苦涩,满嘴的苦涩,满心的苦涩。
“哟,老远就闻着你家香味儿了,我瞧瞧啥好东西?”隔壁的老刘端了个饭碗来串门,“我就说我这鼻子灵吧?刚还和我媳妇说是鱼呢!果然!嘿嘿,吃的不错呀?”
隔壁的老刘,是村里唯一和海瑞还比较熟悉的邻居,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也算的上海瑞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
“是大刘啊!”海瑞忙起身,拖了个凳子过来让大刘坐下。
老太太见到大刘,面色一暗,这个大刘她从来不咋的喜欢,油头滑脑,长得小脸小鼻子小眼,一脸猥琐相,不爱读书也就罢了,又贪懒好吃,只不知咋那么好命娶了个精明能干的老婆陈翠花。一见他,老太太便知这鱼汤保不住了,真是恨不能挖个洞,藏起来。
“我就说是鱼呗,我那媳妇儿,是死活不信呀!”大刘眨眨王八似的小眼,笑嘻嘻道,“我就和她打赌,她要输了得给爷我洗脚!所以我就上你们家来看看,回去瞧那娘儿们还有啥说的!”
“呵呵。来点?”海瑞客气道。
“那可不!”大刘大喇喇的把碗一伸:“来点!往鱼肉招呼!哎,你不知道,我贼喜欢吃鱼肉了!我家那老娘们,经常就给我弄这个!”
大刘吃的香,挤眉弄眼,笑呵呵的拿胳膊肘捣捣海瑞。
海瑞一个古板的人,一向不惯与不爱读书的二流子混,但是大刘是个例外。俩人是打光屁股蛋那时候,就一块掏鸟摸鱼上树的伙伴,虽然海瑞在老太太的严厉管教下,性子变了很多,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两人的深厚感情。换了别人,也受不了海瑞那副黑锅子脸,但是大刘总是笑嘻嘻的无所谓。
老太太“呼噜”一下把汤吸溜完,撑着胳膊摸着头,每次看到大刘,她就头疼。这次还外加心疼那碗汤。这大刘也是个皮厚的,任你明里暗里的赶,他照样大模大样的就敢往这院子里头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老太太也拿他没法子。老太太撂下碗,气呼呼的起身就进了堂屋。
“稀奇呀,你海瑞家居然吃上鱼汤了!”老刘拍拍海瑞的肩头,一咧嘴,露出两排玉米粒似的齐整的小黄牙,笑道:“明儿个,说不准就传得清水村谁都知道了。”
“咳咳……我媳妇儿她弟捎来的。”海瑞有点尴尬。
“哎呦,你媳妇儿就是比我媳妇儿标致,我那媳妇儿,你看那腰嗨,水桶似的,再看那屁股,又肥又大--箩筐似的。”大刘叹息着,直摇头,“看的我直想大耳光子抽她!”
陈氏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声来。别看这大刘在这咋呼的响,清水村的人谁不知道,他大刘怕老婆,是个耙耳朵,上次看戏时摸了吴寡妇的屁股一下,被刘嫂拿着菜刀,绕着清水村直追了三圈儿,闹得鸡飞狗跳。差点没把清水村的村民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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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依我看,这刘嫂挺好,过日子,实在。”海瑞搁下碗,笑笑。
“哎,我说汝贤媳妇,这是你家女儿不?”大刘瞪着小眼,逗逗她怀中的小香菜,“长得真水灵呐 ̄比我家桂花神气多了,就是瘦了点儿。对了,听我那媳妇儿说叫啥菜来着……”
“香菜。”陈氏抿着嘴笑。
“对,对,香菜!”大刘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冲香菜傻笑:“香菜,我是你刘叔!来,让叔亲一个。”说着俯身就亲了她脸颊一下,香菜被他硬硬的胡茬子刺的“咯咯”的笑,这个刘叔真是有意思。她老爹居然会有这样秀逗的朋友,真是让她意外。
大刘和海瑞说着话,陈氏开始收拾碗筷到灶房。她瞧着汤碗里还剩了半口鱼汤,她一时嘴馋,瞧瞧四周没人,就端着碗就着喝了,真鲜,她意犹未尽,又伸出舌头,把碗舔刮干净。
“背着我偷吃呢?!被我抓了吧!哼,你这个贼骨头。”老太太在灶房门口冷笑。
陈氏“刷”的一下红了脸,放下汤碗,一言不发。
见陈氏不吭气儿,老太太缓和了语气,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道:“你想喝就跟我说嘛。何必在后面偷喝呢?搞得我像个恶婆婆似的。”
陈氏简直以为自己听岔了,她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不是的,娘。我是怕浪费了。”
“媳妇儿啊,咱们是一家人,啥事不好说啊?”老太太走近几步,换上笑脸。
“是。”婆婆从没对自己这么亲热过,陈氏有些诚惶诚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拼命的揉捏着衣角。凭直觉,她觉得婆婆有些反常。
“媳妇儿,汝贤读书辛苦,又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爹去的早,我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老太太拉住陈氏诚恳道,“你也是做娘的了,一定明白为娘的苦心。有时我难免偏着他些,你不会往心里头去吧?”
“娘说哪里的话。他也是我丈夫啊!”陈氏见平日里冷心冷面的婆婆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十分感动,又想到香菜,觉得做母亲的的确不容易,不由眼眶一热。
“你这么想就对了!”老太太亲热的拍拍陈氏的手背,夸道:“娘就知道你是我海家的好媳妇儿!”
老太太这么一夸,弄的陈氏更加手足无措。
“你瞧啊,媳妇儿,这家子我维持也不容易,汝贤读书要钱,家里也需要钱。”老太太和声和气的道,“这自打添了香菜,咱家的日子,可是一日比一日紧巴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娘,我知道,我心里也急,可是我没钱啊!”陈氏急急的辩解。
“娘知道,所以娘给你想了个法儿。”老太太眼珠转转,劝道:“你娘家捎来的那匹布,我瞧着成色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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