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个小子有啥好?还不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李氏故意拔高了声音,“你瞧瞧柱子,啥都听媳妇儿的,整一个没出息的耙耳朵,早把我这老娘忘了。闺女好,我就欢喜闺女!”
“咳咳……”老太太正拿着把破了两条缝的大扇子,猛力扇着炉子里的火头,闻言似乎被烟呛了,大声的咳嗽起来。
香菜瞧瞧老太太那张似乎被烟熏黑了的脸,抿着嘴儿偷着乐。
李氏朝老太太斜了一眼,满意的淡笑着扭头,收回目光,在那一堆子包裹里扒拉。
“姥姥,你找啥呢?”香菜趴在陈氏膝盖上,好奇的探着脑袋张望。
“这个!”李氏打开一个土黄色的包裹,从里面抽出一匹姜黄滚翠边的花布,抖开面带得意道:“瞅瞅,咋样?”
“哇,贼漂亮!”香菜摸着花布爱不释手,那料子柔滑熨帖,颜色鲜亮的就像满地的油菜花。
“我思量着这花色亮,可以给你和娃儿各扯一件衣裳。”李氏捏捏陈氏身上那件蓝布烂衫头,直摇头,“啧啧……亏你还穿的出来,不嫌给你娘丢人呐?我上次让柱子捎的那匹布呢?”
陈氏不自然的笑笑,低头道:“屋里头呢。我这不是瞧这那匹布好,没舍得么。”
“闺女。”李氏正色道,“娘平日里可不是这么教你的!这么苦这个干啥?噢,这一大家子,靠你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省,能抵啥用?”
“咳咳……”老太太咳的更大声了,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她拍拍胸顺了口气,冷笑着道:“我说亲家母,这陈凤嫁过门九年多了,我们可没亏着她!但凡锅里有一口,她碗里就有一口。我们吃干的,也不能叫她喝稀的不是!”
“真要这样就好了。”李氏朝天翻翻白眼。
“啥叫真要这样?你啥意思啊?”老太太不乐意了,把扇子“啪”的往地上一撂,甩脸子道。
“啥意思,哼哼。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你……”老太太气的不行,指着老太太的手都在抖。
“娘……”陈氏忙碰碰香菜姥姥,恳求的看她一眼。
香菜姥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故意把那匹布拍到陈氏膝上,大声道:“布拿去,爱做啥做啥。只一件,不许给我放屋里头搁着长霉咯!”
李氏瞧着老太太气的那样,心里头暗爽,陈氏瞧瞧这两个一副互不相让的架势,赶忙把香菜姥姥拖到西屋里头去了。香菜跟着溜进去。
“娘,你真是的……句句带刺儿,这……”
“你当你娘跟你一样是个傻子?!”李氏冷道,“我瞧着香菜都比你明白事,你呀,糊涂!”
“我毕竟是海家的媳妇儿啊……”
“得,就你把自个儿当他家媳妇,她们把你当自家媳妇儿了?你这个婆婆,我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阴刁着哩。两面三刀,是不是?”李氏没好气的戳着陈氏的额头,“敢情我养个女儿是送到他家当牛做马的?!”
“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们对我,还好。”陈氏勾着头,小声道。
“不,姥姥,奶奶和爹对娘一点都不好!”香菜忍不住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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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婆婆遇到妈
“香菜!”
“瞧瞧,瞧瞧,这点大的孩子还知道说真话呢!你娘眼还没瞎!看不出你过得啥日子?哼哼,那匹布,当真是在柜子里藏着呢?我瞅瞅!”李氏锐利的眼光一扫,就快步朝衣柜而去。
“娘!”陈氏大惊,快步赶上,一把摁住她的手。
“我就知道。让你婆婆拿去了换钱吧?我呸!这家子真是穷疯了。”李氏啐一口,不住的摇头。陈氏终于忍不住,坐到床头呜咽起来。
下饷,老太太和陈氏要去下地,李氏一把拖住陈氏,硬拽回来道:“你身子重,下什么地!回来回来!给我好生躺着去。这下地的事,也是你怀着娃儿的女人干的?那要汉子干什么吃的?汝贤呢?把他叫出来!”
“娘……我不碍……”
“不碍,什么不碍?你说不碍就不碍?”李氏唬了脸,又对老太太道,“这孙子万一掉了,可了不得,是吧,我说亲家母?”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里头,可不一定就是个孙子叻。”老太太慢慢的坤直衣裳的下摆,不冷不热的道。
李氏一听这话,可笑不出了,语气也呛起来。
“亲家母,你这话就不对了,咋叫不一定是孙子?”她寒了脸道:“就算不是孙子,我女儿挺个肚子,也好下地?噢,合着我闺女就是给你家生孙子来的,生不着你还想怎么滴她?”
“我不管!走,下地去!我海家的媳妇就得干活!”老太太来了倔劲,一把握住陈氏的手腕,就拉着走。
李氏眼疾手快,两只手扯住陈氏,一用力,就把陈氏拽了回来,护到身后,瞪眼道:“不去!”
“你你……你们……”老太太气急,一屁股往地上一赖,哭嚎道:“你们合伙欺负我孤老婆子啊!哎呀呀呀……大家都来看看啊!在我们家撒野哇……这日子咋过啊!”
陈氏刚想去拉,李氏就拖着她进屋了,“走走,让她嚎去!怕啥,有娘呢。香菜,甭管她,回来!”
香菜看着哭嚎的杀猪似的老太太,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恨,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香菜无奈的耸耸肩,跟着进屋去了。这头一个回合,是姥姥胜出。自打强势的姥姥来了,这家里还真是唱戏似的热闹,一出又一出。
“开饭了!”陈氏把粗糙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几下,喜滋滋的站院子里头喊了一声。
香菜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乐颠颠的爬上院子里的饭桌。
今天的饭桌上不是普通的丰盛。
有一盘子烤得金黄焦脆的红薯,一大俩小。有蒸的香香的白米饭,一盘子脆生的糖醋藕片,一碟黑糊糊的黄豆酱,最惹眼的就是那一碗滑溜溜的蒸蛋,蛋上居然难得的撒了一层厚厚的肉沫子。
那层油汪汪的肉沫子,还是李氏摸了几个钱,让香菜去隔壁刘嫂家买的肉,老太太舍不得一次头吃了,但总共就一小块肉,就想法挂剌了些下来剁成肉沫,撒在蛋上,其余的就留着下顿,下下顿。
香菜瞧的“吧嗒吧嗒”的直流口水,飞快的拈了一小片藕放在嘴里,咂砸嘴,又甜又酸又脆,好吃。这也不能怨她,自打她出生到这个穷家,就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搁别人家,也许不算啥,搁她们家,就是大餐了。
老太太正巧拿着碗从灶房出来,瞧见了,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猛的一个爆栗盯在香菜头上,疼的香菜“哎呦”缩了缩脖子。这小老太太下手忒狠了,这把子手劲咋不去练武呢,绝对是个高手啊。
“奶奶,你下手就不能轻点?这是头,又不是冬瓜!”香菜使劲的揉着头,委屈的嘀咕。
“哼,小孩子家家,学啥不好?学人偷吃!”老太太尖刻的把碗重重一撂。
“香菜,来,吃这个!”李氏瞟了眼老太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捡了个顶大的烫山芋,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黄的山芋,塞到香菜手里。
香菜接了,眉开眼笑,那山芋还腾腾的冒着白烟,那叫一个香。
老太太看的眉角直抽,那么大的一个山芋啊!
香菜刚咬了一小口,老太太劈手就夺过来,阴笑道:“香菜,这么大的一个,你咋吃的完咧?分两半,给你爹一半。”
老太太说着就要坳成两截,李氏又一把抢过去,塞到香菜手里,漫不经心的道:“这汝贤要吃,碗里不是还有两个么。”
“这点大的娃子,也不怕撑着!”老太太勃然变色。
李氏揽着香菜,叮嘱道:“拿稳当了。吃!香菜,这个你吃的下吗?”
“再来三个大的也吃的下!”香菜咬了一大口,嚼了嚼,洪亮的回答。
老太太顿时脸都绿了。
一家人围坐,开始吃饭。老太太像往常一样,最好的东西,总是留给儿子。她毫不客气的把那碗蒸肉沫蛋,端起来,放到海瑞面前,叮嘱道:“儿啊,你看书辛苦,多吃点儿。”
李氏举着筷子发笑,嘴咧的越来愈大,笑声也大了。
“姥姥,你笑啥?”香菜啃着山芋问。
“汝贤,你也怀娃了吗?”李氏笑眯眯道,“你如果没怀,就把这碗蛋羹,给怀了娃的人吃!”
海瑞一脸不自在,把那碗肉沫蛋羹一推,扒拉了几口饭,推说吃饱了,就回屋看书去了。
老太太憋不住了,沉着脸道:“你这是啥意思?我儿子,在自己家,连个蛋羹都不能吃了?”
李氏“咯咯”的笑着梭梭筷子,才徐徐道:“亲家母,你瞅瞅这清水村,这哪家的男人不下地啊?也就汝贤吧,命好,娶了我这个实心眼的傻闺女!甭说这肉还是我买的,这不下地的男人都要吃肉,我女儿怀着娃儿,难道就不要吃肉?没这个道理。”
老太太噎住,半响才红了脸皮道,“我儿子还不是在考功名吗?他又不是那起子招猫逗狗的人。将来他出头了,陈凤和娃儿不也跟着享福?”
“得嘞!”李氏低头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菜,抬头道,“亲家母,你这一套也就唬唬陈凤她爹那个老实人!凤嫁过门六年多啦,要当官早当了。当初我就死活不让大凤嫁过来,结果怎样。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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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谁宰了芦花
“在家里,我们家大凤的屋子,都比西边那小破屋大了一倍呢!谁知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丈夫,哎。”
“你……你看扁我儿子!”
“就是!”李氏把筷子往碗沿清脆的一搁,瞪圆了眼掷地有声的道。
“娘……别说了。”陈氏赶紧的拉拉李氏的衣袖。
李氏“啪--”一声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趴在桌子上啃的正香的香菜被吓了一跳。
“你给我闭嘴!咱不是送到别人家白给人家糟践的!”李氏气汹汹的指着那碗肉沫羹,“吃,全部给我吃掉,一口也不许剩!”
陈氏看看阴云密布的老太太,又瞧瞧趾高气昂的娘,左右为难,只得端过肉沫羹,拿勺子吃起来。
李氏嘴角勾起得意的笑,老太太把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扔,颠着小碎步回屋去了。
下饷,李氏又把陈氏死按在床上,不让她下田去,老太太站西屋窗下,骂了半天,口都骂干了,也没见人出来,气的朝脱了鞋, “咚--”砸在窗户玻璃上。岂料用力过大,玻璃裂了一道细纹,又把个老太太心疼个半死。
李氏依旧稳如泰山,过了一会子安静了,李氏朝外头努努嘴,“香菜,去瞧瞧你奶走了没?”
香菜张望一番,回来道:“我奶走了。”
李氏狡黠的一笑,吩咐香菜:“好好照顾你娘。我去给你娘弄点儿好吃的补补!”
香菜点头,李氏转身就出去了。
一会子,院子里就传来慌乱高亢的鸡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香菜侧耳一听,是芦花。这叫声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是慌乱的。
香菜好奇的探出脑袋去看,就见李氏正起劲儿的撵着毛色油光乌亮的芦花满院子跑。李氏一下子逮住了芦花,得意的笑,扭紧了芦花。李氏拿了一只破海碗,在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搁点盐,摆放在院子的台阶。又从灶间拿了个木盆,菜刀。炉子上还“咕噜噜”烧着水。准备好这些,李氏拿雪亮的刀开始割鸡脖子。
只见雪亮的刀光一闪,温热的鲜血就“哗哗”的喷到海碗里,芦花被李氏死死摁住,捶死挣扎了几下,腿一伸,不动了。鸡血下来了,李氏拿双筷子搅几下。
接着,李氏熟练的把滚开的水倒进盆里,把芦花丢进去烫,一边烫,一边翻滚。烫了一会,李氏麻利儿的把芦花的那身乌亮的毛给拔了,烫过的鸡特别好拔毛,一掳就一手毛。李氏正欢快的哼着乡调拔着呢,一抬眼,香菜站在了面前。
“姥姥,你干嘛宰了芦花?”香菜转着大眼,有些同情的盯着芦花。
“给你娘加餐啊。好让她有力气生你小弟弟啊!”李氏不以为意的笑。
“可是,这只鸡是奶奶心爱的。可会下蛋了。”
“哼,不是她心爱的我还不杀呢!”李氏狡黠的笑笑,把拔好毛的鸡开膛破肚。香菜就蹲在一边静静的瞧着,不时的叹口气。这下,又要闹腾了。
杀好了,李氏进了灶间,把鸡血,鸡和鸡下水,一股脑儿丢进锅里。
不一会,院子里就飘满了老母鸡汤的浓香味儿。
傍晚老太太从地里回来,刚踏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鸡汤味儿。老太太抽抽鼻子,皱眉道:“哪来的鸡味儿?”
老太太一眼瞥见了台阶上那一堆还没来得及扫掉的鸡毛,或许是故意的。老太太腿一软,差点没跌倒,脚步虚浮的走到鸡笼前,颤抖的手拉开笼门,果然,芦花不见了。
“芦花?我的芦花呢?”老太太大声的吆喝,声音气的直打抖。
西屋里头躺着的陈氏正端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美滋滋的喝呢,闻言,低头瞧瞧这金黄发亮,飘着油星子的鸡汤,又瞧瞧门外,疑惑道:“娘……难道……”
李氏镇定的制止了她,摆摆手道:“喝你的,有娘在呢。我出去看看。”
李氏出了屋,笑笑的瞧着气急败坏的老太太。
老太太直跺脚,恶狠狠道:“我的芦花呢?!你把我的芦花怎么了?”
李氏不慌不忙的拍拍肚子:“你急什么,亲家母,在这儿呢!”
“你……你把芦花吃了?”老太太浑身气的直哆嗦,她万万想不到这个李氏这么狠,趁她不在敢动她的宝贝。
“没错。”李氏干脆的承认,“这不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你,你……”老太太指着李氏的鼻子,气的说不出话,灵机一动,扶着头,作出痛苦的样子,一副快晕倒状。
“奶奶!”香菜心急的想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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