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多没面子。”
舒氏兄妹方才吵架吵得忘情,没顾虑周全,此刻听了以后脸色都有些发僵。
舒静君觉得无颜站在这里,忽然俯身又行了一礼,道:“皇叔找哥哥说话,嘉平先行告退了!”
说完匆匆就要走。睿亲王阻止不及,见她已经匆匆掀帘子去了外面,赶紧三两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卫严严实实护送静君回去。那几人遵从王爷的谕令,将舒静君围得像个密实的铁桶一样,不让外人看到她哭红的眼睛。
睿亲王眼看她走远了,方才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自门边回到帐中。只见舒卿哲大刀金马坐在虎皮大椅上,拧着身,侧着脸,面无表情瞅着桌子上的一盘糕点,竟然一眼也不看门外,貌似对妹妹的去留丝毫不关心,一付赌气至极的样子。
这帐篷里只剩下两人。睿亲王也不摆王爷的架子,走过去拉把椅子坐在舒卿哲对面,笑道:“怎么了,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难道这么不欢迎本王过来?”
他虽然忧心忡忡,却小心不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舒卿哲默然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竟似有些心灰意冷:“殿下,你知道卑职不是针对你。”
舒卿哲总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很少看见他真正颓唐的模样。睿亲王一怔,知道他是真难受,不禁收起了笑容,温言道:“那你是和你妹妹赌气了?发生什么事儿,竟让你俩闹得这么僵?不如你说给我听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本王能开导你们一番呢。且亲兄妹哪里有隔夜仇,看静儿都气得哭了,你若一时拉不下脸,早晚还得本王去劝。”
舒卿哲一拍桌子,欲言又止,看了睿亲王关切的眼神,半天才恨恨道:“女大不中留!她,她,她简直眼光忒差劲,瞎了眼了,竟看上那李修文!”
睿亲王只觉得一口鲜血涌到嗓子眼,脸色霎时就白了。脑子嗡嗡嗡地,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修长的手指用力抓紧桌子角儿,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哑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又道:“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你不要乱说!”
“我哪里有乱说?!”一股火气简直压不住,舒卿哲跳起身来,背着手在帐篷里乱转,面红耳赤怒发冲冠,看起来竟像困在笼子里毫无办法的野兽一样。
睿亲王眼睛紧紧盯着他,等他终于发泄完心中的焦躁,能坐得住了,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睿亲王绷紧了脸听着,开始面色铁青,极为严肃,听到最后神情却缓和起来。舒卿哲性子冲动暴烈,他的性子却稳重缜密地多,因此不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考虑事情也更深刻周全。
“卿哲,是不是你想多了?静儿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当初本王陷入重围,多亏静儿舍生相助才能留下一条性命。她一向急公好义,见不惯恃强凌弱,你方才又一味地袒护,激起了她的脾气,这才吵起来的罢?且吵架时难免言语偏激,口不择言,又岂能当真?”
舒卿哲一脸不服,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亲兵通传,说是军医求见。
原来这军医过来竟是为了白檀举。白檀举之前负气打伤了自己,虽然当时硬撑着没有倒下,其实他激愤之余下手太狠,回去就已经重伤咳血不止。军医诊治过后,普通的药草无法对症,要动用珍贵的丹药却需要请示戎昭将军,并且记录在案。要是普通的小兵也就罢了,军医未必会费心,但白檀举身为偏将,掌一方兵权,身体又岂是儿戏?那军医不敢耽误,这就来找舒卿哲了。
舒卿哲一听,脸色大变,忙让那军医去取药草,接着便去看望白檀举。睿亲王也跟了去。
此时白檀举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舒卿哲见了他又气急又心疼,骂道:“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一掌打死自己?半死不活地白白浪费伤药!”
白檀举面色羞惭,想说话却也没力气。他的两个跟班赶紧跪下求饶解释。睿亲王先仔细看了白檀举的伤势,他从军多年,见过的伤势海了去了,虽然不如医者精通,也能看出个大差不离。白檀举伤势虽然重,却不是那种治不好的。
睿亲王放下心,冷眼扫了帐内一周,将闲杂人等清了出去,门外看守严谨,帐内只留舒卿哲、白檀举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校尉。
睿亲王沉脸道:“白偏将怎么受的伤,你们一五一十说给本王听。”
那两人面面相觑,偷偷看了白檀举一眼,又看了舒卿哲一眼,支支吾吾不敢答言。
舒卿哲哼了一声,冷淡道:“你们做的好事,以为能瞒天过海么?!本将军和殿下早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妄想狡辩,给本将军如实道来!”
以睿亲王和舒卿哲在军中积威之重,那两人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自然不敢再接着隐瞒,便将事情都说了。这番话有许多是舒卿哲和睿亲王不知晓的,听着听着两人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那边白檀举脸涨的通红,攒足了力气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殿下,将军,此事错皆在我,你……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舒卿哲闻言举起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半天,最后落到白檀举胳膊上,怒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哼哼,你们三人倒是胆子大,欺上瞒下,把本将军置身何处?你们三人一个都跑不了!”
睿亲王冷冷道:“你们三个胆大包天,当军法军纪是儿戏么?今日本王代戎昭将军惩罚你们,念在白檀举这次是初犯,且已经受重伤,免除杖责,三人罚俸半年!倘若以后胆敢再犯,本王必定严惩不赦!你们可服气?”
三人哪敢说一个不字,连连叩头谢恩。
连舒卿哲都说不出什么。睿亲王这般处置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任谁也不能说这处罚重了。
这档事情处理完,睿亲王与舒卿哲并肩走出了帐篷。外面已然天黑,弯月高挂漆黑的夜空,周围遍布点点繁星。一阵凉爽的风儿吹了过来,令人神清气爽。
舒卿哲默然半晌,忽然道:“听了他们的话,看来那李修文也不是一无是处。”
睿亲王轻轻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明月清辉倒映在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使这无限尊贵的脸庞更添了一种迷人的魅力。
舒卿哲又沉默了半晌,走到一棵槐树旁,忽然重重一拳擂上去,浓密的树叶簌簌响了起来。舒卿哲恼道:“可凭他粗浅的功夫竟然敢妄言喜欢我妹妹,真是猪八戒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哼,我舒卿哲怎会让他称心如意?!倘若给静儿挑了这么一个弱书生当丈夫,我怎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又怎么对得起妹妹?!”
舒卿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浓烈的感情却足以感染任何人,睿亲王却默然无语,甚至有些走神。他背倚着那棵古槐,在淡淡的月光下,真是身如修竹,翩然如仙。可他英俊沉稳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一丝落寞。
睿亲王道:“虽然你觉得他很自不量力,本王却认为他很有勇气。你不觉着他活得很坦然么?”
他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他喜欢谁,就去说,就去做,本王真的……”真的有一丝羡慕他。至少如无意外,他的生命会很漫长,他所追求的是有机会的。
——而自己,命止于三十岁的梦魇,根本,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往前伸!他一直都在用理智来压制感情,因害怕短暂的欢愉后,会让心中最珍爱的人陷入永无止境的寂寞与痛苦之中!
——“我岂止是羡慕他,我简直嫉妒他!”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舒卿哲眼睛瞪着他,似乎很不服气,反驳道:“所有的穷鬼都想一夜变成富翁,做白日梦又需要什么勇气?!我还是看不上他!你也许会觉得我偏激,对他有失公道,但那也只因为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最好的妹夫人选!他……他文武双全,为人仗义,坚定果决,重情重义!是我舒卿哲最好的朋友和最佩服的人!只是……”
“只是天意弄人,你为什么偏偏成了她的皇叔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蛮国与云州边境。碧草如海,一望无际。平旷之地兀然起了一间茅草小屋,挂着一帘“茶”旗。外面柱子上拴着两匹骏马,内里旅客稀少,除了眯着眼打盹的白胡子老板,竟只有一对戴斗笠的客人。看身形,一个瘦高,一个窈窕,腰间缠着兵刃,倒颇像一对走江湖的夫妻。
长条桌,一壶热茶,两碟子熟牛肉,一碟咸菜丁,还有一碟辣子炒花生米。两人对坐饮茶,吃喝,低声说话。
女子穿一身紫衣,袖子颇长,伸筷子时也只露出半截手指。这手指形状纤细优美,染红的指甲又尖又长,倘若男子看了,十个人定会有八(九)个春(心)荡漾。
对面的瘦高斗笠男子却猛吃猛喝,似乎对这双迷人的手视而不见。
他当然不是眼瞎,也不是守规矩的卫道夫。不过很不巧的,在进入这间茅草茶亭前,他曾亲眼看见一条青烟蛇藏在碧绿的草丛间,蜿蜒盘旋到这女子的左腿上。毒蛇还没有往裙子里面钻,女子就吃吃笑着徒手将蛇提了起来,尖长的红指甲刺进蛇头肉里,那条蛇就嘶嘶吐了两下信子,尾巴鞭子一样往上猛一甩接着就垂直落下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双能把毒蛇毒死的红指甲,这样的用毒高手在莽原只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毒女兰若义,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有命陪着玩的。甚至除了自己这个纵横莽原的疾风盗厉小风,甚至没有人有资格陪着她喝茶。
两个一向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凑在一起,商议的自然不是容易上手的买卖。
吃饱喝足,全身被紫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兰若义忽然扭身坐到厉小风旁边,纤手攀到他胳膊上,柔声道:“小风,你想清楚没?”
厉小风明显想躲却没躲开,被兰若义牢牢压在凳子上,虽然被斗笠遮住脸看不见表情,却也能听出苦笑:“兰姐,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地被外人看到多不好意思?”
兰若义轻轻一笑,手指点着他的斗笠,那尖长的红指甲就离他脸三寸远,道:“你放心吧,老板懂事的很,现在正在睡觉,不会有人看我们的。且你这个小子怕什么?兰姐又不会占你便宜,你虽然长得还算可以,身上脸上却有太多疤痕,在莽原整日奔波,肌肤也很粗糙。兰姐我最喜欢俊美温柔肌肤细腻的美男子,也最不喜欢凑合。说真的,你条件虽还可以,却也还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呢!”
远处,打盹的白胡子老板忽然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呼噜噜睡得果然很香。
兰若义忽然轻轻咬牙道:“你虽然很听话,但我顶讨厌男人的呼噜声,再发声,就割掉你舌头!”
那老板才打了一半的呼,蓦然停止,呼吸声顿时变得轻不可闻。
兰若义这才微微一笑,对厉小风说:“看来老了是有一项好处的,至少他们见的世面多,比较爱惜自己的性命。小风你呢?你太年轻,这一点可要好好学学。”
厉小风道:“兰姐说得很对。小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有了,自然最最金贵。可是兰姐,为何今天你找我商量的事情,我却觉得挺危险呢?”
兰若义道:“危险?危险什么?小风,倘若你不去,兰姐我现在就会尽全力杀了你,比起这一点儿来说,你还觉得去盗神鹰蛋危险么?”
接着她又说:“而且,我们只是风闻那位殿下会带回来一只雌鹰和神鹰配对,以后究竟会不会下出蛋也是两说呢,你还有漫长的日子等待,总比立刻被我杀了强吧。”
厉小风叹气说:“既如此,你根本不应该现在就找上我。等什么神鹰生了蛋再找我也不迟么,省的我提前就面临这选择,现在开始就担惊受怕!”
兰若义道:“事在人为,你莫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而且提前通知了你,我们才可以未雨绸缪,察看地形守卫情况,为以后成事做准备么,你常年杀人越货,难道这个道理也不懂?”
厉小风回道:“懂,我当然懂。如果我不是懂得太多了,兰姐你眼高于顶,又怎么会找上我?”这话未免带了一点儿负气。厉小风一向喜欢胁迫别人,这种人当然都不太喜欢被人胁迫。
兰若义尖长的红指甲点了黑纱斗篷两下,轻笑道:“好弟弟乖,你这么帮姐姐,姐姐一定亏待不了你。除了神鹰蛋和美男子,别的想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不超出白银一万两,兰姐总有法子帮你弄来的。”
厉小风听了钱,掩在斗笠下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就像那赌徒见了骰子,又像酒鬼见了酒瓶。此时他左眼似乎已经看见一堆可爱的银元宝,右眼也好像看见一小匣子整整齐齐的小银票。不禁暗搓搓笑道:“兰姐仗义疏财是有名的,小弟怎么会信不过你,兰姐说一万两就一万两,咱们姐弟什么关系,给个跑腿钱也就算了,真给多了可就太见外了,小弟可要跟你急!”一句话把“不超过一万两”定性成“一万两”,兰若义笑眯眯地也不反驳。厉小风总算有点儿开心,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是兰姐,你不是受人所托要盗神鹰蛋么,怎么……美男子?”
兰若义直起身子,看着自己的红指甲正色道:“云州舒家两位公子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听说睿亲王更是雍容俊美龙姿凤章,这等极品的美男子我兰若义怎么可能错过,纵不能做一夜夫妻,揩揩油水也好!小风,反正我们做了这一案估计就要远走高飞,再也不能回这里来了,到时你可得帮一帮我,你也知道,倘若我抱憾终身,一定会迁怒旁人的,你也会跟着倒霉。”
厉小风大吃一惊,吐了吐舌头,冲口而出:“兰姐你果然色胆包天,这三人你也敢动!我厉小风虽然号称爱财不要命,却也自叹及不上你了!”
兰若义冷冷一笑,妖娆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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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厢的谋算,这边睿亲王等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云州。
其实自从那夜舒卿哲失言之后,两人就止口不提,装作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的样子。至于他们俩内心是否受到触动,恐怕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舒静君和哥哥赌了两天气,时间长了就慢慢消气了,也和好如初。
李修文当日的举动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