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是不是青溪……
被狼群吃了,所以我们始终找不到!
呸呸呸!
我狠狠煸自己一嘴巴。
我这不是咒他么!
葱头拿看白痴的眼光看我:“你做什么梦吓成这样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那个念头儿却没有被我的大嘴巴给抽掉。
虽然硬压着不去想,可是那念头就象个鬼影子,我知道它就在我心里埋着。
青溪青溪,你可别出事!
沧海个死东西,你走就走好了!
难道我没有你还不能活!
葱头看看我,又伸手摸摸我的头。
我一把推开他手:“哎,乱摸什么。”
他翻翻白眼,一字一字地说:“你,发,烧,了!”
我恶狠狠地说:“你丫才半夜发骚!”
他一瞪眼:“你都重听了!”
不由分说张开那些风干狼皮把我裹了起来,一层一层象是包粽子。
我一边用力踢腿,一边破口大骂。
忽然他往我嘴里塞了个东西,我一下子骂不出来了。
好累。
身上一点儿劲都没有。
我觉得眼前一阵儿阵儿的黑。
我可能真是病了。
一夜都迷迷糊糊,明明象是睡着的,身体都动不了,可是却还知道葱头在身边,又喂水又拧手巾。
想不到葱头还满懂事……
再后来就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在移动,天空一晃一晃的蓝,道两旁的树一晃一晃的向后退。
奇怪。
我动了两下,手脚还是一样被狼皮扎得紧紧的。
用力侧转头,看到几丝红毛飘过眼前。
葱头把我就这么连人带包裹的扛在身上,很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回古鲁丁城。
其实那已经是他第二次背我。
但是第一次我不知道。
这一次我知道。
找人
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
第一次发现,原来要在这样大的世界里,找两个人,嗯,是一个人一个黑精,怎么这么难。
好象其他人都不认为不,告而别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象你一样没有了谁就觉得日子不能过。我高烧发足了一星期。这个星期里葱头挨边儿的翻寻,把古城四周的每块石头都翻开来看了。我没法儿下床,可也没闲着,使唤着一帮子精灵村儿的旧识给我在城里打听。
没有。
很让人沮丧又不安的两个字。
一直没有。
各条大路上的站口儿都问了,城防问了,连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混混儿用不起的时空传送,都想法子偷了一份传送记录出来。
都没有。
这两个人,象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还好一些,毕竟沧海是和我赌了气跑的,他又机警又会打架,我是不怎么担心他的安全。
但青溪,青溪完全不同。
青溪他在哪里呢?
葱头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眼睛都凹下去了,下巴上一圈乌青。
我们俩,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半活不死。
真算是难兄难弟。
“他们可能去别的地方了。”我身上软得跟棉花一样,从小到大都是精灵村儿健康宝宝第一名,从来没尝过这种味儿。
葱头点点头,递给我吃的。
房间里沉默的气氛,快把肩膀都压断了。
“明天我去刑场看看。”他抹抹嘴说。
我一下子瞪圆了眼:“刑场?凭你?”
“青溪以前说过,刑场那里有曼陀罗草,他说过,要是有空,就去那里看看。”
我捂着脸,葱头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青溪可能一个人跑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看草么?
要我说不如去各个教堂问问看,青溪他有没有去那里学过技能或是落过脚才是真的。“
“你再好好儿休息两天,沧海的事儿,我帮你一起打听着。”他站起身来:“你一直在精灵村长大,刚出来,一下子不适应大陆上的环境。”他说:“城里象你这么病着的好些个,你算是好的快的。再过三四天,就能下床了。”
我猛地坐起来,起得太快耳朵里嗡嗡直响:“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刑场?”
他嗯了一声,转身儿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走路还有点儿打晃,背着包拎着书,葱头一开门儿,发现我根桩子似的戳他门口,两眼直勾盯着他看,吓了一大跳。
“你?”
“我和你一起去。”我这么说。
他翻翻白眼:“你现在风吹就倒。再说,我是去找青溪,你又去做什么?总不能沧海也跑到那里去研究曼陀罗草。”
我瞪他:“说不定他脑子一热也去了呢。再说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他,他要走就走,我还求着他巴着他做什么,没他难道我就不能活了?”
我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葱头要是跟我废话我就跟他对喷。
没想到他居然只是摇摇头,说道:“好,那你可跟紧点儿,我可不想回来就变成要找三个人了!”
切,什么意思嘛你。
明显就是看不起人。
我们下楼的时候,店堂里坐着好些个在吃早饭的人。
大葱头刚一露面儿,立马儿有人叫唤:“聪少下来了!”
我本能向后缩了缩,生怕沾上血。
结果倒不是血。
是一大把一大把的玫瑰花儿,火似的红,象下雨似的冲大葱砸下来,跟不要钱白送似的,差点儿把他埋在楼梯子上。
我真庆幸自己刚才退了一步。
不然就和他一块儿埋了。
虽然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哪里黄土都埋人。
可是一大早无缘无故的被堆花儿朵儿的埋了,可不象回子事儿。
看那花儿落的差不多了,我慢慢悠悠来了记狂风之击,埋了半截楼梯的红花全被狂风扫荡了出去。一时间楼下人群鼓噪,断枝残梗乱红纷纷。
大葱头狼狈不堪的回头看我:“你倒是悠着点儿啊,差点儿把我也刮没了。”
我哼一声,就是你招蜂引蝶,不然哪来这么多的红花绿叶!
楼下被殃及的池鱼倒真不少,个个儿脸上都有不平之色。
我四下里看一眼,微微一笑。
不用吭声,只是一笑。
很久以后有人跟我说,那一笑真是横扫千军。
绰号一江秋水的白精灵,那时候开始在这片大陆上为人所知。
拉着葱头大步地走出了旅店。
“喂——”葱头让我拉了个趔趄:“你还没好实在,别走这么快。”
废话,不跑等什么。
他一把甩开我手:“喂,刑场不是这方向!”
我顿时停下了脚。
跟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还不住的回头瞅我:“你小子运气够好,刚才那店里难缠的主儿不少。”
我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让他差点儿摔跤:“我怕什么。谁要是冲上来,我立马儿把你打包儿送给谁,这么大的礼,谁还好意思跟我计较点儿小事。”
他的眉毛眼看又要竖起来,我口风一变:“你这么侠义双全有勇有谋的人物,救朋友于急难的事情想必是义不容辞两胁插刀……”
他嘴角抽搐,一巴掌就盖在我嘴上:“行,我怕了你了。”
两个人晃晃悠悠,一边走一边打着路边零星散怪。
走了整整一白天,我两条腿都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等他说休息俩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瘫了下来。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知道我病还没好利索,故意累我来着。
可是等一人靠着一棵树要睡的时候,看到他明显凹下去的脸颊,又觉得实在对他不住。
要不是我拖着,他一个人脚程肯定更快。
虽然我心里对刑场不报什么希望,可是……
有个目标,总比没有好。
明明很累,可是睡不着。
睁着眼睛向上看。
天上好多星星,和精灵村看到的天空,没有什么不同。
青溪,你在哪里?
第二天晚上,我们俩摇摇晃晃,总算是晃到了上刑场那条山路。
放眼看不是枯树就是枯草,耳朵听到的除了乌鸦叫还有大风呼啸。
我明明算是个大胆儿的,还是忍不住手里淌冷汗。
汗一个,大葱头你太没常识,这种破地方怎么可能有什么珍稀植物曼陀罗草。
青溪就是要散心也不能来这地方啊!
空中全是腐败的气息,一想到这地儿叫刑场,那么发出这种味儿的腐败之物,不用说人心里也明白,就越觉得胸口不自在。
等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打发了几批小怪,已经上了一个小山包儿。大葱头到底还是有人心,看我上气不接下气,一挥手:”歇会儿再走。”
他一屁股坐我旁边,我喝了几口水,问他喝不喝,他摇摇头。
太阳早就落山了,天上半弯月亮,怎么看怎么凄凉。
四周有鬼哭狼嚎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听着让人牙酸。
“这是什么叫?”
他白我一眼:“刑场还能有什么叫,当然是鬼叫。”
我缩缩脖子,他问:“冷不冷?”
冷倒也不算太冷。
就是有点寒。
当年
凉风无边,闲话当年。
话是我挑起来的。
“你和青溪怎么认识的?”
他一边脱掉靴子揉脚板,一边埋头说:“我跟人打架的时候,他出来劝架,就认识了。”
靠,就知道你小子身上没有什么浪漫的事儿。
青溪打小儿就是聪慧伶俐人见人爱的优秀儿童,标准的法师苗子。背起条文咒语象喝水吃饭那么利索,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净能说到人心里最软的地方去。
那会儿大葱头没现在厉害,叫人家几个打一个,青溪出来劝架,也算是个美人救英雄。
大葱头倒不含糊,回过劲儿来把那几个暗算他的伙计叫全了,一齐教训,青溪又出来劝架。一样是劝,一样有效。
后来就熟了。
再后来,大葱头流氓也出名,成了说话岛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小地痞,偏偏青溪是他克星,说一句话就让他手脚发软眼神发飘。
葱头这么跟我说的时候,脸上那表情,真是幸福得一塌胡涂恶心的令人发指。
一边儿唾弃他,一边儿替他犯愁。
要是人见人爱的小青溪哥哥,真成了狼肚子里的点心。
大葱头这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再问要紧的,比如后来怎么好上了。大葱头咬死了牙不说。
不说就不说,谁这么稀罕啊。
月亮升到了头顶上,我们就这么坐在乱坟岗子上。
真是乱没情调。
月亮照得地上一片白白的,那些枯草都象是镀了银一样。
满地的光亮里,我看到有雾气向我飘过来。
再近一点儿,才看到不是雾。
是淡青色的幻影状的,一个妖媚的人形。
我手一翻,书擎了起来,张口就念,一个水漩涡甩了出去。
那个影子顿了一下,仍然向这边飘。
看它飘近了,我站起身,精神燃烧的白光一下子弹在它身上。
那东西尖叫的声音象是垂死的女人。然后象是一块断了线的布,轻飘飘软绵绵掉在地上。
这尖叫把大葱头也吵醒了,他回头看了看地下,又看看我。
“行啊你,两下就收拾了。”
“这什么玩艺儿?”我第一次看到妖魔鬼怪还有长得这么飘逸冶艳的,颇感兴趣。
“曼陀罗草的异变体,这是个小的,大的估计你两下子肯定打不死。”
曼陀罗草?
曼陀罗草?
这,这TNND是草吗?
它哪里象棵草了?
后来当然知道我是少见多怪了。
世上妖怪没一万个品种,九千九总是跑不了。记得很久之后我见到血之女王,那股子艳绝人寰的气派,个头儿有我两个那么高。
当时就想,人也好精灵也好兽人更不消说,安安份份踏踏实实最好,千万可别长得太出挑了。
你看这个最出挑的,可不是已经成了妖么。
本来就觉得青溪不大可能来这里,现在看了这种越长越变态的草,觉得葱头到这里来找人真是荒唐。
可是我还陪着他一起荒唐。
没有青溪的葱头,都不象葱头了。
如果不跟着他看紧点儿,我都不知道他要成什么样。
晚上快睡着以前。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今天我想念沧海那死东西十一次。
算上现在,十二次。
希望明天可以再少一次。
半夜冻醒一次,葱头也抱成一个团儿,两眼直勾的看天。
我踢踢他:“喂,好东西应该有福同享对不对。你和青溪到底怎么好上的。”
他回踢我一脚,倒是没怎么用劲儿。
然后他说了,让我死活也想不到的话。
他们好上,是因为青溪杀了人。
不是手误,不是意外,不是打晕打半死。
是真的杀了人。
那是个名声不好的战士,在外面闯荡了一段时间,回岛上养伤。太阳西斜的时候,青溪从神殿出来,被他拖到了栈桥底下。那天天黑,当值的两个守卫,一个喝多了溜岗,一个怕冷根本没来。
快天亮的时候,换岗的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在桥下看到已经断气的恶棍,还有半死不活快被海水冲走的青溪。
葱头把青溪抱回战士工会的小屋子里,足足暖了两天两夜。
青溪大半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嘴巴。
我不知道葱头会说出这番话来。
要是我知道,打死我也不问。
青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