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希望的春天,
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们全都直奔天堂,
我们全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摘自《双城记》
青溪穿着那主教的黑袍的时候,我站在队列中,垂着头不看他。
青溪。
意气风发的青溪。
等到殿上的慢慢散去的时候,我抱着自己的一大叠书向外走。青溪突然叫住我:“一江。”
我回过头来,他轻声说:“你跟我来。”
他换了新的居所。我站在厅堂里,他没有回头看我:“有一个去精灵村的名额,你明天动身吧。”
我笑一笑:“咦?这么无情?就把我发配了?哎,可怜我这一颗历尽沧桑的小心肝儿啊……”
他回过头来,一脸哭笑不得:“得了吧你,这些年我担的惊受的怕比你多得多。就说这个月,你到底出了多少乱子?一江秋水?你改叫一江祸水吧你。每次有外差都跑那么快,每次都能惹一箩筐的岔子……”
我笑嘻嘻挨上去,老皮老脸的:“那什么,我这不是给你机会美人救英雄么!”
他想怒瞪我,那清秀的眉眼中威严流转,可是能令亚丁全城,能让法师低头的人物,我却一点儿不怕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本最新娱乐周刊来,翻了几页,慢吞吞的念:“睿智无比、沉静如水、眉目秀致、一袭法袍穿在身上无比妥贴,让人目眩神迷的一代新主教……”
青溪脸上变色,过来抢我手里的周刊。我往身后藏,他的手臂差不多环住了我的身子,执意要把那本杂志抢下来:“死江江,又偷渡这种东西进来……”
我把书往袍子底下一掖,两手一拍,笑得油光水滑:“哪有?哪有?主教大人没证据也不能乱冤枉人啊。”
他眉头轻轻蹙起来,好看的脸上有一点恼怒:“你以为你耍无赖我就拿你没办法?”
我竖起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摇了摇:“哎哎,表说这么难听嘛。我怎么叫耍无赖啊?那,你来翻证据啊,来翻啊来翻啊?”我扯着他的手,放在我的襟扣上,笑得那叫一个可爱:“就怕主教大人不敢翻!”
果然,下一刻,他的手象摸到了火炭烫到了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我退了一步:“嘻嘻,主教大人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啊……至于精灵村儿,我现在风华正年少,养老那活儿,不适合我,主教大人另找人选吧。”
两步走到门口,他有些疲倦的声音说:“江江。”
“主教大人还有何吩咐?”我的声调儿里满是调侃。
“我很累了。”他轻声说:“每次你出去,我都担心得整夜不能睡,恐怕你灵力透支,恐怕你遭遇危险,恐怕你……被发现身份。你还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想一出儿是一出儿。每次有人来敲门,张口说‘一江’,我就害怕是你……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我这种担心,要一直到哪一天才算到头儿?你,你就是个祸害你!”
我慢慢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很明媚的笑容:“可算是说出来了。行,知道你为难。不过,精灵村儿我是不去的,以后,我也让你不担心就是了。”
下了两级台阶。
青溪却追了两步出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
“江江。”他声音里长年不变的沉稳有些不安的成份在里面:“离开这里。一旦被发现你的身份,你想过后果没有?我不想你……不想你天天把小命儿拎在手里,我想你好好儿,安全的活着,哪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我嗯了一声,轻轻拍拍他的手:“知道了。”
他慢慢松开了手,我站直了身子,向外走去。
下午跟管事打招呼,我说我要去采买。
他当然不会说不。
神殿这些年来的气氛,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不再那样阴郁沉静,不再那样规条多多……
这些改变……
青溪现在,有了人人瞩目的成就……
那样自信的,站在高处,指点江山胸有千壑的人……
我则是神殿里的一只黑羊。
偷吃的,偷酒喝,偷拿着神殿里的书去换外面集市上的东西,大错不见,小错不断,多亏了青溪的遮庇。
那个会在我闯祸时,抱着我安慰的青溪。
会在众人面前那样自信光芒四射的青溪。
青溪。
青溪。
我把襟章和帽子都留下,穿着一件白色的法师袍,就从角门跑了出去。
阳光真好。
外面的集市也真热闹。
“这一次的盟主人选……真是跌破所有人眼镜……”
我善于捕捉八卦的尖耳光立刻竖得直直的。
盟主又换人做啦?
自从上一任天玑离职不干,说是要去山野隐居之后,这个新的联盟盟主之位就一直难产。
我马上拉着路人,叽叽呱呱。
“新盟主是黑精啊,黑精刺客,得了一个称号,深渊行者,名字真的响当当,念着也好听,叫沧海。”
“是吗?”我紧张兮兮拉住路人:“你确定是没有听错,是叫这个名字?”
他一脸受侮辱的表情看着我:“喂,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难道不认识我大名鼎鼎的亚丁八卦之王大八卦吗?我传的消息绝对是来源可靠证据充份引人遐思最新最全……”
我一下子掐断他话头儿。KAO,你是八卦王?
“大哥,你八卦王的称号,有多少人承认?你登高一呼过了没有?”
那人一脸茫然看着我:“登高一呼?”
“是啊,”我有模有样儿的点头:“你看到那根旗杆了么?我可是听说亚丁城规,一个人要自封称号,须爬上竿顶三呼山响,召告全城,方算有效的,你爬过了么?”
他一脸疑惑:“真的假的,我没听说过啊!”
我一脸鄙夷:“你还号称你最新最全?连这都不知道?”
自负的人分外受不得激。
我捂嘴狂笑,看那个伙计一路冲旗杆狂奔而去。
广场上的人本来热闹纷杂又平静有序,突然骚动起来。
“哎,快看!”
“啊,那个人——”
“喂,喂,怎么回事啊!”
我把手搭在额上,眯着眼,看那个胖家伙在旗杆上越爬越高。
哎,看不清。
眼睛现在有些怕光,不敢抬头看天。
在下面的一片惊讶骚乱中,那人张开了嗓门儿,大叫:“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在人海的骚乱中微笑。
沧海。
又有沧海的消息了。
他达到了他的目标了啊。
我手圈在嘴上,朝着天上大喊:“沧海——我喜欢你——”
“沧海——我喜欢你——”
“沧海——我喜欢你——”
旗杆上那个家伙立马儿激动得不行,扯着嗓子给我广播。不是吹,他嗓门儿的确是一个尖啊,我估计他这兴奋的变了调儿的声音,整个亚丁城都听得见。
“哎哎,最新桃色消息——有法师要倒追联盟盟主沧海啊——”他吼得那叫一个声高气足,末了儿还低下头来遥遥问我:“小法师,你叫什么啊?你喜欢他什么啊?你喜欢他多久啦?你打算怎么喜欢他?你要追求他么?……”
我在阳光下笑出了泪,大声冲天上喊:“一江喜欢沧海——喜欢了整整六年零七个月——
亚丁第一八卦王,你给我喊,让全亚丁的人都知道——我他XX的喜欢这个死东西整整六年零七个月了——”
整个广场群情激涌,估计严肃已久的亚丁,只是在新近才偷偷发行娱乐周刊的亚丁,还没有人做过这么出格这么激烈的事儿让人开眼。
相见如欢
我在人群里笑不可抑,捧着肚子捂着脸,眼泪流了满脸。
沧海个死东西。
破了相又怎么样,被废过功夫又怎么样,没能保护青溪,可是你也尽了最后一分力……
死东西。
青溪他一点儿也没有怪过你。
我也……
不怪你。
“江江。”
我回过头来。
金发的天玑站在身后。
“小天?”我抹一把泪,开心的跳到他身上:“小天小天,你怎么也来了?我不是听说你去矮子矿场查什么案子去了么?”
他一脸无奈,也不试图把我从身上扯下来:“昨天就回来了。本来想托人给你送个信儿,你真折腾。”
我把他笔挺的便装蹭出好多皱褶来,眼泪鼻涕蹭他一身,才跳下地来:“喂,相见不如偶遇,请我一杯啊。”
他摇摇头:“你不能喝的,回来又被神殿罚。”
我挤挤眼:“你真不CJ,我又没有说要喝酒,请我一杯补血水吧……啊,好怀念啊,好久不出门,不打架,不受伤,都忘了补血水是什么味儿了!”
我跟他背后一跳一跳地,奔着大餐厅就去了。
其实我更喜欢奇岩城,那种中古式小酒馆儿的情调。
坐在昏黄的烛光里,一切都摇摇晃晃,似真似幻。
“已经办妥了。”他把一个小铁牌子给我:“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我嗯了一声:“小天,大恩不言谢啊。”
他笑笑,拿出布缠了一层层的东西:“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在旧货店里寄卖这个,想着你可能喜欢。”
我看到了。
一本《不死鸟羽毛》,标准的巫师武器。
“嗯,好书。”
我笑笑:“可是你让我一个法师拿着巫师用的武器在神殿里晃荡啊?”
他喝了一口水:“你今天这么折腾,是不想在神殿呆了吧?最后一个,也已经解决了。昨天我进城就听说了,青溪已经当了正格主教。”
我嗯了一声。
我们不再说话,我专心致志品尝补血水的味道。
“其实,我也真的不行了。”我眯着眼,看着墙上挂的画儿:“六年啊,过得真快。”
天玑嗯了一声。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拍拍我的肩。
风度十足的天玑,真不错。
“小天……”我吭吭笑着说:“你的桃花一直多多,可是居然一直单身到今天耶!”
他无奈的敲敲我的脑门儿:“小江江,成天除了胡思乱想你还会什么啊。先出去等我。”
他起身去结帐,我在门口儿踢石子儿。
一不小心踢起来一颗,直直飞出去。
“哎哟,这谁?”尖尖的声音。
砸到了人啊。
“不好意思哦。”我道歉。其实,小石子儿,我踢得也不重,不会很疼吧。
“你XX的连我都敢惹,你不知道我是谁罩的?”那个被砸中的,不知道是法师还是巫师的冲我大步过来,气势汹汹:“给我拿点儿诚意出来道歉!”
我一怔。
这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不开面儿的了。
知道我心情好,让我来寻开心的么?
“你要什么诚意啊?”
那个和我同族的精灵家伙得意洋洋:“两条道儿,自己选吧。一呢,你自抽十个大嘴巴,一边抽一边念我错了。一条呢,从这儿钻过去……”
他往路中间一站,两腿分开,指指胯下。
我笑笑:“我选头一条儿。”
他说:“行啊,这就来啊。”
我走上一步,揪着他领子,左右开弓抽了起来。
啪啪的那个声音叫一个响彻云宵!
一条街上的人视线都转到了这里。
那个家伙被前几个嘴巴抽晕了,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尖叫。
真他妈给精灵丢脸!
这种败类,跑到亚丁大门口儿来和我叫阵!
我让你叫啊!
打完了十个的数儿,我一撒手,他向后退了一大步没站稳,扶着墙,恶狠狠的喘息:“你……你XXOOXX的……”
一串子话听得我腻,早年我跟葱头混江湖,这种话说得不知道比他精彩丰富多少倍。
“聪少哥哥——”那个家伙嗲得我差点儿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好多在咱是精灵,咱不是鸟族,掉那玩意儿多寒碜……
嗯?
我看着那个排众而来的高个子,穿轻甲的人。
一头红发象是着了火。
眉毛粗黑,眼睛黑亮。
葱头?
“这个法师他,他打我嘿!”
葱头看看他肿得象猪头一样脸,又看看我,一句话没说。
那个法师象是没料到他的反应,又抓着从后面走过来:“老四,你们看看,我居然让人打了嘿!”
那几个家伙立刻鼓噪起来,气势逼人想往我这儿冲。
“刚进城,惹什么事儿!”葱头伸手拦了一把。
那个法师瞪起眼来,看一眼葱头,却不敢再说什么。
又恨恨瞪了一眼我,突然把手一扬:“哎,都看清楚,这可是一套碧蓝珠石的耳环。谁上去抽他十个嘴巴,这耳环我就送给谁!”
我对他的聒噪根本充耳不闻。
葱头?
已经,已经这么久没有见过面的葱头。
突然一下子蹦到了眼前。
心里不知道多少话翻腾着,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葱头,你听说了吗?青溪他现在是正格儿的主教啊……
葱头,你知道吗,知道青溪他的遭遇吗?知道他这些年多不容易,把那些阴影甩脱在身后,大步地走上一条……
“啪!”
一股大力把我打得头向一边偏过去。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神儿。
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