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駸坐在窗边,看著江城子离开的背影。
他说会回来吃晚饭,像个突然发现自己冷落了妻子的年轻男人一样站在门口回头来对自己说,我会回来吃晚饭。
胡駸轻笑起来。
一般这种时候,江城子露出来毫不掩饰的在意自己的模样,自己就想当场上了他。
胡駸将目光收回来,放到半小时内都不曾翻页的书本上。
但是江城子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麽过来的,江城子每次去医院,他都在担心,爱他的那个江城子走出门去,恨他的那个就会走进门来。
他不是没有为此想过办法,就在几天前,他亲自找到了成老,而正如他所料,成老结识江城子的目的就是想要利用他的药人体质来医活自己的儿子。在他发狠地说:“别他妈打江城子的主意。”後,成老沈声说:“你阻止不了我,就算我同他直说了又如何,他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肯定会答应的,你要是动了我,会有一千个人找到江城子,告诉他我这个老头子到底遭遇了什麽,你防得住一时,防不了一世。”
他没有办法,他绝望地站在原地,无数个威胁和请求闪过脑海,譬如:不要告诉江城子你是如何知道他是药人的。
但是最後,他对成老提出的请求是:
“不要直接要求他,不要让你自己看起来是个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的人,别让他再承受这种事,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把你当亲人看的。”
当时成老看著他的眼睛,震惊而沈敛,他答应了胡駸。
江城子到达医院,朝著无比熟悉的那间病房走进,但是在他还没有走近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伯父!我敬你是闽之的父亲,这是我这麽多年敬你的唯一理由!但是现在闽之要死了!我不会让他死的!所以那个姓江的,我今天必须搞定他!”
“你不配跟我谈,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想著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子,还在顾忌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你知不知道为什麽闽之从来不像儿子那样看你,是因为你也没把他当儿子!”
“啪!”
江城子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见成老抖著手,狠狠掼了那个在电梯里求他救成闽之的命的少年一巴掌,而少年随即愤恨地抬起头,滴血的眼睛怒瞪著成老。
“我不会坐以待毙,这次,就要请您一边呆著了。”
他说完这句话,正要走向病房门时,江城子缓缓推开了门。
“你们在说什麽?”
病房里的四个年龄段的男人静默无语,除了无法开口还在昏迷的那个,其余三个都呈三角站在病床周围。
江城子很轻易地得到了答案,无非就是狗血的,自己又因为某种非自愿的原因被惦记上了而已。
“哈,”沈默半晌之後,江城子率先发出了声音,“我都忘了,我还给白叔做过药人呢,看看白叔现在刀枪不入的,这还真是副好药呢。”他顿了顿,看了成老一眼,又将眼光避向一边。“您放心,您这点要求,我还能不答应?无非就是忍忍疼,我混了那麽多年,子弹都擦边挨过,要能疼个几宿就救了人命,我乐意著呢。”
“我现在也不确定,”成老垂著眼,底气不足地说“只是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你是最能起死回生的治疗方案,其他的,都已经回天无术了,但到底能不能救活闽之,他的情况与白幼宁完全不同,我不敢确定……”
“试试就试试呗。”江城子歪了歪脑袋,“什麽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打个电话来,我给你们试,义不容辞。”
江城子说完,挥了一下手,就往门外走去了。
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江城子突然顿住,眉间渐渐皱紧,他的脸上开始一步步出现惊疑的表情,像龟裂的地面那样撕开了细小的口子。
“我又忘了重要的事情……”他回过头,盯住了成老,那样凌厉的目光将老者钉在原地,连开启嘴唇都变得沈重无比。
“你是怎麽知道,我做过药人的?”
这是个最难以解释的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只有白幼宁和莫珊知道这事,他们都不可能将这事泄漏,那还会有谁?谁在背後盯著他?
“是、是胡駸。”成老尽可能沈住气,说道。
“什麽?!”
成老只是他才认识半个月的人,他怎麽会知道胡駸?他怎麽能在这时候,说出胡駸的名字?
成老这辈子,凭著古稀的医道和武学,跟不知多少大人物打过交道,向来是别人求著他,他未曾害怕顾忌过旁人,但是此刻被眼前的青年要把人毫无遗漏地穿透似的的目光盯著,他好像连撒个谎的心力都荡然无存。
“他与我早就相识。”
“五年前,我也不记得是几年前了。”
“胡駸带你去海南旅游的那回,我检查了你的身体,验证了药人的猜想。”
江城子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撕裂眼眶,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思维却异常清晰,他追问著。
“这麽说,胡駸早就知道?”
“我想是的。”
他还有一大堆想问的,但是他知道,这些问题他自己就能得到答案,问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罢了。
他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闪电劈开天空,雷鸣滚滚而来。
这样的秋雨毫不绵密柔情,来的突兀又猛烈。
江城子像失去知觉的木偶,一步步走进瓢泼大雨。
胡駸安排了那次旅游,那次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旅行,为的就是得到他稀有体质的验证。为什麽将他带到海南,这个一点都不难想通,那段时间白叔盯自己盯得紧,胡駸必须将他带出白叔的势力范围。江城子想起白叔在问起他是否是一个人旅行时,他还顺口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他是有多麽愚蠢!他是有多麽愚蠢!那样蹩脚的绑架说法,胡駸说了他也信!他居然相信!!
最可悲的是,胡駸回来找他,说喜欢他,他也信了……
胡駸为什麽隔了那麽多年还要回来找自己?当初接近他,为的是扳倒白幼宁,那麽这次呢?他怎麽就不多想想,想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什麽利用价值,当初没有被胡駸榨干的?没错,胡駸还能为了什麽啊,除了他这能让曾经病弱得不堪一击的白幼宁刀枪不入的药人身份,胡駸还能为了什麽?!
江城子摇晃著,扶住了伸手可即的某堵墙,不管那墙面上有多少不堪入目的、被雨水冲刷地脏污不堪的小广告,也抵不上他此时此刻的悲惨和可笑。
“胡駸……”他喃喃著,这个只要想起来就已经让他痛得觉得几乎要死掉的名字,他逼迫自己,将它说出口。
“胡駸、胡駸。”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他才能从齿间发出这两个轻飘飘的音节。
“胡駸、胡駸、胡駸!”他一拳揍在墙上,关节的皮肤立刻崩裂,鲜血飞溅。
他要自己撑下去,哪怕现在整具身体都在雨中筛糠一般抖动,从心脏扩散的疼痛像无数把匕首蹂躏他的肉体,四肢早已麻木,连站立都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他还是要逼迫自己,咬紧那两个字,那个他曾经最爱的人的名字,将它们从胸腔逼出去,就像从自己的所有爱意、所有思念、所有心绪里,赶走胡駸。
赶走胡駸。
不要让他再占据自己,狠狠地、驱逐他,不可能让他再有一丝余地影响自己。
他终於聚集起力量,抬起头,朝阴霾的看不清前路的暴雨──
“胡駸!!!!!!!!”
凄厉地嘶吼出他最後的留恋。
☆、'厨房和海浪'
胡駸坐立不安地看著窗外的暴雨,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一阵阵恐怖的心悸。
有种不祥的预感朝他游过来,胡駸直觉自己不能就这麽干坐著,於是起身去找伞,张妈在一边问:“小胡要出去吗,这麽大的雨就别出门了吧,打个电话给少爷叫他先在外面避一避,雨天开车也不安全呐。”
他懒得回应,心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显地烦躁起来。他一手拿著长柄伞一手打开了门。
门外霍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胡駸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才发现是全身湿透的江城子。
胡駸愣了一下,忙走过去拉江城子的手:“你怎麽回事,怎麽淋雨了……”
江城子的手非常冷,胡駸心慌起来,更贴近一步,攥紧了对方的手指。
江城子以异常缓慢镇定的速度,挣开了胡駸的手,然後他抬起头来,冰冷的雨珠沿著脸颊的曲线一直滑落到紧贴皮肤的衣领上,他湿得太透彻了,在初秋的暴雨里走了颇久,脸被冻得发白,但是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黑得厉害。
那双眼睛缓缓地看向了胡駸。
“从我家滚出去。”
他冷冷地、毫无感情地说。
胡駸像被重锤砸中一般全身一抖,露出预料成真、困惑、不敢置信种种情绪掺杂的表情,但是最终,他脸上只有空茫下来的痛苦。
“你都知道了?”
江城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朝屋里走去,与胡駸错肩而过的时候,胡駸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凝神屏息了半天才想起来呼吸一样。而张妈早就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看著这两个早上还好好的两个年轻人。
“能不能听我解释最後一次。”胡駸大声说,转过身来看著江城子的背影,而对方完全地恍若未闻,毫不停顿地往前走,一边对张妈说:“赶不走就叫帮里的兄弟来。”
江城子落汤鸡一样的背影本来应该是最狼狈不堪的,但是此刻的他却让胡駸觉得无法碰触,比神只还难以企及,胡駸目睹著江城子一步步消失在视野里,心脏因为惊慌和悲伤颤抖地像是要冲出喉管,但是身躯却纹丝不动。
他想著这麽多天里,自己一边受著内心的煎熬,一边做下的决定,於是慢慢放松了五指,而他的手心早已因为刚才紧张地用力攥紧拳头而被短短的指甲嵌出血痕。
张妈犹豫地走向胡駸,满脸失措和该死的同情的表情:“小胡啊,你先走吧,有什麽事慢慢……”
“张妈,抱歉。”胡駸抬起手,一记手刀劈在张妈的後颈,对方立刻软倒,胡駸把人抱到沙发上,就朝楼上走去。
江城子的卧室静静的,胡駸推开门,看到他就这麽湿淋淋地躺在床上,闭著眼睛。
江城子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胡駸觉得,他宁愿死都不愿意看到江城子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轻薄的厌恶、冰冷的无视。
“最後一次,”胡駸没有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哽咽了,而江城子此刻已经把胡駸完全地剔除在感知外,也没有发现。
“最後一次,”胡駸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江城子坐起身来,万分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诚恳地开口道:“我都懒得让你死,我说真的。”
胡駸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终於换得江城子是一丝讶然,而胡駸就在这毫厘的时间内,走上前,以同样的手刀劈晕了江城子。
江城子软绵绵的,靠在他的怀里,胡駸觉得仿佛悬空在崖边的自己,终於退回了安全地带,他收紧胳膊,紧紧抱住江城子,像个小男孩那样呜呜地哭起来。
江城子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脖子好痛,於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怎麽昏过去的。
狗娘养的,那个畜生居然打昏他。
江城子撑起上半身,难受地动了动脖子,一低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盖了被子,躺在一张大床上。
“操……”他低咒了一声,随即抬起头想要找件衣服蔽体。
“你醒了。”胡駸幽幽的声音响起,江城子瞬间绷紧了神经,在窗帘全部拉紧的室内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胡駸居然一直坐在他的床边。
“喝点水吧。”胡駸看著他的眼睛,哪怕在昏暗的光线里都熠熠散发著微光,温柔得像一池水。
江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胡駸递过来的杯子,他一边咽著水一边静静观察这间屋子,刚才只是扫了一眼,现在仔细看了,江城子才发现陈设家具,竟然无比熟悉。
这竟然是高中时候跟胡駸同居的屋子!
江城子心下一惊,但马上又发现有什麽不对,没错,相同的只是家具陈设而已,房间的格局还是有差别的,也就是说,胡駸把这套房子布置得跟他们以前住过的那所一模一样。
江城子莫名觉得背脊有点发毛。
他默默喝完那温热的半杯水,将杯子递还给胡駸,便不眨眼地盯紧了胡駸的脸,想从那脸上找出自己下一步该怎麽做的突破口。
胡駸似乎因为他的注视而心情良好,凑过来异常自然地亲了下江城子的嘴角,就像往常的早安吻一样轻描淡写又温馨地不像话,搞得江城子一愣,觉得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他的设想里,胡駸应该愤怒,因为计划的败露因为自己的决绝,也许还会反扑……等等,反扑?哈,这就对了,胡駸是眼看著再也不能利用自己了,打算来更软的?装著一往情深,还把自己搞到这渗人的屋子里,拿那不值钱的回忆做砝码,这小子不是挺聪明的麽,怎麽还想著用这种老办法?他江城子是蠢,一次不算还要栽第二次,但是再来第三次,他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你何必呢?”江城子嗤笑一声“直接把我绑起来,慢慢炼你想炼的东西不就好了?还来这套不是耽误时间。”
胡駸看著他的眼光晃了晃,沈默了一下,却站起身,口吻保持在平日里常用的音调上:“晚上想吃什麽?”
江城子坐在床上,狠狠瞪著他。
胡駸像没看到那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自顾自温柔地说著话:“你别跟我生气了,我去做饭。”说完便真的拉开门走了。江城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刷地扯开紧闭的窗帘,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地呆愣在了原地。
这里,居然是座岛。
江城子知道自己在这幢别墅的二楼,而房子的周围是茂密的热带植物,不远处能清晰地看见海滩,而大海之上,江城子看不到其他陆地。
“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啊!”江城子觉得自己抓狂了,一座岛!一座岛!他可以轻松地徒手跳下四楼,可以跟十个练过功夫的成年男子打斗并且获胜,只要跑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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