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亭城并不是从始至终的安稳,也曾受到邻边几城的波及,也曾因为过多涌入流民而使城内发生动乱,更曾经因为铁蹄铮铮而不得不避其锋,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不久的将来,在伏城主的手里得已艰难渡过。
会亭城的安稳只是相比较于其他受尽战争之苦的城镇而已。
她不想莹莹嘴里那个家事上糊涂,政务上却精通的伏城主最后咳血半床,抑郁而终。
伏睿是她少数几个知其结局的人,且还是个不算好的结局。
她从来就不曾了解,为何伏城主那样做了那么多大事好事的人却要死于病痛,而齐振天缺德事黑心事做尽却得了善终。
如果善换来的是那般,恶换来的却是逍遥,人又何必秉持善念?
她从小就没有得到父亲的关心疼爱,在游魂时注意到伏睿,隐隐的,就将他代入了父亲的角色,那时候她便想,若是她的爹是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就好了。
这样的伟男子,但凡有一分机会,她也不想他得个那样的结局。
所以伏莹莹主动找上门来时,她接纳了,心底甚至是欣喜的,离得近了,说不定就有机会做点什么了呢?
今天,是她跨出的第一步。
她要让伏莹莹信任她,关键时候她说的话不说一定要她相信,至少要听进心里去,到了必要时候能用上。
对,就是如此。
这一步,她没有跨错,哪怕是伏莹莹心底有些莫名也没事。
转眼进入了三伏天里最热的末伏。
知了每天在树上叫得声竭力嘶,树叶花朵恹恹的耷拉着,脱水了似的干瘪。
穿着薄底的绣鞋走在太阳暴晒的路上,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炙热。
汝娘终于放宽了对冰的管制,每日午时起至未时末那两个时辰会在屋角放上冰块了。
于是夏含秋更是连门都不出了。
书香斋的生意却未受影响,每天大盆的冰块放置在书香斋四个隐蔽不易被人查觉的角落,一进铺子扑面而来一股凉气,引得人进来就不愿出去了。
好在大家都是要脸的,虽然每天都会来,虽然每次呆的时间都长了些,但是每次也绝不会空手出去,生意倒是比平时还要好些。
塔良和四小童都觉得这个夏天过得好快,他们还没有感觉到多热就过去了。
随着气温一点点降下来,夏含秋心底却更加焦躁,每次伏莹莹前来都会问她几句其他城的事。
伏莹莹为了能答得上话,每每她爹说话时都会坚起耳朵听着,一转身就将自己所知的全告诉了秋。
这天依然是如此。
“你别问,我主动说就是,我爹说武阳城出了点情况,瞒得很紧,他也只隐约知道一点……秋,怎么了?”
夏含秋脸色发白,用力抓住伏莹莹的手,不答反问,“你确定是武阳城?”
“确定,秋,你有亲戚在武阳?”
亲戚?可不就是亲戚,她的根在那里,她全部有血缘的人都在那里,如果乱的是武阳城,章家是墙头草,上上辈子没有事,这辈子也不会。
可她娘现在是城主的女人,若是城主有事,她娘又哪里逃得掉?就算能逃,她没有自己的先知先明,又能逃往哪里?
还有她的外祖一家全在武阳城下面的澄阳县,若是武阳乱了,又岂会只乱一处,她的外祖家能保全吗?
伏莹莹此时才明了,她一直怀疑是上都的人原来是武阳人,“你先别急,我这就回去找我爹问清楚。”
想起身,却发现被握紧的手抽不出来,“秋……”
夏含秋闻声抬头,眼神空洞呆呆的看着唤她的人。
看着平日里和她逗趣什么话都接得上的秋这个样子,伏莹莹说不出的心疼,蹲身在她面前覆上她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秋,没事的,我也不过听了几句话,也许是我听岔了,我这就回去问清楚,你安心在家里等我消息好吗?”
夏含秋嘴巴动了几动,轻轻点头。
拍了拍她的手,伏莹莹起身,示意如月随她出去。
如月担心的看了小姐一声,咬着唇跟了出去。
“你去找找汝娘,叫她快些过来。”
“是。”
回头再看了一眼屋内好像已经缓过来了,正扯了嘴角对她勉强露出笑意的夏含秋,伏莹莹也笑了笑,快步离开。
这个样子的秋,实在太惹人心疼。
汝娘得了信前脚打后脚的跑来,原以为会看到神思不属的小姐,哪想到她家小姐这会平静得很,哪还有一点如月说的模样。
“小姐……”
“汝娘,我担心娘会出事。”
“您别听风就是雨的瞎担心,城主那么厉害的人,哪会护不住妻小。”
夏含秋捂着跳得极快的胸口,“可是我感觉很不好。”
明明那世的记忆里,娘每年都还是会去她坟头看她的,看了很多年,不管郭子良如何,她娘应该都不会有事,她根本不用担心的。
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慌?
汝娘看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她坐下,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小姐,老奴知道您担心,可隔这么远,您就是再担心又能如何?不如好好将养着自己,您好了夫人才会放心,您若是实在不放心,老奴马上回一趟武阳……”
“不行,武阳已经乱了,你要再陷进去,我担心的就不止我娘一个人了。”
汝娘知道这已经是小姐能说出口的最亲近的话了,声音更柔和了几许,“好,老奴不去,不然您写封信给二舅爷去?”
夏含秋深觉可行,“好,写信,如月,磨墨。”
“是。”
满满一页纸一气呵成,字迹稍显潦草,夏含秋也顾不得了,吹干字迹对折几下装进信封,“叫塔仁跑一趟,现在就出发。”
做了这些,夏含秋还是觉得不安,可她无技可施。
她太弱了。
这两年她将日子过得安稳,却也完全没了要和章家一较长短的决心,两年时间里无半点长进,一旦遇事,还是只知道慌乱什么都做不了,和在章家时一样的无用。
不,还比不得在章家的时候,至少那时候她知道要奋起反抗,让章家付出代价。
她当时的决心呢?哪里去了?
人,怎么能越活越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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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章 姐弟
任莹莹返回得极快。
她以为回来看到的还会是一个着急的,六神无主的夏含秋,可一进门,却看到她关心的那人斜斜倚着小几,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饮啄着。
仿佛之前慌得人都恍惚了的人不是她。
“打听到了?”
伏莹莹回神,在她对面坐下,“不止武阳,还有博树城和双西城也乱了,不过我爹向来不爱结党营私,知道的也不多,你别着急,我让我爹留心了。”
“你爹没问?”
“问了,我应付过去了,没暴露你。”
夏含秋亲手给她倒了杯凉茶推过去,“你和我相交也有几月,就算你爹平日里不关注这些,你母亲怕是早知道你和我结识之事,不过是看我对你无害才纵容着你我来往,等这事了了,我该去给你母亲请个安才是。”
伏莹莹深以为然,她娘精明得不得了,恐怕不止清楚她这些时日的去向,说不定还查过书香斋了,好在她娘一直都相信她看人的眼光。
“我娘不是难处的人,她很喜欢你写的故事,到时你带着几本书上门她就很高兴了。”
夏含秋微微笑着点头,要不是她眼中忧虑没能完全隐藏起来,任莹莹差点就要以为她真的一点也不心急了。
虽然不知她为何离家独居,但是亲人在动乱之地,心里必然是担心的,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倒不如给她个清静的空间。
如此想着,任莹莹陪着说了一小会话便告辞离开。
这一夜,夏含秋翻来覆去,怎么都没能睡着。
天一亮便披衣起床了。
值夜的丽月不敢熟睡,听得响动忙麻利的穿上衣裳,寝具收回柜子里,侍候着小姐梳洗,边时不时从铜镜里看小姐一眼,斟酌着开口道,“小姐,您昨儿晚上都没睡好,吃点东西再去睡上一阵吧。”
“不了,没什么睡意。”黄澄澄的铜镜里,也看不出自己的脸色是好是差,夏含秋摸了摸脸蛋,想着一夜没睡,精神恐怕不会太好。
和啾啾一起用了早点,夏含秋抱着它玩了一会便出了门。
心太乱,只有书香斋满屋的墨香味能安抚她。
书香斋此时还未开门,纸宁正拿了个鸡毛掸子扫灰,看到她进来忙躬身行礼。
“忙你的,不用管我。”信步走到书架前,看了眼剩下的数量,夏含秋心里很满意。
书香斋才开时,她只敢印一百本,后来再慢慢追加。
而到现在她首印就是一千五百册,是之前的十五倍,后面还会酌量追加。
就算是她的第一本书,到现在都还是有人买的,书架上一直都摆着,前不久才加印了一次。
自己写的故事有人看且得到了认可,夏含秋觉得很骄傲。
可惜她的故事只受女子青睐,要是男子也看得上的话,那数量不得翻个几番?
不如,下个故事写个热血一点,以男人为视角的?
“小姐,您快来……”
塔良这两年被磨练得已经很稳重了,少有失态的时候,现在却……
夏含秋本就不安稳的心一沉,急步走了过去。
书香斋的大门开了一扇,顺着塔良的视线,夏含秋看到了让他失态的原因,一个看着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双手环胸抱着自己靠坐在门槛上,不知是塔良开门的声音还是他的叫喊声惊醒了他,此时正警惕的看着门内两人。
夏含秋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这个孩子,在那一辈子她曾见过,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会以这般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塔良开口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大清早的怎会坐在这里?”
小孩摇头,声音如同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不像是胆小,倒更像是很久没喝水以至说不出话来,“我找章含秋,娘说在这里可以找到。”
塔良忙回头看向小姐。
夏含秋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自乱了阵脚。
强压着心潮起伏上前一步,塔良忙退开让至一边。
“你是谁?你母亲又是谁?”
小孩定定的看着眼前和娘亲极像的脸,眼泪无声的落下来,却兀自强撑着要得个答案,“你是章含秋吗?”
“我以前是,可我现在叫夏含秋,随娘姓。”
小孩的眼泪落得更欢,“我叫郭瑞宗,乳名念儿,娘叫夏薇,她说章含秋是我姐姐。”
夏含秋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去将人抱进怀里,哽咽着声音应下来,“对,我娘叫夏薇,我是你的姐姐,念儿不哭。”
“姐姐,姐姐……”
郭瑞宗用力回抱住,一直紧绷着的心一放松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夏含秋吓得快要失了魂,不知道娘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念儿一个人摸到了她这里。
心里有无数猜测,却哪个都不是好的,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塔良,快将念儿抱进去,纸宁,你去请大夫来,铺子先不开。”
“是。”
夏宅也就最近几个月才有了伏莹莹这个客人,周围的人对夏宅不是没有猜测议论的。
纸宁去请的是离书香斋不远的医馆坐堂的大夫,对书香斋,对夏宅都没少听人说道,此时有机会登门,自是留了心思四顾。
干净的庭院,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花圃树木,规矩有礼的丫鬟,壮实的婆子……一切看起来就跟他平日里去贵人家无差。
这夏宅的主子果然也是个贵族。
这么一想,他顿时老实多了,不敢再眼神游移的四处看。
守在郭瑞宗身边的是汝娘。
等大夫收回号脉的手就迫不及待的问,“大夫,我家公子情况怎么样?”
“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后又耗了心神,养一养就好了。”才这么小的孩子就又是受惊又是费神的,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好当啊,大夫心底感叹,到一边去写方子。
“老夫开的这药方是用来安神的,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早饭前晚饭后服用,医馆离得近,您看是派个人随我去拿药还是我使药童送过来?”
想到自家的情况,汝娘忙道:“我使人跑一趟,多谢大夫了。”
“份内事。”
阿九送上诊金,老大夫欣然笑纳。
待人一走,夏含秋便从里间出来,坐在床沿拿帕子给孩子擦脸。
“汝娘,娘为什么就没跟着一起来呢?”
汝娘哪答得上来,今儿这一早上,她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实在不敢再想其他。
“如月,兑点温水过来。”
“是。”
小心的倒了一点点温水打湿念儿的嘴皮,看到孩子下意识的张嘴要喝,夏含秋心底一酸,赶紧将他半扶起来,慢慢的喂他喝下大半杯。
汝娘看得难受,哽咽着上前帮忙,“干成这样,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您出走的时候好歹也有十三了,身边还有老奴和阿九跟着,公子这才多大,竟然一个人找了过来,中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们姐弟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大神,偏得这么折腾你们。”
她上上辈子就不解了,三世都没能得到答案,夏含秋笑得莫名,“大概是老天爷想要降大任于我们姐弟,先安排了些磨练考验我们,若是通过了自是一切顺遂,若是通不过……就是死了,这世上又何时缺过人?”
汝娘撇开头抹泪,屋内久久无言。
郭瑞宗醒来时屋里已经掌了灯,烛光跃动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武阳家中。
坐在床沿的人就是等着他醒来的娘亲……
娘亲!猛的坐起来凝神看去,郭瑞宗彻底醒过来,这人不是娘亲,这是他找到的姐姐。
他的娘亲已经……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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