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沉稳的声音从额头抵着的胸膛处嗡嗡响起来:“……你得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在那辆逆风行驶的机车上,杨晚的眼泪被飙到空中去。她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不少,但是恐惧却也更加的渗入心中。她抱着豹子精瘦的腰身,觉得一切都像做梦,这么不真实,仿佛前一秒还在应付着身前蛮不讲理的混混的恶作剧,后一秒却坐在他的车上被他带往回家的途中。转变来的太快太猛,她的小心脏完全负荷不了这种超速的情节。
她什么东西都没带,幸好钱包在她身上,里面有存着她所有积蓄的银行卡——在这个当口,钱是最重要的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杀了她一个措不及防。在车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狂风拉扯着的风筝,除了前面豹子偶尔爆出的毒舌和粗口是唯一一根维持她没有昏厥倒下的线。
“别嚎了,难听死了,这可是上了高速了,别影响老子的心情。要是撞上一辆车,我俩都得玩完!”
“你家人不是说了吗?你妈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就是房子被炸毁了而已……”杨晚在听到“炸毁”的时候,全身抖了一下,豹子又赶紧吼她:“给老子憋回你的哭声!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还混什么黑社会?!”
“我又没混黑社会!而且又不是你妈妈出事了!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杨晚又没出息地“哇”的一声哭出来。
“可是老子是混黑社会的,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是那不一样!不一样!”杨晚死死咬住下唇,努力往回憋哭声。
“是是是,不一样,你最惨,这样总行了吧。”
杨晚听着他敷衍的安慰,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悲痛的眼泪却也同时落下——只有在重压之下的人才会有这样神经质的反应,但是笑了之后,她的心里真的稳定了许多。她开始很冷静地考虑回家之后的事情了。
她这只风筝总算摇摇晃晃地在空中安定住了。
☆、改变和接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突然,她犹如电光火石般想起他之前叫的那声“杨晚”,不受控制地问出这个和她现状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我一个小弟混一所三流学校,他们那边也有参加网上什么什么狗屁校花评选活动的,我瞄了一眼,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照片。”豹子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这时候,杨晚才察觉到,她和身前的这个男子,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二人还可以说是仇敌,但她却莫名其妙地上了他的车,而他竟也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今天接受的刺激太多了,这个时候已经很疲倦很疲倦了,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体验其他的情绪。她将额头抵在豹子的肩膀上,低低地“哦”了声。
塞入二人之间沉默的是猎猎的风声。
“……你的脸没事吧。”豹子的声音突然被风歪歪扭扭地带到杨晚的耳朵里。杨晚一怔,摸了摸半边麻木的脸颊,摇了摇头后才反应过来豹子看不见,又说了声:“没事。”
豹子却在临时停车处停下,长腿一跨下了车,转过身来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他那犹如刀凿斧雕的面孔乍然在阳光下转过来,震撼不是一般的大。那一刻,杨晚竟然觉得他像一个希腊神祗一般的伟岸英俊。而他凝神看向杨晚半边浮肿的脸蛋,眉头深深拧起。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然后他抬头冲杨晚歉意一笑:“对不起。”
他那个犹如大孩子犯了错般,半挑着眉梢,眼神里满是诚挚,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杨晚脑海中瞬间被这个阿波罗般的笑容塞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豹子从挂在机车边上的帆布袋子里掏出一管药膏,挤在手心里揉上杨晚的脸。杨晚这才觉得痛,豹子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给她抹药,一边淡淡地指导她乱成一团的脑子:“待会继续上路之后,你打个电话给你同学要她们帮忙请假。回家之后,你先去看你妈,然后再问清楚事故的全过程,再尽力减少损失。还有——”他抬头深深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
杨晚心中刺痛,她知道他这是在提醒她如果妈妈真的……去了……她也不能崩溃。
她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豹子和她又在这个停车处待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杨晚在呆呆地思考,豹子在抽烟。杨晚不经意地瞥去一眼,便看到无限延伸的高速公路前,他倚在机车上,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吞吐的剪影。沉默,而利落。
他看到杨晚的目光扫过来,一愣,吐出烟雾,将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熄:“可以了?”
杨晚深深呼吸一口炎热的空气,点了点头。
豹子性能优越的哈雷机车堪比轿车的速度,原本坐汽车需要三个小时的路程被他两个小时搞定。杨晚也在途中打了电话给五姨夫,要他不要去橘城接她了,直接在医院等着她。等到她到达医院的时候,豹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掏出她的手机快速存下他的号码,这才丢还给她,说了句:“我去加油。”就离开了。
杨晚心中满怀对他的感激,目送着他离去之后,这才奔进了医院。
所有亲人的面孔都无一例外地带上了红肿的眼圈和疲惫的神情,反倒她,是最沉静的一个。她仔细倾听了医生的描述后,得知这场瓦斯爆炸原是邻居家里的一场意外,那家福大命大,恰好无人在家,而妈妈虽然遭受了最严重的波及,却也保住了性命,身上只有轻微的烧伤和皮外伤。只是脑部似受过重击,现在陷入昏迷状态里沉睡不醒。她的一颗心这才算是稍稍放下,又温言细语地将外婆的情绪安稳好。深吸一口气,和四姨五姨商量这之后的事情。
她的外公外婆共生育五子。她的妈妈排行老三,上头是大姐和二哥。杨晚的大姨家穷,生育一子一女,皆长大成人,女儿在海滨城市工作;儿子未婚先有子,替他们老俩口得了一个孙子。他们家里过的紧巴巴的,平常和杨晚的外公外婆还有其余的姊妹们来往也少。而杨晚这个唯一的舅舅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而杨晚那个所谓的舅妈也再了嫁,生了一个儿子,和他们再无瓜葛。
余下的五姨才三十岁,是一个任性而可爱的女人,已生有一子,和五姨夫一起做木地板生意,为买房的事情攒钱,到现在还和外公外婆他们挤住在一起。
只剩下四姨。通过四姨的不懈努力,他们那个三口之家过的很美好,婚姻幸福美满,夫妻俩努力做生意发家致富,而儿子也聪明听话,俊秀挺拔。四姨和她妈妈这俩姊妹的感情最是深厚,自从杨晚的母亲和她的父亲离婚后,她们娘俩没少受这个善良的四姨接济。每回过年,她这个四姨封的红包也是足够她交学费的份量。她心内已视这个四姨为另一个母亲,而她四姨没有女儿,也待杨晚这个姨甥女如亲生女儿一般。
“四姨,我妈妈的住院的钱……”杨晚才提了这个开头,就被红着眼睛的四姨打断:“你妈没事,过几天你就回学校好好学习就行了,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四姨在呢……”说到后来,已是哽咽。杨晚心如刀割,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冷静下来的外婆也抱住杨晚,老人粗糙的手指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地说道:“是,还有奶奶呢!我的女儿福大命大,绝对会没事的……”
话未说完,老人已经泪流满面。外公站在一边沉默地抽烟,但是那浑浊的眼珠内却透出同样的话:孩子,没事,有爷爷呢。
杨晚忍了多时的泪终于落下来。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从医院回来后的杨晚去自个儿的家里看了一眼,那烧成一片焦土的房子又在刺激着她的泪腺——那一刻,她仿佛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亲人们几乎是将她拖着离开了那栋单元房,一家人坐在外公外婆的土砖房内,个个面色沉重。
杨晚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难受的很,她告诉亲人们,是一个朋友送她回来的,她现在要去道谢,给人家找个旅馆什么的。期间免不了受到亲人们要她将朋友带回来在这里睡的热情邀请。杨晚妥帖地拒绝了,闪出了门,拨打了豹子的电话。
“我在你们这个小镇的夫夷河边的防洪大堤上。”
杨晚赶到那边的时候,豹子正坐在台阶上抽烟,身边是一堆烤肉串的空杆子。他灌着冰水,看着杨晚红肿的眼神,也没问她她妈妈的情况怎样,只是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散散步吧,你家乡的风景还是不错的,虽然小山小水的。待会我送你回去后,就直接回燕城了。”
“你……你就回去啦?”经过这次的事情后,杨晚不由得对他有种微妙的依赖感,听到他要回去,内心竟然有些不安。
豹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又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你要是我马子的话,我就留下来。”
杨晚泄气,肩膀垂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才正经一会儿,就现出原形了。”
豹子瞪她一眼:“老子还嫌你肥呢!”
杨晚心内不快,纷乱如麻,快步走到他的前面去。
“嗳嗳嗳,又生气了啊,你怎么比老子还难伺候啊!”
“你还知道你自己难伺候啊!”杨晚气冲冲地转过身来。
“老子都不嫌麻烦送你回家了,你还给老子脸色看!”
“……”这话让杨晚立马反省,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她嗫嚅起来,觉得很不自在,“谢……谢谢你。其实……你是个好人……”
“哼,你第一次拿电饭煲砸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某人一想起这个就气的牙痒痒。杨晚回忆起来,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个电饭煲和你头一样经用,牢固的很呐。”
豹子瞪眼做出凶恶样子,杨晚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内却流过一道暖流。她知道他是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冲淡她的悲伤。她不由得定定看着豹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靥,轻声说道:“谢谢……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现在估计已经倒下了……”
“……切,老子稀罕?”豹子好似被她的表情噎住,双手插袋快速超过她。但是他的耳朵,却蹿上一溜儿的绯红。
杨晚的心跳就在那一刹那停顿了一秒。
二人再不知道说些什么。初夏的夜黑的晚,此时已经七点了,天边还有绛紫色的余晖。夫夷河的水永恒地沉默,如永恒的疑问;而粼粼的波澜却无比的温柔,恰似无言的回答。
“喂,杨晚,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突兀地传来一句话。
“额,什么?”杨晚有些慌乱。她好似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又似完全不知道……但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严肃的表情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话很剪短,意味深长,还蕴含着她觉得她能够抓住的什么东西……他说:“这句话是别人告诉我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尤其是——”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灵魂,“那些你不得不接受,和不得不改变的事情。”
豹子回去了,他在机车上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以示告别。杨晚心内难过,没有出声,只是以一种很脆弱的姿态靠在墙上。但是在他和机车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后,她却又勉力站起来,虽然摇摇晃晃,但是好歹,她站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
☆、活着
空间里永远都是阳光明媚,像某只不懂人间情感的灵宠一样那么不知忧愁和悲伤。
咕噜的表情是疑惑的,它好像不理解为何杨晚的脸色这么难看,而她的眼睛里,为何会填满了悲恸和愤怒。是不是它哪里做的不好?它不安地抬了抬爪子——现在它已经帮助杨晚安然度过第一个大劫了,它也随之进化,身形已经恢复到它的原身那么硕大,这么神速的进步是几乎从未有修真者轻易达到过。它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灵宠了,它帮助了它的主人轻松度过第一个大劫,按理来说杨晚应该高兴才是啊。
杨晚胸口剧烈地起伏,她一进空间,就看到变成巨狼一般的咕噜威风凛凛地抖着身上漂亮的白毛——它这是在向她邀功呢!而它竟然敢向她邀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我的妈妈!”杨晚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挥手,咕噜就被一股狂风狠狠摔到身后的大树上!
“晚晚!——”咕噜翻了滚站起身来,不解地看着她,眼神是最可恨的无辜,那种懵懂的迷惑却让杨晚再也无法使出惩罚,“她只是你的妈妈而已啊。从社会学来讲,妈妈,是子女对于双亲中女性一方的称呼。在社会学上,母亲可指养育与教养子女成长的女性。在法律上,女性也可以经由合法的渠道,领养子女,或与有子女的男性结婚,进而成为该子女的法定母亲。经领养而成为母亲的称为养母,与有子女男性结婚而成为母亲的则称为继母、后母或□。在生物学上,子女体细胞中成对的染色体,有一半是由母亲的卵子的提供,因此可借由DNA分析来辨别亲属关系,且父亲精子与卵子结合时,只有提供细胞核的遗传物质,因此子女细胞中粒线体的DNA皆来自母亲,可由此来判别母系祖谱。——她只是具有这些意义而已啊!”
“咕噜,你根本不懂人的感情!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不是你背下来的那些定义!有些感情,根本无法定义!就像我和你的关系,不仅仅是主仆,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而你,若无法理解,我就——把这个空间毁灭!”
“不!晚晚!你不能毁灭这个空间,不然的话,你也会死去的!”咕噜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它想要扑上来,却被杨晚一挥手甩离她的身周。杨晚和它愕然的大眼对视着,沉默着。
“哇!——”咕噜突然变回了小小的样子,坐在地上大声的哭了起来,“晚晚!你不要不要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懂人类的感情,我可以慢慢学!但是你不能不要咕噜!”
它哭起来的样子和杨晚的一模一样,就连擦泪的手法都一样。杨晚看的心内发酸。它,还只是个孩子啊。尽管它的脑子里装下了这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它仍旧是一个只会模仿不懂如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