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白眼珠子一转,就笑着道了谢去了。
许妈妈听了,恍然明白了一点顾五小姐选人的用意,心里不禁稍稍有些感慨:要不是这些年这么坎坷,恐怕也不会事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全……她看了看忍冬和半夏,只见她俩面上一点异色也无,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顾成卉在堂上坐了半响,心下不禁有些奇怪。虽然听府里传闻,说是顾老爷怜惜自己才把自己送进寿安堂的,可见面行礼之时顾老爷却连丝儿笑容也没有冲她露。在老夫人下首坐了也有半刻钟了,顾老爷就像全不认识她似的,正和老夫人说着时事。
“……前日进京述职的山东署理巡抚温海青,这次还带了家眷来看望岳家。他去拜访师座、同年的时候,几个子女溜了出去逛街,结果不知怎么,竟和一些躲冬的流民争执了起来……据说他有一个女儿的袖子被扯下好大一块!如今那几个流民都下了牢了,他联同了几位要好的大人上了折子,把京城巡防司领军和顺天府府尹都给参了一本,如今为了这个控制流民入京的事,朝堂上分成了两派,成日争论不休呢。”
老夫人问了几句朝堂上的态度,又说道:“不要紧的,这又不算大事,想来顶多半月也就解决了。就是那个姑娘家,怪可怜见的,遇到这样一场飞来横祸。”
顾老爷立刻就有点不赞同,“她一个女儿家,不在闺阁里呆着非要跑到外面街上去,出了这种事本就怨不得人。如今为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小姐,还要闹得将贫苦百姓赶走……可见,家中不仅要有贤妻,女儿守不守‘女则’‘女诫’也是很重要的。”说着他好像意有所指似地扫了一眼顾成卉。虽然是他开的口,才让顾五得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然而顾老爷对于她的那番言论,仍是很不以为然的。
顾成卉立刻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都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扯了姑娘的袖子,他怪姑娘不该在街上走!强奸犯是不是还要怪女人穿得少?她来到古代后一旦遇到憋气的事,就要在心里骂娘,于是顾五小姐表面上依然端庄稳重地坐着,在心里把“狗屁女诫”“规矩你奶奶个腿儿”什么的骂了一通,骂得越爽快,脸上的微笑也就越真诚。
老夫人忽然想起了先皇后来,就没有附和顾老爷,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顾老爷又朝嫡母笑道:“……上次您跟我说了那番话,我回去就训了立春一顿。她也是不容易,一个家都要她照管着,难免有不到的地方。这不,这两天还跟我说总闹头疼呢……”
老夫人嘴角一扯,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毕竟嫡母与庶子之间是隔了一层的,她也就应付几句不提这事了。过不了一会,顾老爷见老夫人兴致缺缺,也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教训顾成卉:“你这不堪造就的顽劣性子,如今能得老夫人时时教诲,真算是你的造化了。你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到时可别怪我下狠手亲自教你!”
听了这样一通教训,顾成卉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微笑着刺了一句:“女儿不敢,只要是长辈的教导,女儿一定谨记心间。”顾老爷刚想点头,又觉得这个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又说不出什么不是,一甩袖子就走了。若是一般小姑娘家,十天半月才见一回自己的父亲,还被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一顿,眼眶肯定是要红的。
而顾成卉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半点感情,更谈不上难过了,只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句,转过身正好撞上了老夫人探究的目光。
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父亲这样说你,你可生气?可委屈?”
顾成卉摇摇头:“孙女儿不生气也不委屈。我自知我那日做错了,本来就不该与三哥哥高声大气地争执,惹得家中不和。”她低着头,把态度放得极端正。
老夫人看了,就“唔”了一声,似乎琢磨了一会儿心事,这才挥手让她回去了。
待回到了自己的西跨院,顾成卉坐着喝了一盏茶,就叫了橘白来。
“老爷今日要比往时早了半个时辰回府,一过二门就往正明居的方向去了,据说看着脸色不好,挺生气的。但是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正明居的小丫头去厨房上叫点心,特地叫了老爷爱用的鹿尾羹、鸭蛋稣,据说来的人脸上并无不安,也是笑容满面的。另外话里还透漏出,正明居的大丫鬟们起了口角……具体因为什么还不清楚。”
虽然被许妈妈隐约猜到了橘白的作用,但是连顾成卉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好用,更没想到当值第一天,她就把第一个吩咐做得这么出色。忍冬和半夏立在一旁,更是把佩服的神色都挂在了脸上。
看来挑橘白确实没有挑错。橘白作门房的老子就不必说了,留意着府里爷们的出入最方便不过。她娘上值的园子角门,是一般各院下人出入的地方。而她大姐当值的大厨房,因为少不了饮食酒水,向来是婆子仆妇们休憩之余嚼舌头唠八卦的去处,消息来源是最全最快的。这橘白也是个精的,这么快就摸清楚了主子的形势……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真是从前在书里、电视上才有的。顾成卉暗暗叹口气,对橘白笑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情我记下了。”橘白虽然做事周全,但还是像个小孩一样,笑得露出了小虎牙:“谢谢姑娘夸奖!”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有。”
顾成卉瞧了她一眼。
第十五章 点菜
更新时间2014…1…19 14:02:03 字数:2220
橘白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有。”
顾成卉瞧了她一眼。她一向是不喜欢屋里下人得了消息就自己斟酌、拿乔的……
橘白忙接着说道:“我姐姐说,今日一早,就有一个小丫头说是姑娘院子里的,去了大厨房传话,嘱咐今晚给姑娘做好菜,报上了几个姑娘爱吃的菜名,还赏了一贯钱。至于那丫头是谁,我姐姐就不知道了。”
竟有这样的事——顾成卉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忍冬也有点愣了,她在五姑娘跟前最有面子,看了一眼同样迷茫的同侪们,她回道:“姑娘,我们几个并没有使唤丫头去厨房。”
“知道不是你们。”能赏钱,就肯定得经过主子的同意,没有开了钱匣自己去赏的道理。只是这个人会是谁,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
屋里静默了片刻,只有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挂在床帐子上的香囊,打在床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来。忍冬听了,忙走开去,伸手把窗子拉上了。其余两个丫头,面色严肃,你看你我,我看看你。
半夏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老夫人疼惜姑娘……?”
顾成卉面色淡然地说:“你们有谁出去的时候,会跟外人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
忍冬半夏都摇头了。
“你们都不会狐假虎威,那么祖母院子里的姐姐们,更不会说是我院子里的了。再者说,如果真是祖母的人,直接告明是祖母的意思就行了,谁敢说个不字,何必又隐瞒身份,又赏这么多钱?”顾成卉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贯就是一千文,足可以换上一两银子,足够外面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了。就是顾府小姐的月银,也才不过三两。
话音刚落,一旁的许妈妈就证实了顾成卉的猜测:“姑娘说的是。老夫人从来都是只打赏几百大钱的,节日筵席的时候才有一贯钱的打赏呢。这样厚的赏,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以顾五小姐如今的地位来说,还不至于有人这样花心思献殷勤。顾成卉不由得想到了前世小说电视里最喜闻乐见的宅斗手段:下毒。可她觉得这个主意有点不靠谱,就算与孙氏一系有了龉龃,也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况且死一个人也是大事,万不会为了一点口舌之争下毒的。
但是除了孙氏一系,她在府中也确实就没有敌人了。
“劳烦许妈妈跟祖母报一声,”顾成卉转头吩咐许妈妈,“就说今日小五想伺候祖母用晚饭。”
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变相的请求一块吃晚饭,姑娘是娇客,就是缺人使唤也不会用未出门子的小姐来伺候用饭的。这一举动的意思,是要避开暗中那人的锋芒了……许妈妈全程都在一边听着,见顾成卉并不避讳自己,行事也不掐尖斗狠,就暗暗点了点头,又思衬了一番,笑问道:“姑娘,这事儿是不是也该报给老夫人知道?”
我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许妈妈完全不必来问这一句,可她这样知情识趣,顾成卉心里也颇为满意,就笑着说:“还是妈妈想得周到。只是这事到底如何,还不明朗,着急告诉了祖母,我怕又要祖母白白为我担心。且看看再说,到时我必会亲自向祖母说的。”
许妈妈得了这一句,便也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
她走了,顾成卉可没有忘记这院子里的下人该清洗清洗了,就对半夏道:“你去问一问,今日都有谁出过院子,去了哪儿,办了什么事,问清楚了来回我。”
半夏性子直脾气大,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很少有不怵她的。半夏恨恨地应了,又道:“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要是让我抓住这个蹄子,我就拿凉水泼死她!”
“这天寒地冻的,你是要杀人呢!”顾成卉让她逗乐了,打发了半夏走,又吩咐橘白再去找她姐姐问一问,又给忍冬吩咐了差事,一时间把屋里的下人是打发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等到许妈妈从老夫人的正屋回来了,见屋里只剩了顾成卉一个,不禁有点儿惊讶。
顾成卉面上才带出了一点愁容来,拉着许妈妈坐下了:“妈妈回来了!您说,这件事到底是谁,存的又是什么念头……莫不是当真有人看我如今得了祖母的喜欢,来巴结我?”
许妈妈脸上顿时就有一些不敢苟同的神色出来。
顾成卉笑道:“妈妈有话但说无妨。”
“姑娘,不是老身不给您面子。而是……巴结您也没有可图的呀!您又不掌家,又没有私产。”许妈妈一句话明显没有说完,就打住了不再继续。见顾成卉朝她望过去几次,也只咬了下唇不说话。
顾成卉没有追问,转而道:“妈妈来我这也才不过几日工夫吧?祖母遣了你来照顾我,真是对我的一片慈爱。”
听话听音,这是在告诉许妈妈,以后和她顾成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许妈妈心下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为难道:“姑娘的意思老身明白。不是我拿大,只是确实有些阴私事不是一个姑娘家应该知道的,不告诉您其实也是为您好。”
顾成卉不免有点烦。做一个下人就要拿捏好分寸,就算名义上是教养妈妈,又是老夫人派来的,这样的心态行事也未免自视甚高了些。毕竟她又不是真的九岁,于是口气就放得重了一点:“旁人在暗我在明,妈妈怎么还这样放心?莫非是认为,凭妈妈就可以让我在府里风雨无忧了!”语气里的嘲讽多得快溢出来了:有人假传她的意思,这事儿可不是许妈妈发现的啊。
平日里那么软软和和、亲切平善的顾成卉,还是头一次露出了她的尖刺来。这个话说得有些重了,许妈妈就算再怎么觉得自己身份不同,这时也有点慌,忙解释道:“姑娘,老身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怕污了姑娘的耳朵……”她想了想,觉得实在也不必做这个恶人,就叹了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了顾成卉听。她一开头,话就把顾成卉给惊了一跳:“这府里,不是没有恨姑娘的人的。”
顾成卉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本来是想从许妈妈这挖一些内幕消息的,听了这话现在也郑重起来了:“怎么说?”
“事情要从当年的李姨娘说起了。当时的李姨娘是老爷百般求了进府的,才貌双全的秀才家小姐,因此一进府老爷就爱得不得了,日日流连,有求必应……”许妈妈慢慢地回忆起了当年。
第十六章 旧事
更新时间2014…1…19 20:31:13 字数:2014
那还是十余年以前的事了。
李姨娘刚进府的时候才十五岁。虽说出身于秀才家,可她家里没有产业,父亲又经年地考不中,已是穷困潦倒地不行了,这才送了女儿进顾府做妾。她年纪本来就小,家里人口又简单,猛地得了富贵、受了顾老爷恩宠,难免就有些得意了。这一得意,做事便有些张扬——那个时候孙氏嫁进来不过几年工夫,和丈夫正恩爱的时候就来了这么一位身份又高、又得宠的姨娘,虽然当时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年纪太小站不站得住还是两说,危机感自然是很强的,两人之间便很闹了些不太愉快。
但这也不过是泛酸争宠罢了,即便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随着两人的先后怀喜保胎而告一段落。李姨娘要做母亲了,也不再像个小姑娘一样跳脱了,对身外事看得也淡了些,就和当时的周姨娘刘姨娘关系渐渐好起来,互送些玩意儿手艺什么的,常来常往,也觉十分和谐。
直到在孕期的第五个月上,李姨娘突然动了胎气,疼得厉害,请了大夫来一看,说是不慎误食了活血流胎的药物──但凡孕妇,对入口的东西都再仔细不过了,又怎么会误食?这言下之意人人都明白。经过一番忙乱后来胎总算是保住了,而顾老爷怒火冲天,把李姨娘院子里的下人都发落了一遍还嫌不够,整个后院都叫他给倒过来彻查了一番,具体查到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后来刘姨娘就被打发到了庄子上,顾老爷也整整三个月没有踏足孙氏的院子一步。当时府里头,对当家奶奶不是没有几句闲话的……可孙氏仍如往常一般,没有半点异动闹出来。
由于孕期差不多,也是赶巧,几个月后两个孕妇都在同一天发动了。大概是顾老爷心里还恼着孙氏,他直接去了李姨娘的产房外等候,只随便打发了一个小厮去正院听信儿。李姨娘生产的很顺利,不过几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五六斤的一个女胖娃娃,顾老爷虽然有些失望不是男孩,还是给孩子起了名字,正是顾成卉。而孙氏那边却很不好,足足发动了六个时辰,还没有看见头顶。李姨娘做了母亲正是满心慈爱推己及人的时候,不由就跟老爷说,要把自己的产婆派去帮忙,也给孙氏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