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辛从昨晚起就没太睡好。
她也是个头脑转得极快的人,当晚回来了琢磨一会儿,就差不多大概明白了孙氏布下的这个局,——毕竟也不是很难猜,不过就是一出美人计,哄得大少爷忘了礼法规矩,忘了几月后的秋闱,忘了身份家世的悬殊……
这样发展下去,后果嘛自然是严重的——只是到底也跟自家姑娘没有多大的关系,又何必搅进来,惹得一身臊?怀着这样的疑惑,她起得比顾成卉还要早,早早儿地就候在了屋外。
顾成卉瞧见细辛巴望着等她给解释的样子,刚想要笑,只是嘴巴一张就变作了一个呵欠。
“呵……你起得倒是早,还这样有精神,难为你了。”她仍旧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
“姑娘,要不您再拿凉水洗洗脸吧?一会儿要去见老夫人了,呵欠连天的,总是不好看。”
“不、不用。不洗脸……连头都不必给我梳,就随便扎一个辫子……”顾成卉用手抹了把脸。
虽然不解其意。但细辛仍是照做了,她将顾成卉的头发梳顺了,拢了拢,扎了个长辫。
喝了一口茶,又等了一小会儿,一动不动地等得顾成卉更觉困倦了。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细辛出了门。
此时天色仍暗。寿安堂的正屋里按着老夫人的习惯。只点了两盏灯烛。灯烛与黑暗光影交错,倒有一半的屋子沉没在了黑影里,使屋里的家什含蓄地半明半昧。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明亮的烛火将她面上的阴沉之色勾勒得纤毫毕现。
孙氏早已习惯了每日凌晨时。寿安堂这样的氛围了。只是今日她心境却不大一样——孙氏此时正拈着帕子捂住了嘴角,说道:“……啊呀,没想到五丫头昨晚回来竟没跟您说。想必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您也莫要对她见怪了……”
老夫人沉沉地哼了一声。
“母亲,松哥儿一向与您最是亲近,也最听您的教导。我怎么说,也是继母……您还要多劝劝他。虽然他身正不怕影斜,但到底还要顾虑到人言可畏四个字。这一次五丫头拉着他去孟姑娘院子,他拗不过便去了。还好是被我撞见了。若是被个多嘴的家下人撞见。回头出去乱嚼,以后还谈什么仕途呢!”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句句在理,配上那个让老夫人听了就舒心的开场白……老夫人果然点点头道:“这件事,你说得对。回头我便叫了松哥儿来——顾家的承重孙。怎能行事这般轻忽!”又难得和颜悦色地瞧了一眼孙氏说:“一大早就要操心这些事,你也辛苦了。”
“这是我做人母亲的本分,怎么能谈到辛苦呢。昨夜我叫了孟姑娘去,劝告了一番……好在这孩子似乎不是个心大的,倒让我唬得直掉眼泪呢。”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端起了茶盏来。孙氏一见,便笑道:“也是我的不该,什么事儿都拿来烦扰母亲。您歇着,我这就回去了,还要准备准备,处理家事呢。”
老夫人听了点点头,又难得地朝孙氏露出了一个笑来。
等孙氏一走,许妈妈就附在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五姑娘已在稍间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因您在跟太太说话,我也没敢通报。”
“噢?她这时才想起来要跟我报备一声儿了?”老夫人面色不动,只挑了挑眉毛。
许妈妈有心要为顾成卉说两句话,又怕叫老夫人看出来,心中暗暗着急,就赔着笑问道:“您要不就见上一见?看看五姑娘要说什么……”
只听老夫人嗯了一声,声调发冷。“叫她进来吧!”
当顾成卉迈进堂屋的时候,老夫人就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许妈妈站在一边,虽然是大气也不敢吭一下,却觑机接连给她使了两个眼色。
顾成卉平日面上的风度和笑容,此刻早不见了,只剩了一派的凝重和……困乏。她放佛全没看见老夫人与往日迥异的脸色,几步走到老夫人身边,声气细细地说:“祖母——小五有一件事儿要跟您说。”
见老夫人瞅了她一眼,顾成卉权当是默许了,就开口道:“那一日大哥忽然找我,问我功课怎么样了,让我拿上习字去给孟姐姐看看。这不昨儿用罢了晚饭,我就去了。不曾想却在重荷院里遇上了大哥……或许大哥也是想亲自看一看我的功课,所以等在那儿罢?但我却见到太太好像很生气似的突然冲到重荷院来了……我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又觉得这事应该让祖母您知道。”
最后好像实在忍不住困了,一手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才说道:“昨儿晚上就想着来,可祖母那时候恐怕都睡下了,怕扰了您的休息……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就为了能头一个见您,不想还是没有比过太太。”露出了一点小女儿的天真与赌气来。
老夫人虽将她的疲态都收进了眼底,可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管,只急急地问:“——你是说,不是你拉着你大哥去的重荷院?”
只这一句,孙氏的说辞就露了端倪。顾成卉来不及多想,睁圆了眼:“哪能呢!孟姐姐虽说与我们都住在一处,可到底与大哥不是兄妹,小五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男女之间应该避讳些……”
小姑娘的声音是这么理直气壮、自然而然,使得老夫人一震,低垂下了眼,不知在思考什么。只有偶尔一道目光,从顾成卉身上飞快地扫过去。
这个五孙女今天的困倦之色是显而易见的了。
她一双大眼睛比平日小了一半,上下眼皮好像睁不开似的粘着,一头乌发连个发髻也没梳,松松地扎在脑后。一身家常衣服就不提了,只是往下一看,还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半个脚后跟——竟是穿了一只、又踩了一只缎子鞋来的。顾成卉迎着祖母的目光,一时忍不住,就又打了个呵欠。她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珠,不好意思地说:“让祖母见笑了。都是因为往日孙女儿就爱贪个懒觉……”
老夫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冲她露出了一点点笑意来。“瞧你困得这幅样子,一会儿给你母亲的请安,就别去了罢?就说是我的意思。”
“谢谢祖母体谅……只是若因为一点小事就不去,未免太不恭敬孝顺了。”顾成卉扭了扭衣角,不好意思地一笑。
老夫人自然不会坚持,点点头便把她打发出去了。
东方既白,冒着清晨的冷风回到自己的小屋,顾成卉赶紧让细辛给她倒了一杯暖茶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捂在了自家姑娘手里,细辛这才问道:“姑娘,这事儿怎么样了?太太果真跟老夫人说了吗?”
“说虽说了,却跟我料想的不大一样……太太的意思是,是我强拉了大哥去的重荷院,好像是我没有守规矩。我当然不会认这一套说辞,只不过这样一来两人说法有出入……我想,祖母必定会找大哥来证实。”顾成卉皱着眉头,既是对细辛说话,也是给自己分析。
——孙氏的说辞,基本上也站不住脚,老夫人只要拉来顾成卉一问,不就对不上了吗?这有效期顶多也就一天的谎言,说它干什么呢?
“以我对大哥这个人的了解来说,他是决不会顺着太太,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的。这样一来,祖母问他你为什么会去重荷院,大哥能说的话只怕就不多了。若是按我的借口,却又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早早去了重荷院,反倒越抹越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孙氏故意做了一个疑点——顾成卉忽然啪地一拍桌子。
“怎、怎么了?”细辛叫她吓了一跳。
“太太这是要逼大哥说实话啊!”顾成卉惊讶道,“既不愿意让我背黑锅,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重荷院,太太再请孟姑娘在后面着力推上一把,大哥可不就要摊牌了吗!”
细辛喃喃地说:“这美人计倒真是好用……姑娘打算出手做点儿什么?”
顾成卉没有接话,想到自己的计划,她一双眉毛仍然皱着:“且先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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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上了,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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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园中私语
作为当家主母,孙氏心里就是转着再多的心思,面儿上也是丝毫不露。请安的时候,她依然风度雍容,笑容和蔼,看着竟比往日的心情还好似的。
该来的早都来齐了,此时孙氏正笑着和何姨娘说话。
“你昨天送来的两双鞋,我和老爷试了,不但正正好,穿着也舒服。你一双巧手倒是一点没变!”
“太太穿得好,那我下次再做了送来。侍奉您本来就是我的本分……”经过一番时日的冷落,又突然得了一回宠,好像何姨娘也知道要收敛一点了。
孙氏微微一笑。周姨娘觑机笑道:“太太,今日我娘家弟媳想进府来瞧瞧我,还要求您给我这个脸呢。”
姨娘们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孙氏也就愿意偶尔给一点甜头,只是今天她听了这话,神情却有些微妙,瞟了周姨娘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娘家来了人,哪有不让你见的道理。什么时候来?”
“估摸着午时前一刻就能到了。”周姨娘笑着给孙氏添了茶。“到时我领了她们来给您磕头……”
孙氏用了一口茶,就不再说话了。
堂下站着的几个庶出姑娘,在请安的时候一向是锯了嘴的葫芦,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肯说的。只有顾七赖在孙氏的身旁,抱着她的胳膊。她提鼻子一闻母亲手里的茶,笑道:“哎哟,君山银针!姨娘替我把这果茶泼了,给我也倒一杯罢。”就把手里的一个茶杯递了过去。
周姨娘丝毫不见异色,连连笑着应了,果就弯着腰给顾七倒了一杯茶。顾成卉忍不住瞧了瞧顾成燕的脸色。或许是因为姨娘的地位确实太低了,她倒没有什么反应,只低了低头。
孙氏瞥了自己女儿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顾七喝了一口茶。说道:“今儿这茶泡得可不太好!——娘,最近成日就是在家里上课,闷也闷死了。我想着下个帖子邀几个朋友过来,吃吃宴,赏赏花,您说好不好?”
堂下几个姑娘顿时把耳朵立得尖尖的,顾成卉也不例外——难得在这沉闷的时候能有一个娱乐了……孙氏嗔道:“年纪虽又长了一岁。可心性却一点没变!满心就想着玩!”
“娘——”顾七把声音拉得长长的。“上回蒋八设赏春宴。竟没有给我下帖子!我去信问了,您可知蒋八说些什么?”她声音一顿,作出一个尖利的嗓子来。“横竖你也是贵人事忙,早忘了我们这群朋友了。给你下帖子你也是不来的!”越说越委屈。
孙氏就皱了皱眉。最近这段日子因为动作连连,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儿,是有点把女儿拘得太狠了……只是这个蒋八做事却未免讨厌了些。她冷笑一声道:“他蒋家四品的官儿一做十五年了,也没有动一动,怎么还能养出这样性子的女儿来!既然这样,你就定下个日子来,下帖相邀罢。”毕竟如今的闺中密友,将来出嫁了也是女儿的一个助力……
这话真比什么都让顾七开心,她欢呼一声笑道:“娘真是大好人!”
“哼。你不过动一动嘴皮子。可知道给我添了多少事……”孙氏笑骂道。抬眼看见其余几个姑娘,就微笑着说:“反正到时你们也要陪着待客,若有相识的好友,也可以下帖邀请过来。”
顾七撇了撇嘴角。以往府里办宴请客,庶出姐姐们就也认识了些别人家的小姐。只不过愿意跟庶出一块混的。自然也只有庶出了……
姐妹们欢欣鼓舞,顾成卉却有点犯难。她哪里认识这具身体从前的朋友……想了想,也就只有一个新近认识的许云樊可以请了。
正明居里的气氛,随着小姑娘们欣喜的言语声,而活泼了许多。孙氏又定了日子、一些赏花宴的细节,因此这一日请安花的时辰也就特别长,直到早饭的时辰到了,众人这才行礼告辞,各自散去不提。
一个上午过得很快,待下了女红课以后,顾成卉走在回寿安堂的路上,就不禁在心底赞叹了一句。
这时正是春分时节,天空湛蓝,阳光和暖,鸟雀争鸣。府里各处的花都结出了花苞,枝叶也抽出了一片新绿,微风拂面而来,吹来花叶和泥土的清香——顾成卉见了这么好的天,也不禁动心想要走一走,赏赏景。
回了屋子,她抬手叫了忍冬过来,笑道:“我想去园子里逛逛,你该准备些什么就去。”
忍冬应了是,又问了一句:“姑娘想带谁呢?”
虽然大丫鬟休息的日子比小丫头多,可一个月里四人俱在的时候到底还是占了大部分。偏偏顾成卉无论去哪儿,身边都只习惯带一个人,因此就算同是一等,能常常随侍的也要有面子一些。顾成卉不是不知道,平时也自觉尽量你一次、她一次的公平了,只是忍冬却不这么看。
“姑娘,您可是好长时间都没叫过橘白伺候了。前两天她还问我呢,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到了……”忍冬服侍的时间最长,身份也高一些,因此就能够开口劝一劝。“这一次您也不知又遇了什么事儿,回来后细辛是一句也不肯和我们透露……我倒无所谓,只是您也得想想那两个丫头。”
顾成卉听了,就有些头疼。“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一次就带橘白吧。至于那事,等有了一点眉目,我自会告诉你们知道。如今不说,也是怕走漏了风声……”她笑着解释了一句。
忍冬点点头,便转身出去叫了橘白来伺候,准备了一应随身带的物事,装进篮子里交给了橘白。
也是好久没有来姹红园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跟孙氏斗了一场法……顾成卉在花林之中闲庭信步式地走了一会儿,就走进了夭华林。
夭华林顾名思义,种的是一片桃树。此时正是桃花花期,一大片一大片浓浓浅浅的桃花簇簇地绚烂着,在蓝天的衬布上,漫成一片绵延的粉白嫣红。偶尔清风拂过。带下零散几片桃红花瓣,纷纷洒洒地落在顾成卉的鬓发上,飘过几不可闻的浅淡香味。
橘白见了,笑着道:“姑娘头发上落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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