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心里,自然也是十分的疑惑。
姚之栋没有听见这悄悄话儿,勉强瞪着两只肿肿的眼,兀自喊道:“还是那句话。我有凭有据。你们空口白话可不行!我的姨娘,我今儿个就要带走!”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就要骂人——忽然一只凉凉的小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地拦住了她。老夫人回头一瞧,正是戴着黑色帷帽,至今一言未发的顾成卉。
顾成卉先是朝着顾老爷行了一礼,朗声道:“父亲,小五当真不知今日之事是从何来。我以前与这位姚公子从未见过面,也从没通过只言片语;他今日带了这些信来,口口声声只说是小五所写,我只觉得可笑。”
说着,她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姚之栋瞧着有点眼熟的丫鬟迅速走了上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顾成卉清亮的声音从帷帽的面纱后传了出来:“……说来也巧,我这段时间抄写的佛经,正好儿今日抄完了,拿到了祖母那儿过目。父亲只消将佛经上字迹与姚公子信件上的做一番比较,自然知道小五所言不虚。”
就在她说话的工夫。半夏已经动作利落地将布包打开,取出了好几卷厚薄不一的书卷来。她不待吩咐,便将书卷在花厅里另一张桌子上铺展了开来,又从顾老爷手中接过了信,平平整整地摆在了一块儿。
姚之栋坐得远。看不太清楚,当下有点儿心虚地吞了一口口水,目光不住地在那布满了黑色墨迹的书卷上来回扫视。顾老爷皱眉看了看他,猛然一声断喝几乎将他惊得跳了起来:“姚公子不过来瞧一瞧吗!”
姚之栋心里有些惴惴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慢吞吞地走到铺开了佛经和信件的桌前。——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为了美人了,而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目光一落在两份字纸上,当即他就傻了眼。
右手边是他带过来的信,是当日顾成华自信满满、又叫忍冬认过了字迹以后给他拿上的;左手边,则是顾成卉刚刚拿出来的佛经。
两下字迹一对比,便是一个瞎子,也能瞧出来不对了。
佛经上的字大气恢弘,笔笔力透纸背,游鸿自若;右边的信纸却好像是一个才学了写字没多久的闺阁女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虽然圆润娟秀,却少了写些风骨。
姚之栋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来,弓着腰、撅着身子,眯眼不住地来回瞧。顾老爷一声充满了不屑之意的冷哼,在他头上响起:“姚公子,我想你也该老老实实地认了罢?”
姚之栋直起身,嘴巴干张了张,正要说话,却被顾成卉一句话给打断了:“若是姚公子还要嘴硬,我便当场给你写几个字瞧瞧。”说着不待他反应过来,迅速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一杆笔——姚之栋这才发现原来方才在他低头比较字迹的时候,顾成卉早已吩咐人将墨都磨好了,看来便是有备而来。
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神色,只能见到她一只素白的手执着笔,动作流畅自如,如同在纸上游动一般。可姚之栋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他只能怔怔地望着一个接一个佛经上的字从笔端流出。
“如露亦如电”五字写完,顾成卉放下笔,静静地站住了。姚之栋只觉她锐利的目光正从黑纱后直射而出,只听她缓缓道:“我的清白,父亲、祖母都瞧见了。姚公子,你随便捏造了一些信件,就敢来口口声声说些昏话,意图坏我名声,叫我家长辈着急生气。若是我就这么算了,只怕我无颜继续做顾家的儿孙。”
“姚公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字?我瞧着,倒确实挺像是咱们家姑娘学字时用的‘女儿书’上的手笔。莫非你以为,我跟着女儿书练字,写出来就一定是一样的?”
姚之栋愣愣地瞧着她,顾成卉转头向顾老爷道:“小五不孝,请父亲准我明日一早,去姚家门口喊冤。此事不明,不正家声。”
隔着几层黑纱,顾老爷倒有点儿拿不准她这话是有几分作态、几分真心了。他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猛然间只听身边爆发起一阵哈哈大笑——
回头一看,竟是姚之栋。
姚之栋笑声虽响,脸上却殊无笑意,一双眼睛血红。“好,好!我是看明白了,你们顾家……你们顾家两姐妹联起手来害我!”
厅中霎时静了一静,老夫人和顾老爷都诧异地怔住了。
黑纱下,顾成卉微微挑起了嘴角。
安静的花厅中,只有姚之栋激怒得近乎发狂的声音在回荡着。“叫那个什么二姑奶奶给我滚出来!不是说,只要拿一万两银子就想办法把妹妹配给我吗?小爷告诉你们,钱我今天带了!叫她出来把话说清楚,别以为搭上了陈放然,我就怕了她!”
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可听了这话音儿,老夫人和顾老爷的脸色都猛地阴沉了下来。
毕竟都不是傻子!
顾成卉第一个出了声儿,声音惶急,又像是十分痛苦:“祖母……他、他说什么?”
好像被她这一声提醒了似的,顾老爷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顾成卉不能继续再留在这儿了。老夫人沉声道:“五丫头,你先回去。今日之事,切莫漏出去半句,你可听懂了?”
顾成卉绞着双手,似乎十分纠结的模样,半响才点点头,行了一礼退出了屋子。姚之栋冷眼瞧着,凉凉地笑道:“怎么,你们打算来一个不认?我告诉你们,本来你们那个二姑奶奶还给了我一个绣着卉字儿的香囊呢!她搭上了陈放然,见他出钱多,便又使他将香囊抢了去……”
他的声音很是有几分歇斯底里,响亮得在门口都能听见。顾成卉才刚刚跨出门槛的脚步略停了停,这才好像又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往外走去了。她前脚才一出门,只听后头响起老夫人低低、气急的嘱咐声,一个小丫头忙砰地一声,将门关死了。
与方才在屋里的神情不同,半夏顿时浮起了一个忍也忍不住、按也按不下去的笑容。
顾成卉一眼瞥见了,忙道:“你当心点儿!这个时候笑,可太不像话了!”——话虽然这么说,可她自己的声音里也禁不住含上了一点儿笑意。
半夏忙点点头,用袖子掩了半张脸,只是一双眼睛却依然笑眯眯地。待进了垂花门,顾成卉摘下了帷帽,忽然起了玩心,朝半夏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二姐姐一会儿是什么脸色?”
“想得很!”半夏脆脆地应了一声。
顾成卉噗嗤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寿安堂道:“那你去找林妈妈,或者长莺她们聊天儿去——”
半夏露出了一个有几分促狭的笑,接道:“若是有什么情况,回去通报给您——对罢?”
“知道了还不快去?”顾成卉眼如流波一般,笑吟吟地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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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责任都在吃人王身上……
第217章 我们走
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了关月山居。
最开始是半夏回来了;后来在林妈妈的默许下,寿安堂的小丫头长莺、罗巾儿一趟接一趟地往关月山居跑;在她们脆亮的声音里,顾成卉逐渐摸清楚了此时府中情势的轮廓。
先来报告的是长莺。自从顾成卉离开了前院之后,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一脸沉重的老夫人才回到了寿安堂,随她一块儿回来的,还有形容狼狈、面色铁青的顾老爷——
而两个主子才一踏进寿安堂的院门,就将顾成华所在东跨院里的下人,全部给打发走了。
接下来,据罗巾儿说,当时她站得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往东跨院里瞧。被赶出来的下人们还茫然着呢,谁也没想到要将院门关上。二小姐虽瞧着有些诧异,但仍带着得体的笑容,走进院子里迎顾老爷和老夫人,好像才说了一句“父亲……”——没想到顾老爷一个大步走上前去,“啪”地一声重重甩了她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脆响亮,连在外头看热闹的人都是一震。
顾成华捂着脸,一时竟还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院外瞧见这一幕的人可不少,人群里发出蜂鸣一般的窃窃私语声;紧接着,就有顾成华身边的人意识到不对,忙将院门关上了。
院门后,传出了顾老爷隐约可闻的怒喝声——“你……作孽的不孝女……!”——然后好像有人劝住了他,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大概是进屋了——因为随即,便响起了重重的关门声。
听到这儿,顾成卉很有几分不知足地道:“哎呀——你就没想着扒在院门缝儿里听吗?”
“怎么没想呢!”罗巾儿好像也正因为没听着更大的八卦而遗憾:“可是以方妈妈领头儿的一帮子人,将东跨院大门口堵地死死的,我们就是连走近一步都难!”
顾成卉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方妈妈那张人如其名的方面孔来。她又问了几句,见罗巾儿确实是没有什么更多的消息了。便嘱咐她回了寿安堂,一有情况便即刻来报。
罗巾儿转身才出了门没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屋门口用几层明彩柔纱制成的门帘就被一只手挑了起来,露出一张含笑的脸:“姑娘。您的午饭来了——二小姐那边怎么样啦?”
顾成卉一瞧来人。立时泛开了笑容,如同春风吹开了梨花:“只听说叫父亲给扇了一巴掌,接下来怎么。还不知道呢!不说她了,忍冬你快把午饭拿来,忙活这一上午我都饿坏了!”
来的少女生了一双深褐色的杏核眼,眉目之间显得特别温柔,正是忍冬。
她将手里的食盒打开,取出了菜一一摆上,笑道:“我这儿倒是有个新消息。方才我听去提饭的小丫头说,好像二小姐身边的方妈妈偷偷地去了一趟正明居……接着太太就着急忙慌地赶到了寿安堂。”
顾成卉才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听了这话顿了一顿。忽然“哎呀”了一声,忙吩咐忍冬道:“你快去瞧瞧,看看太太什么时候从寿安堂里出来。她要是一出来,你赶紧回来告诉我……”忍冬被她的态度给唬了一跳,忙去了。
顾成卉十万分火急地吩咐完了,马上埋头迅速用其饭来。半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用一种几乎是风卷残云的速度清空了一碟儿小汤肉包儿。这才回过神来忙劝道:“姑娘慢一点儿吃,不着急!”
“怎么不急?”顾成卉此时的模样仪态,可一点儿都不像大家闺秀了。她一边嚼一边说:“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太太就要被祖母给赶出院。太太只要一出来,必然是要来找我麻烦的……此刻不快吃。一会儿就吃不上啦!”
听她口气,好像当家主母来找麻烦不是什么大事,用不上午饭才叫大事。
就在关月山居桌上的菜被一箸箸地夹走时,寿安堂里的形势也正如顾成卉所预料的一般,进行下去了。
孙氏并没有在东跨院的院门口等上多久,就被放了进去。
她脚步急急地就往主屋里冲——或许是知道她来了,主屋的门没有关——孙氏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大女儿正跪在了地上,背影竟是前所未有的委顿。
“来得正好!”
就在孙氏脚步迈过门槛的一瞬间,一声沉沉的怒喝响了起来。孙氏抬头一看,正好迎面对上了顾老爷通红的面庞。
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地上的女儿,孙氏忍住了心疼,对自己的相公和婆婆强笑道:“不管华姐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儿,咱们有什么话都能好好说,何必动气?天气也凉了,跪在地上冰膝盖呢……”
“就叫她跪着。”老夫人声音淡淡的,却似乎饱含了讥讽和失望。“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跪着,我瞧除名也不算太过。”
除名二字一入耳,孙氏腾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自己婆婆颜色浅淡的双唇。从族谱里除名——这是比死还要重的惩罚!没有了家族宗室的倚仗,即使是已嫁了人的女子,也只有一个凄风苦雨能够形容——她声音干哑地道:“母亲言重了!华姐儿究竟做了什么……”
没想到这一句话又勾起了顾老爷的心火——他猛地将一只茶杯重重地摔在了顾成华身上,瓷器打在肉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顾成华顿时疼痛难耐地咬住了下唇,眼里泛起了泪光。
“问问你的好女儿罢!她密谋联合外人,意图坏了她妹妹的名声,想将五丫头嫁给人做妾,她来坐着收钱!”顾老爷连着冷笑了几声,“怎么着?你是教导了她做媒婆,还是做老鸨?不要脸的东西,我们顾家没有她这种女儿!”
在顾成华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大概还是头一次被拿来与这样下九流的行当相提并论——
孙氏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失了血色。可是与此同时,却好像有浪潮般的血液朝头脑里涌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努力换了一口气,与顾成华交换了一个眼神。接到了她的示意后,孙氏顿感心中一定,当即强自道:“这事儿可大了!老爷有什么凭证?莫非只凭着外人的只言片语,就要定了华姐儿的罪?”
顾老爷一愣。孙氏顿时好像看见了希望一般,振振有词地把心中的积郁都吐了出来:“五丫头素来谎话连篇,被我抓过的就不止一次了。听欄姐儿说,她好像也在外面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要我看,可先不忙着把华姐儿搅进来。这事儿若是查到底,还不知道要带出来什么污泥呢!”
屋中静默了片刻,顾成华有些不安地悄悄抬起眼睛来,想打量一下父亲和祖母的神色。
忽然一声了无笑意的“哈哈”声响起来,原来是老夫人气得笑了。她冷冷地盯着孙氏道:“有这样事到临头死不悔改的母亲,怪不得养出了这种女儿!孙立春,我给你留一分面子,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莫怪我立刻送你回孙家!”
“母亲这是什么话?便是官老爷断案子,也讲究一个有凭有据……”还不带孙氏梗着脖子把话说完,就被顾老爷打断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恭顺孝悌,你都忘了?滚出去!”
孙氏紧咬着嘴唇,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忽然猛地就转身出了门,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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