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江老爷子下一句话,差点儿没把他儿子气趴下:好嘛,我挨了一顿揍,闹到最后您老人家也不知道人要干什么,那……那我到底是为什么挨揍的啊?我就想让咱们家多点地亩,不行吗?又不是强买强卖,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回来的啊,到时候既做大富商,又做大地主,岂不好?
江老爷子看着儿子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摇头道:“阿海啊,你忘了咱们家的祖训吗?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好事儿全叫你给占了?我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囤地具体是想要做什么,但我却知道,他们所图的,绝不是粮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愚蠢?你喜欢地,拿着银子去别处再买几百顷,哪怕是上千顷呢,都使得,只是不许再和这里的人凑在一处了。”
江海心说别处的土地哪里有江南富饶,因嘟囔道:“爹,您会不会是多想了?我加入他们这么长时间,若是有什么想法,早就和我说了……”
不等说完,便听江老爷子断然道:“人家没和你说,那是因为你上贼船只是上了一半而已,如今你这手里也不过是几百顷地,对方也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如何会和你说实话?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说不准咱们全家都要因为你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江海听见父亲说的这么严重,不由吓了一大跳,因面色也终于肃整起来,看看四下无人,于是大着胆子问道:“爹,您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就跟儿子交个底儿呗。我知道,您老人家绝对不会不许我囤地,但是您却不肯让我和他们沾边儿,还说他们是贼船,那都是江南有名的家族,您老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接触的,甚至有些老人家还是您的好友,到底您老人家知道些什么?您就告诉了儿子吧。”
江老太爷横了他一眼:“我连小侯爷都没说,难道会告诉你?总之,你听我的没错儿。你要记住,我们江家只是一介商人,我们的目标便是在各种事物上赚取应得的利润,其他的,一律不许掺合,反正不管是谁坐天下,也不可能没了商人的活路,何苦掺进去这些事情,把自己弄到生死夹缝里?”
江海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我的天啊,老爷子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这囤地背后,竟有南边的身影?**要真是这样,我果然是找死,不对,难道那些家伙也是找死?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却见江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悠然道:“不用多想,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今年风雨多,也不知道海匪们会不会提前登岸骚扰,唉!”
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儿大,江海愣头愣脑站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刚刚还在谈囤地的事儿,老爷子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些天杀的海匪了?等等,他现在不应该关心这个:陆小侯爷身为赈灾钦差,却到自己家住了好几天,这其中的深意,自己一直想不太明白,所以也只好一直装糊涂,如今看来,莫非……就是和囤地这件事情有关?
一念及此,江海只觉着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暗道爹爹在这人世间打滚了几十年,可以说是人老成精,我还是乖乖听他的话吧,趁着这会儿还没完全上了贼船,撤资,赶紧撤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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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咱们的库存全部告罄,最后一份儿治伤寒的草药,也在吃饭之前卖出去了。”
时近晌午,夏清语和白蔻白薇在菜市场附近随便找了家面馆,要了三碗阳春面,一边吃一边说话,从前在侯府时,讲究的是食勿言,如今出来漂泊日久,在夏清语的带动下,两个标准的封建贵族丫头早把这规矩丢到脑后去了。
“卖完了啊,唔,让我想想,之后怎么办。”夏清语苦着脸,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无言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觉着之前把洗脚水全都倒在江南这块儿有点太过分,从夏清语到了此地之后,就再没看见下雨,天天都是艳阳高照的。
外面大太阳晒得厉害,屋里三人也觉着热,白薇喃喃道:“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到端午了,都说江南炎热,到那会儿还不知要热成什么样子呢。”
白薇摇头道:“端午又算得了什么?从前陪奶奶出门,偶尔也听过那些从江南回京的官儿家眷说过,说是每年到了入伏之后,这江南都如同大火炉似得,每年就因为暑热,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不过是明面儿上为了好看,所以也不说是暑热死的,只说暴毙而已。”
夏清语叹了口气,摇头暗道:暑热竟然也能死这么多人?难怪古代人口总数这么低,实在是死的人太多了些,暑热也是暴毙,肠痈也能暴毙,肠梗阻胰腺炎之类的怕也是归在这一类,肺结核更不用提,是绝症,尿毒症肿瘤这时候人们还不知道呢,连产妇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边上徘徊,暴毙的人这么多,再加上战争等等,人口数能提上去才怪,难怪皇帝都把自己帝王生涯中人口总数增多当成一个彪悍政绩来看。
她这里默默想着,就听那边白蔻白薇已经转了话题,只说这次江南的灾情如今看来,还不算十分严重,原本奶奶说的疫病也没有肆虐起来,如今雨又停了,这么大太阳天儿,正适合种地。到秋天有了收成,说不定还是个丰收年,如此来看,杭州苏州那边也就是这么个样儿吧,爷这次下江南,委实是个轻松差事。
两个丫头说到陆云逍,夏清语才猛然想起自己是为什么窝在舟山动弹不得的,因忙问道:“照你们这么说,赈灾队伍是不是该回京了?”
白蔻笑道:“估摸着快了,只是杭州苏州那边的情况咱们不清楚,奶奶要想知道,何不找人问一问?”
夏清语摇头道:“问什么?等到钦差走了,还怕这消息不传遍大街小巷?唔,说起来,咱们回去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只要一听到钦差启程回京的消息,咱们立刻就往苏杭进发。”
白蔻白薇点点头,白薇又发愁道:“虽如此说,只是如今药卖完了,奶奶打算怎么做?总不成咱们就在舟山城里等着爷的消息,虚度时光吧?”
“药卖完了,咱们就只看病开方子,诊金虽然不如卖药赚得多,但反正咱们也不打算在舟山扎根不是。”夏清语摊摊手,十分无奈地道。她原本想着手里的草药卖完后,就去乡下收购一些,谁知乡下采药的人很少,大多数人只知道种地,连草药都不认识,因此零零碎碎买了些,勉强应付到今天。之后夏清语也不想为这个费精神了,如果去药铺买,也便宜不了多少,还不如只看病开方子就好。
主仆三人商量完毕,看着小饭馆里涌进越来越多的人,于是结了账,继续出去往她们摆在菜市场边的行医摊子去了。
第四十二章:小侯爷的苦恼
夏清语的诊脉技术,比起御医院的太医,还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她胜在见多识广和本来历史上两千多年的中医智慧总结,思想又灵活,因此这医术比起那些舟山城有名的坐堂大夫,还要高明不少,在这菜市场摆摊子,给那些穷苦百姓治病,完全没有压力。
这还是因为江家不知为何没替她做宣传,不然的话,只怕这不起眼的寒酸摊子前更要挤满了人,饶如此,排队等着看病的百姓也不少。虽然夏清语在整个舟山城名声不显,但在这穷人和下等仆役聚集的菜市场周围,却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好不容易将排着队的病患看完,便已经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主仆三人收拾了回到客栈,夏清语从随身行囊中翻出路上买的几本医书翻看起来。那边白蔻白薇正在缝制衣裳,一路南下,几人在舟山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也是头一次摆起了行医摊子,面对着周围群众的怪异眼神,夏清语觉得压力山大,联想起之前桑绿枝都是男装出场,她便灵机一动,和白蔻白薇买了几块粗布料子,白蔻白薇的针线活儿都不错,因回到客栈就忙着裁剪起来,到此时,只剩下最后几只袖子,缝完三人就各有一套男装了。
夏清语翻着医书,却是想结合现代的医药知识,弄出一张适合这个时代的江南人体质饮用的防暑热的药方来,白蔻白薇的话提醒了她,虽然她不能一时间就改变这个时代的医疗状况,但能尽一份力都好,最好是弄了那种便宜方子,将来到了苏杭,可以熬两大锅汤,让穷人乞丐随便喝的,哪怕因此而少死一个人,也就不算辜负她这场努力。
一直到吃过晚饭,天黑沉下来,屋里点了蜡烛,白薇才高兴放下手中衣服,对夏清语道:“奶奶快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说完见主子没反应,仍是凑着烛火翻着书,她不由得摇头苦笑,过去将书夺过来,嗔道:“奶奶素日里还说我们,您凑着烛火看书怎么就不注意些?烟熏火燎的,岂不更伤眼睛?快,过来试试奴婢给您做的衣裳,看合身不合身。”
“我这不是急着找出方子呢吗?等到你们那钦差爷一走,咱们杀到杭州苏州,就要想办法宣传自己,为将来的医药事业奋斗了,而我想来想去,这防暑汤子是最容易打响名声的。”听说衣服做好了,夏清语也高兴,却不忘为自己辩解一番,因走过去试了试,只见长短肥瘦别提多合体了,不由兴奋道:“到底是量身定制的,穿着就是舒服。我原本想着要你们跟我学医药,谁知你们竟会这个,如今想来,若是让你们跟我学医,倒可惜了的。”
白薇听见主子夸奖,心中既骄傲高兴,又有些酸楚,叹气道:“这算个什么?奶奶就高兴成这样儿,从前在侯府,什么好衣服没穿过?奴婢和白蔻这点子手艺也值得提?针线上的人可比我们强多了呢,更不用说外面那些专业的裁缝和绣娘,我们两个在这方面也就算是没天分,跟着奶奶学医,许还是一条出路,不然指望着这个赚钱,那擎等着喝西北风吧。”
夏清语笑道:“我觉得好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呢。也罢,日后咱们有了钱,就买那些上好的料子,到时候我的衣服就交给你们了,是了,还要绣花,白薇你别谦虚,你绣的那条帕子分明极精美,只是如今漂泊路上,没时间,等有时间了,你再给我做几个荷包,绣几条帕子,还有衣服上也绣点花儿,还有枕头,被面儿……”
白薇连忙道:“若真有了钱,那些都有最上等的锦缎,哪里用得着奴婢绣花?奶奶还是教奴婢弄药材吧,奴婢知道,医学这个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咱们老爷当日那是四十岁后才出师的,奴婢再过四十年,还不知是不是活着呢。不过炮制药材什么的倒还好,奶奶只要教了我们,想来不会辜负了您。”
“嗯嗯嗯,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就如你说的,摸脉诊病那得学几十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给我打个下手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说到这里,索性把披散着的长发也在手里盘成一个发髻,看着窗外满天繁星道:“我现在是壮志凌云,恨不能插翅飞到苏杭建立咱们自己的医馆药铺,所以,渣男你赶紧回京吧,皇上,侯爷,太太还有你那几个姨娘小妾肯定都想死你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绊脚石的某位小侯爷,此时正陷在苦恼之中。
到了江南,发现这里的灾情并不如想象中严重。陆云逍和两位钦差副手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于是把带来的钱粮发下去,一面打开官仓就地放粮,平抑米价,很快就把灾民们的情绪安抚住了,尤其是这几天的艳阳高照,让大家对今年的收成又有了希望。
这本是很好的一件事,依着两位钦差副手的意思,他们就该回京复旨了,轻轻松松一桩大功劳弄到手,怎么想都觉得这趟公差出的划算。
可偏偏带来江南的宋御医进言说之前洪水肆虐,如今却是天气炎热,如此情况,很容易有疫病滋生,一旦地方官府疏忽,极易酿成大祸,因此陆云逍便决定再在江南住些日子,确定灾民全部得到妥善安顿后再回去。
他的理由非常有力:钦差在此,地方官府迫于压力,必不敢懈怠,一旦有疫情,应该也没人敢欺瞒,如此迅速上报,抓紧处理,一场瘟疫有可能就被掐灭在萌芽之中,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完成皇上所托,能毫无愧意的回京复旨。
这理由实在是太光明正大了,因此两位钦差副手虽然有些怨言,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小舅子思虑十分周密:得!人家皇亲国戚都不辞辛苦不怕疫症,咱们倆外臣还叽歪什么啊?一旦惹火了钦差大人,觉着咱们偷懒耍滑,回去再在皇上面前告一状,那谁吃得消去?
所以钦差队伍便留在杭州,可是没两天,那位大义凛然进言的宋大夫便病倒了,连续拉了三天肚子,一张老脸拉得煞白煞白,原本还算壮实的身子走路都打晃了,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审查地方官府报上来的那些病例是否为疫病。
宋大夫可是堂堂御医,竟连自己拉肚子的病都治不好,这不是笑话吗?老头儿爱面子的很,宁可活受罪,也不肯请苏杭二地的大夫来替他诊治,好在陆云逍身边还有桑绿枝,这位姑娘倒的确是家传渊源,手底下有两分本事,她父亲和宋儒谦同为太医院的官员,又是交情莫逆。所以无论是为了太医院的名声还是两家私交,都不可能把这事儿传出去,因此宋大夫的病没瞒着她,也请她诊治了一番,换了药方,喝了一天后果然见强。
正当大家放下心来,以为宋太医很快就能痊愈,完成这次钦差之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时,第二天坏消息来了:昨儿明明见好的病势又加重了,好不容易少去了几趟茅房,好嘛,今天全给找补回来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也打了陆云逍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嘛,查察疫病也可以请本地大夫帮忙筛查,然而你钦差队伍就驻扎在杭州,还来了一位御医,本地的大夫们谁敢在御医没发话的时候便自己下判断?哦,你诊出了疫病,是要抢御医大人的风头吗?若是漏诊了疫病,又有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所以,被苏杭二地所有大夫视为马首的宋大夫病了之后,防疫工作便成了这么一个扎手的局面,偏偏老头儿在病榻上还泪眼汪汪看着陆云逍:“小侯爷,实在不成,就说下官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