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乐点点头,宁熙景如闲庭漫步般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肩,一跃而下,又迅速的松开。
两人默不吭声的往柏神医的住处走去。
认识她的人现在都挤在杜家门前,她现在走在路上反而清静。
两人一齐穿过一道僻静的小巷,前后都没有人,只有对方的脚步声。
叶乐乐微垂着头,轻声道:“上次,我慌乱了。其实我之所以从何家逃出来,是因为主母无所出,想立源哥儿为嫡子,就要毒杀了我。我走了,他更能好好的做个何家少爷。我身上这毒,也是主母下的。”
解释了一句,自己觉得难受,不禁有些冲动的站定,抬起头来看着宁熙景。
“这个理由,可以对天下人交待,但不能骗我自己,也不能拿来骗你。”
宁熙景也站定看着她。只觉得她神情满是坚毅,另有种动人的神采。
“若我真的是个母亲,就算面临危险,也必不肯远离自己的亲骨肉。从何家逃出来,也要躲在何家附近窥视。我,我有个不能说的理由,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个狠毒的母亲,我不想骗你,请你信我。”
宁熙景一震,她这话里流露出的讯息很多,其中大有疑点。但她的语气如此真诚,她的眼神又在竭力渴求他的信任。
宁熙景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叶乐乐闻言粲然一笑,心里满是欢喜:“多谢!”
两人又并肩前行,有种不需言表的默契。
叶乐乐想了想:“上次听你说过身世之后,我便一直在想,你要复仇吗?”
宁熙景摇摇头。
“不。我爷爷在事发之时,就说是自己糊涂,贪恋高位,没有及早退身,才招致此祸。
已迫我立誓,不得复仇。一是想让我好生活着为宁家延续香火。另外也是因为祖训。
我先祖从龙之时,见多了百姓疾苦,曾立誓待江山稳固,他便绝不再兴兵祸害百姓,后人也不得动摇社稷。
便是骁荣会的规矩,在国乱当头也不得与朝庭作对,危难关头还得相助。
且我还未长成人,罪魁祸首早已驾崩。其余人等又与此事无关,就是今上,年幼之时还与我一同玩耍过。
我观他上位至今,短短时日已现清明之风,他日必将开创盛世。
我自可仗剑快意江湖,却不可祸害江山百姓。”
叶乐乐看他神情坦荡洒脱,心里一点儿也不认为他不去复仇是没骨气的表现,反倒认为是种有勇气的表现。
她这种欣赏的目光太过直白。
宁熙景不免心头有些异样。
静默了一阵,又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我的母亲如此不顾念骨肉亲情。”
叶乐乐又站定,对他道:“宁熙景,你是个有勇气的人,不若去黎都问一问令堂,若她有隐衷,你亦不必如此痛苦。若是令堂真是个狠心绝情之人——”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宁熙景的剑,宁熙景不明所以,解下来给了她。
叶乐乐未解剑鞘,直接把剑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抽掉自己头上的银簪,将长发甩到肩前。自己一手握发,一手持剑。
目光灼灼的盯着宁熙道:“就这样对她说: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宁熙景的母亲,今日我削发还母!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半点关系!”
“日后,你就将她抛至脑后,就当没有这个人,莫让她犯了错,倒来折磨了你。”
宁熙景呆住,看着她如云般长发披散在肩,一股灵动之气盈于眉眼,实是十分动人!
他不免愣了一阵,才笑出了声:“说得不错,就该如此。”
两人一路说道,不由就到了柏神医的住所前,叶乐乐手忙脚乱的把剑扔还给宁熙景,自己又三下两下的挽起了头发。走过去对着门前的童子道:“小哥儿,我带了星砂矿来,请你代为通传一声。”
童子见是她,也不拿乔,高高兴兴的进去传话,一会儿又出来对她道:“我家主人让你进去。”
叶乐乐又塞了把糖果给他,这才跟着他进去。
叶乐乐进去一看,不免有些害怕,这院子里头四处是用竹篓装着的蛇,密密的一个篓挨一个篓放着,放眼全在蠕动,发出嘶嘶的响声。她连忙往宁熙景靠近了两步,宁熙景低声道:“别怕。”叶乐乐惴惴的点了点头。
童子引他们到了里间,柏神医正在张桌案前,低着头用白瓷浅口碗调药,面前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
听到他们进来,柏神医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星砂矿呢?”
叶乐乐就将它掏出来,递给童子。
柏神医又道:“去称一称,少于一两不医!”
叶乐乐闻言不免觉得这神医性情古怪,但此刻命在人手上,也不好直说。
所幸童子一称,一两还有多。
柏神医这才懒懒的放下手中物品,朝叶乐乐招了招手:“你过来。”
叶乐乐走了过去,自伸了手给他,柏神医随手一搭,凝神片刻,就松了手,还嫌弃般拿了块帕子擦手。
口中却道:“原来是中了春竭,发现得早,份量下得也不多,倒不难治。”
说着就打开身后一个大箱子,里边全是小瓷瓶,他顺手就捡了个给叶乐乐:“每日服一丸,服完就没事了。”
叶乐乐接过药瓶,看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有点担心:“柏神医,你这箱子里全是一样的瓷瓶,你用不用仔细看一眼,可别给我拿错了药。”
柏神医这才抬眼正视她,其实他生得很好,眉清目秀的,就是神情很欠揍。
这时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欠揍:“你若是吃死了,再叫人抬着尸体来寻我。”
叶乐乐一噎,宁熙景冷冷的搭腔:“不若先把你绑在身边,一有不对,就让你死在前头。”
柏神医不会武,但他会看,仔细打量宁熙景一番,服了软,不耐道:“我这药包治百病,快走快走!”
等宁熙景和叶乐乐转身走了,还没出门,柏神医又嘴贱:“一对狗男女。。。。。。”
叶乐乐站住,支着耳朵道:“你听到狗叫没?”
宁熙景点点头:“这是只蔫狗,八成快断气了,叫得太小声。”
把柏神医气了个仰倒。
两人哈哈笑着出了门。
等到了外头,走了一段,宁熙景问道:“我要去黎都,你一起去吗?”
叶乐乐一怔,黎都,有庄莲鹤,说不定还有何老爷和王氏,但是。。。。。。
“去,我正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儿呢。”
说着又哎哟了一声:“老钟,我把他给忘了,八成现在还在杜家当门神呢。”
宁熙景闻言笑了起来,两人走到弓二胡同,宁熙景让叶乐乐躲在一边,自去叫了老钟出来。
老钟两臂都举酸了,却一点也不敢抱怨,见了宁熙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心里十分好奇,为什么这煞神又突的由暗转明了,但半句也不敢问出口。
叶乐乐与宁熙景议定,待明日一早就启程,她自回了客栈歇息,这才想起,自己上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的,中间这一搅和,也没得个答案,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不过,看起来宁熙景并不是在意门户身份的人,既如此,叶乐乐双手握拳,定下了决心:假以时日,一定要将他拿下!
66
66、第 66 章 。。。
何谦;字文生,同光二年二甲进士;一路仕途顺利,得意美满。
但从去年开始;就一直走霉运。先是爱妾苏氏与人私通,大刑之后半死不活的还能从柴房跑了。
再是长子的生母佟氏离奇失踪。
还不等他大费周张的把人寻回,突的又暴发了景州之战。
逃难中丢了嫡妻、小妾、大姐儿、二哥儿。
好吧,最后该寻回来的没寻回来;反倒是嫡妻抱着个先天不足的小女儿回来了。
本来他只等着升迁;孰料因这战事,被人上奏,说他抚民不利;破城之时还占了城卫之力逃逸。
虽然知道景州在圣上的棋盘中必有这一败;但他表现欠佳真是辨无可辨。日日惶恐圣上想起这茬降罪。
自从老家祭祖后,回黎都卸任复命,先前谋好的职位也没了消息。如今连去吏部听个音都不敢,只因为如今庄莲鹤任吏部尚书,何谦思及自己过往种种嘴脸,实不敢与庄莲鹤照面。
且黎都寸土寸金,他并没打算久住,便没置房产,只客居在岳父家中,总不能当着嫡妻娘家的面纳妾吧?只能与嫡妻王氏日日相对,看着她为娇弱的小女儿忧心。心中凄苦无比,闲来无事便与一众清客吟风弄月。
这日相约了要去赏梅,几人骑马走在芳容街的青石路上,清客之一还边哼哼着小曲儿。
何谦听得摇头晃脑,忽见一辆平头的小马车从对面驶来。旁边有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骑着马跟在车旁,这男子面带着笑意,弯下腰隔着帘子对车内道:“我在福安街有个小院子,只常年不住,去了也没吃的。你饿了没?我们先去酒楼吃上一顿?”
里头就有个女人笑道:“你安排便好,我是两眼一抹黑,只怕你卖了我,我还要替你数钱呢。”
两人说笑间与何谦擦肩而过,何谦一怔,只觉得这女人的声音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那份轻快甜美又似陌生。
他还没想个明白,就有个清客道:“何大人,依我说,广寒寺的梅花是一绝,斋菜却未必,玄光寺就在附近,不如赏完梅再去玄光寺用饭。”
何谦立即将心头疑惑抛诸脑后,与人谈笑着离去。
叶乐乐蒙着块头巾打扫着院里的积尘,一旦看到蜘蛛就大叫着:“宁熙景!”
宁熙景快步进来,用竹签将它钉死,再叹了口气:“你何必怕它!”
“我这是有缘故的,曾有一次我一早醒来,发现被褥里就有只蜘蛛,从此看了它就心慌。”
“哦?那蜘蛛后头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见着它时就没了活气,想是夜里给我翻身压扁的,还能怎么样,只能换了被褥。”
“。。。。。。那该是它转世投胎后怕了你,怎么轮到你来怕它?”
叶乐乐凝神一想:“也是这个理,但这就没法说理,总之见了它就怕。”
宁熙景好笑的拿过一旁的鸡毛掸子,索性就在屋里把四角的蛛网都给清理了。
两人忙活了一天,才将屋子清理出来,叶乐乐连声呼累:“你是有多久没来住过了?”
宁熙景想了想:“许久了,我来一向也是在骁荣会的分会凑合两宿,里头全是三粗五大的汉子,地方也不大,带着你去就不合适。”
两人安置好后,宁熙景也不说何时去公主府,只领着叶乐乐四处游玩。
叶乐乐心知他是近乡情怯,也不敢催。正好黎都做为帝王之都已有数百年之久,其中可看之处实在繁多。
因已下过了雪,宁熙景想起来以往常去看的冰雕,便欲携叶乐乐去看。
叶乐乐仔细打扮了一番,随着宁熙景出了门。
途经过安乐街,这一街住的全是官家,露出围墙的檐角都十分精致。叶乐乐不免打着帘子多看了几眼,却有一户人家园子较别家都大,马车行了好一阵,都没见着他家正门。
叶乐乐正想着怕不是某个王爷的府邸,就见马车行到了正门前,高高的阶上,两扇大门紧闭着,两边威武的蹲着一对石狮,上头悬着的匾上书着金色的两个大字:“宁府”。
叶乐乐咦了一声。
宁熙景就道:“当年烧毁了一些,朝庭又拨银重新修缮过,现在也还有人打扫维护。”
叶乐乐盯着看了一阵,隐约可见当年的繁华,这话题太过积重,两人一下沉默了下来。
还好行得一阵,就到了荟萃园。
这荟萃园是襄王的产业,他是今上的王叔,生平不爱正事,吃喝玩乐上却甚为精通,他这园子,春赏花,夏纳凉,秋摘果,冬看冰雕。全为着玩乐,不拘何人皆可来游玩,只一般百姓并不敢来,深恐冲撞了达官贵人。
园子用粉墙围着,外头四处都停满了车马,叶乐乐和宁熙景好容易寻着位置停下了马车,嘱老钟仔细看着,两人便一齐进了园子。
襄王最爱显摆,多年以来蓄养了不少手艺人,刚一到下雪结冰天,就用大大小小的容器装了水冻成冰,再倒出来雕成各式物件。
这时沿着园子里的小径,各式冰雕依次摆放,整个园子晶莹透亮,真有如广寒宫一般。
叶乐乐也看得连连赞叹,指着个孔雀给宁熙景看:“雕得真好,羽翎纹路都瞧得见。”
更难能可贵的是还染上了颜色,更是美伦美奂。
宁熙景笑道:“按例园子正中还有个大件,那才叫好。”
说着领着叶乐乐往前走。
这大件确实大,叶乐乐远远的就看见它从树枝间探出头来了,原来是个三人高的八仙过海。
每个仙人都雕得活灵活现的,依次立在冰雕而成的浪头上,混身一股莹莹寒气。
这座冰雕下已经有不少人都在仰头观看。
叶乐乐仰头叹了一声:“可惜了,若是冰雪水消融,就不可见了。”
闻言便有人转过脸来看她,目光有如实质,叶乐乐若有所感,也低下了头来看去。
一看之下吓得倒退了一步,还是宁熙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宁熙景也打量过去,不免笑了出来,低声对叶乐乐道:“你怕他做甚,有我呢。且他如今披了层官皮,也不比以往能肆意妄为。”
原来正站在这八仙过海下头的,就是庄莲鹤。他此刻身着暗紫色的官服,衣襟笔挺,下摆分成两幅,一边绣着仙鹤,一边绣着劲松,外披一件大氅,乌发用玉冠束起,脸上神情淡淡,对四周人的奉承听若未闻的样子。但明显听到了宁熙景的话。
叶乐乐见庄莲鹤果然没有要与他们计较的样子,不由放了半颗心,但还是不想同他在一起多待,就搡了宁熙景一下:“咱们去别处吧。”
宁熙景笑嘻嘻的:“我还没看够呢,你等着,看他敢不敢来。”
叶乐乐知道他顽心又起,顿时有些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眼横过去,差点要抽筋。原来目光落处,正看到何谦同一群人说笑着从另一条小径上走过来。
叶乐乐赶紧低下了头。又去拉宁熙景衣袖。
宁熙景只以为她是惧庄莲鹤,偏就不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