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珠恍然想起,佛陀诞生之日,于东、西、南、北各走七步,每走一步,地皆涌现宝莲承接佛祖;世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
“儿子?”奉珠茫然无措。
“娘嗷,娘嗷。”小宝贝咧着无齿的小嘴,笑的没心没肺。
就在小宝贝要踏上最后一阶金梯的时候,奉珠忽然听见李姬阳的呼唤,脸颊蓦地一疼。
“珠娘,珠娘,你究竟要去哪里。”李姬阳蓦地挡住奉珠的去路,捧起她的小脸问道。
“嗯?我?”奉珠蓦地回神,捂着自己的肚子,傻傻的笑。
“咦?九郎,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要逃走吗?”奉珠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小木屋里了,而是在森林里,便问道。
李姬阳抹了一把脸,把被她吓出来的苍白脸色掩藏,捏捏她的小脸道:“不是我带你出来,是你带我出来。”
“没有啊,我记得我一直在西泽的床上睡觉。”奉珠迷惑。
“睡什么,你像游魂似的,蓦然从二楼上下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到了门口,你差些一头栽下去,亏得你夫君把你接住,让你安全着地。”西泽抱臂在胸,蹙着眉头道。
“之后,无论我们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声,像被鬼附身了似的。”永安白了她一眼。
“我?”奉珠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就是你。”李姬阳揉揉奉珠的脸,那上头有他捏出来的红痕。
“奉珠,我不记得你有梦游的毛病啊。”永安奇怪道。
“珠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李姬阳担忧的看着她。
“我就是做了个梦,梦里梦见我的小宝贝了。”奉珠笑的傻兮兮的。
“做梦了?”西泽持怀疑态度。
叔孙君炎双手抱着后脑勺闲闲道:“梦见什么了,让你失魂落魄的,差点把你夫君给吓破胆。”
“九郎,让你担心了。”奉珠歉疚的看着李姬阳。
“无碍。”李姬阳长舒一口气笑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有些冷,咱们还是回去吧。”奉珠搓搓自己的手臂道。
“你混沌了一整夜,一直往这个方向走,脚步快的像飞,我们一直跟着你,此时也不知在何处。”西泽道。
“她就是飞好吗,脚不生尘,若不是有你夹着我在林子里飞荡,咱们早把她跟丢了。”永安抱怨了一句。
“是啊,是啊,要是没有君炎夹着我,我也跟不上。”东皇也道。
李姬阳冷睨了这两个废物一眼,那意思明显的很,谁也没让你们跟着不是。
永安白了他一眼,担心的话就在肚子里,大家都知道也就是了。
永安一把搭上奉珠的肩膀,抬起奉珠的下巴道:“你啥时候学会轻功了,啊,连我也不知道。”
“我不会轻功。”奉珠眨眨眼睛无辜的道。
“好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李姬阳看看天色,此时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对几个人道:“现在看看我们到底在哪里,找找回去的路。”
西泽、叔孙君炎纷纷亮起黄金瞳,顿时,黑夜也如白昼。
西泽与叔孙君炎对视一眼,尔后看着李姬阳道:“我们在麒麟台附近。”
“麒麟台?”李姬阳低喃。
奉珠垂下眸子,让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我能去看看你们的麒麟台吗?”奉珠抬起头小心的提议道。
李姬阳拥着奉珠,亦道:“带我们去看看吧。你们的麒麟台,魔的归宿地。”
西泽点头道:“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们夫妻不是要跳下去。”
叔孙君炎耸耸肩,无所谓的跟随。
永安好奇的戳戳东皇道:“麒麟台是干嘛的,你们祭祀祖先的地方啊。”
“埋葬魔的地方。”东皇垂下眸子,不安的看着奉珠的背影。
“你看奉珠干嘛,喜欢上她了啊,你敢!”永安踢了东皇一脚。
“不、不是,我只是……”东皇颓然的垂着双肩:“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不好的感觉。”
“我从来都没来过这里,可是有一次我自己竟然进来了。”东皇抖颤着身躯道。
“怎么?你也有失魂症啊,和今天的奉珠一样。”永安玩笑道。
“嗯。”
没想到东皇却应了,惹得走在前头的西泽回头看过来。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西泽锋利的目光盯着东皇。
东皇垂着头,耸着肩膀,显得很废,“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反正,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父亲的血瞳,漆黑的夜里,冷不丁被那么一吓,我半年都没缓过劲来。”
西泽记起来了,那还是两年前的事情,是有那么半年的时间里,东皇的精神一度萎靡,问他,他也不说,原因竟然在这里。
“父亲把你带过来的?”
“嗯,父亲正要把麒麟台打开。我知道,他是要把我扔进去。”东皇伤心的道。
西泽蓦地停住脚,心头抖颤。
“我知道,我是废柴,我给父亲丢脸了。”东皇嗡嗡道。
“你那什么爹啊,我找他去。”永安愤愤不平,鞭子一挥就要去找姬鬼谷为东皇讨个说法。
“别。”东皇握住永安的手,“不怪父亲,是我自己不好。我要是和姐姐一样的厉害,父亲就不会想把我投进去了,其实,去年的时候我就该被投进去了。”
“两年前,你不是还没成年吗?”李姬阳提出疑问。
“实力最差的人都是十岁上血统就能觉醒,像姐姐十岁血统就觉醒了,像君炎,六岁就觉醒了,我十四岁还没觉醒,不是废物又是什么,父亲想那么做,也不怪他。”东皇哼哼唧唧道。
“因人而异,也许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血统才会觉醒。”李姬阳道。
“我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可是现在看来……父亲到底是不简单的,我不认为,父亲只是想把你投进麒麟台那么简单,毕竟,一个废物,什么时候处置都可以,他犯不着深更半夜不睡觉把你偷出来。”西泽道。
“呸,你才废物呢。”永安维护道。
“他就是废物。”西泽冷目看着永安,“那是不争的事实,但,即使是废物,那也是我弟弟。”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跟你没完!”永安挥着鞭子,亮出利爪。
有黑夜的遮掩,西泽唇角微掀。
“永安。”东皇心里高兴的冒泡泡,
“干嘛,别拉我的袖子。”永安轻斥。
奉珠淡淡的笑了笑,转身便往前走去。
黑夜里,虽然看不见前头的路,但是直觉告诉她,她没有走错路。
“珠娘,你梦见什么了。”李姬阳牵着奉珠的手问道。
“我梦见释迦牟尼佛了,我梦见他出生的时候,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我想,我们的孩子也将如佛祖一样的伟大,只是,他没有安天下黎明之苦的伟大志向,他只想回家。”
奉珠心酸莫名,擦去眼角的点点湿意,“他,一定很厉害,在我们的世界里,他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毁灭任何事物,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那里,有他的娘亲,哥哥、姐姐、妹妹和弟弟们。可是九郎,我不想要他走,我能请他留下来吗,他有千年万年可以活,而我只求他陪我这一世,可以吗?”
“嗯。”李姬阳抱了抱奉珠,作为父亲,他同样的难过。
“奉珠,你在说什么啊。”永安听不懂。
西泽眸色冷凝,双手倏然紧握。
无所谓的叔孙君炎蓦地僵住了身形,眨眼的功夫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东皇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正在“噗通”“噗通”的狂跳。
李姬阳心弦绷紧,蓦地想起那“百年一次轮回”,真的只是重生那么简单吗?
一百年一次的挣扎重生,只是为了报仇吗?还是说,它还有其他的目的。
轮回的只是生命吗?
太多的问题困扰着他,他只能闷闷的自己想,直到所有的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到了。”西泽冷淡的声音响起。
对于面前的巨大石林,西泽没有任何话提醒。君炎看着西泽,西泽亦回望他,二人之间的默契天然,皆垂下了眸子。
奉珠毫不犹豫的踏出了第一步,道:“九郎,你跟着我走。”
“好。”李姬阳紧紧握着奉珠的手。
永安对眼前的气氛感觉莫名其妙,只得闷闷跟着。
越是进到石林深处,东皇越是沉默,脸上的神色越是惶然。
石林,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列出来的,不懂五行的人一旦踏入就会迷失在其中,更别提在这片石林里还被三族族长合力下了封界,没有人指引,一旦行差踏错便会出现幻觉,自残是小事,最惨烈的则是陷入幻境,仿佛置身在十八层地狱里,将地狱里的所有酷刑一一尝遍直到死去。
而奉珠,一不是麒麟血族的人,二,她从来都没有来过麒麟台,如何会知道麒麟台的机关?
这其中的机巧,西泽不敢往深处想。
随着奉珠的靠近,李姬阳便觉得大地开始微微抖动,此种异象,西泽与君炎自是也发觉了。
“珠娘。”李姬阳唤了一声。
“我想去看看,只是看看罢了。我知道的,他还没有成形,不然,哪里还有你们麒麟血族嚣张的份儿。”奉珠冷声道。
西泽蹙眉,对忽然变得锋利的奉珠戒备起来,身上的威赫全开。
李姬阳冷目射过去,二人之间默默几次交锋,不相上下,叔孙君炎蓦地介入,李姬阳处于劣势。
奉珠倏然握住李姬阳的手,一瞬间,李姬阳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神力”涌入身体,突发的赫赫威仪对上西泽与叔孙君炎的,便如火之源对上熊熊烈火,而无论大火如何的嚣张,只要柴薪烧尽也会熄灭,但火之源却不同,那是孕育火这一五行元素的宝地,只要火之源不灭,“神力”将无穷无尽!
随着李姬阳猛然一挥手,西泽与叔孙君炎猛然被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奉珠回头,眸色发着金色的光泽,“西泽,纵然你厌恶极了自己的血统,可终究,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那些也是你的族人,你们是无情的,可既然拥有一颗人心,也终究是人,你,不想被毁灭吧。”
“不,如果你可以,请来吧,连同我一起!”西泽单膝跪在地上,冷声道。
东皇拉住奉珠的衣袖,神色悲戚,颤声道:“我、我是你的一部分是吗?”
奉珠抿唇没有说话。
“如果、如果你把我收回去,我、我的下场是什么呢。”东皇看向永安,眼中的留恋不舍,让永安看了心疼。
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感觉的到东皇的害怕。
“奉珠,你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好像都开始怕你了。”永安惶惑。
“请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东皇缓缓跪了下去,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心口的位置,那礼节莫名其妙,可让人感觉,那就是跪拜王的仪式。
“东皇你起来,你给她跪什么,就算她是王妃,你也不需要跪她,我们是在野外森林里可不是在朝堂。”永安惶恐的上前来拉扯东皇。
“奉珠,你怎么了,真被鬼附身了啊。”永安躁动着。心头突突直跳。
除了奉珠和东皇,其余人的声音,动作都停了下来,像是被冰给封住了,又像是他们的时间被冻结了,只有奉珠和东皇的时间是流动的。
金芒从天而降,照射着奉珠和东皇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如果在我遇见永安之前来,我随你怎么处置,反正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活着就是为了等你,可是现在,我不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活着。”东皇挺直了背脊,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要留下来,如果你一定要收回我,请原谅我的反抗。”
奉珠眼中的金芒蓦地敛成一束强烈的刺光,直直的照进东皇的眼睛里,“这就是你的宿命。生来,只是承载着我的力量,当我归来的时候,你将全部归还。你是废物,东皇,你还记得吗?是废物的你如何反抗我?”
“不,我是你,你也是我,我能够反抗你,只要我狠下心来。”东皇坚定道。
奉珠冷笑,“如果我收不回你,我将变成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仁慈的你愿意看见生灵涂炭吗?只为了一个女人。”
东皇痛苦的抱着头,缓缓的蹲在地上,是那种最窝囊的蹲法儿,“我又不是皇帝,我不管天下苍生的事情。”
奉珠随着蹲下来,摸着东皇的头道:“弟弟,你会管的,相信我。”
“哥哥,让我活着好不好?”东皇慢慢凑近奉珠,噌着她的脸颊,那是相濡以沫的姿态。
奉珠叹息一声,“可是,我们要回家啊,分开了的我们,如何能够冲破极光回到我们的世界里去。”
“我们等下一个一百年好不好,哥哥,已经一千年了,我们等了一千年不是吗,就算再等一个一百年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不是吗?”东皇哀求着。
“弟弟,我不想再回到那树洞里去,那是没有尽头的无底洞,我觉得自己一直在下坠,这个世界的灵魂可以下坠到地狱里去,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忘却前程往事,轮回重生,可是我呢,我只能一直下坠着,在那下面没有尽头,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陪我等待,在那漆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寂寞的等了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当我终于有了机会重生,弟弟,我要覆灭这个世界,我要报仇。”
“哥哥,连她你也不放过吗,她是生下你的人啊。”
“我会带她走的,弟弟,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们一起走。”奉珠噌着东皇的额头道。
“哥哥,这里才是她的世界,在这里有她爱的夫君,有爱她的父母亲人,就算你把她带到我们的世界里,她也不会开心的,就像我们,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能飞翔,不能怒吼,不能变做真身,郁郁寡欢,绝望枉生。”
奉珠默默的垂下头,轻轻的抚弄着东皇的头发,少顷,叹息一声道:“弟弟,来不及了。如果你抗拒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将胎死腹中,阿娘也会随着我一起死去。弟弟,你忍心看着她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