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他袍袖一甩,那些化成利箭一样的尘土便忽然掉转了方向齐齐朝着姬西泽射了过去。
姬西泽仿佛失去生命力的鸟儿,忽然从树巅坠地,随着咕咚一声,深深的落在了她自己划出来的深沟里。
“西泽,你……出来一趟,竟是多了些人气。”他不再急着追赶李姬阳和奉珠,而是从树巅跃下,站在深沟之外,看向躺在深沟底部,几乎被森林之土掩埋的姬西泽。
安庆等人追不上李姬阳,待终于到达山巅的时候,只看到被什么利器劈断的巨树,巨树一半垂在山崖断壁之上,一半还连着深深扎根在石缝之中的树桩上,以及他们主子的佩剑。他们急了,遍寻不见主子,他们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从一个方向上传来仿佛大地开裂的声响,几个人连忙寻声追去。
孙药王在最初的被那些突来的山魈群惊吓之后,他又惊喜的一蹦三尺高,忽闻巨响,他马不停蹄的朝着发声处奔去,好像一个戏迷,知道有一个名角要来,争着抢着,便是挤破头也不会错过,他是那样的执迷。
当他到达的时候,便见着宝庆、侯勇正蹲在巨大的裂口边上查看什么。
“人呢?”孙药王兴冲冲的问。
“不知道。”宝庆摇摇头,一贯总是笑眯眯的脸也忽而变得沉重,他正在考虑,是否要出示河间王府的令牌,调集这附近的军队前来帮助搜索。
“跑了?”孙药王很是惋惜的一拍大腿道。
“不知道。”安庆从裂口之中爬上来,对着宝庆、侯勇摇摇头,道:“没有任何发现。”
“我下去看看。”孙药王跃跃欲试。
“也好。”安庆点点头,他神色冷如冰霜,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寒。
“主子和主母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主子。”宝庆像是安慰旁人,又像是安慰他自己的道。
安庆三人回到孙药王的小木屋,见了同样是一夜未眠的锦画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人呢?”锦画有些不好的预感。
“宝庆,你需要把她们都送回封地去。”安庆冷声道。他声音的冷淡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他已经习惯了。
宝庆点点头道:“我是要回去禀告老王爷的。”
“要我说,先别惊动老王爷,我们再找找看。”侯勇道。
沉默了一会儿,宝庆道:“就这么办吧。我们先在这附近找找,若还是无果,那么……”
“师父,您在此生活了几个月,您对这附近可熟悉吗?”安庆转头看向那失魂落魄的干瘪老头道。
“不知道。”老头烦躁道。
“师父。”安庆不禁冷下了面容。
“哎呀,我就是看这山谷之中奇花异草甚多,才暂时在此安居,旁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你们别问我。”他拍着大腿可惜道:“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安庆不再理会这个脑筋从来不在重点上的师父,和宝庆道:“她们不适合继续呆在此处。”
经过昨夜那血腥的一战,锦画和绿琴也知道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是碍事,便站出来道:“我们心中有数,所以,我们打算自己回去,你们就留下来继续寻找主子们的下落吧。”
见宝庆还要说什么,锦画道:“我们主意已定。”
“阿奴不走,阿奴力大无穷,阿奴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找主子。”
“这一路回去千里之遥,就凭你们几个女子?”安庆冷笑。
“都别说了。我送她们回去。”宝庆拍板道。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把主子弄丢了,弄不好便是丧命的事。绿琴,你先封地王府,待找到主子,我便回去娶你。”侯勇道。
“安庆哥哥,你们说的话好奇怪,阿奴觉得好伤心。主子一定会平安的,阿奴的主子是最强大的!不许你们这样说话。”
几人商量定了,便分头行事。
而奉珠和李姬阳呢?
他二人都会凫水,且水性不错,本该是没甚大事的,奈何那水流湍急,他二人跳入其中便被冲了下去,又急又猛,根本稳固不了身。
李姬阳只好紧紧的抱着奉珠,以防止奉珠被水流冲走。
一开始的时候,李姬阳还能强忍着身体内部的不适双手紧扣抱着奉珠,越是到了后来,被水流不断的拍击着脑袋,双重压力之下,他明显的感觉到内脏出血,脑袋混沌不清,纵然他将自己的手腕掐破企图以疼痛唤醒自己,然而,无济于事,晕眩感突袭,他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只是在昏厥之前,他双手紧扣,将奉珠护在怀里,纵然晕迷过去也没有放开。
奉珠虽身娇体弱,可在察觉他的力道松懈之后,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奉珠抬起头,在被水流冲击的起起伏伏中,她透过打在眼睛上的水帘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惊恐莫名。
他们身在水中,周围漆黑,奉珠害怕的几乎要尖叫,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在李姬阳晕厥之后,奉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边抱着他,一边滑动手臂,在渐渐平稳的水流中游动,纵容身子感觉道无与伦比的疲累,可她咬牙撑着,因为,若是连她也失去了知觉,她和她的九郎就真的只有一死了。
“九郎,九郎你醒醒。”黑夜里,浸泡在初春的冰水中,奉珠冷的直打哆嗦,不知被水流冲到了何处,奉珠只感觉好似被树枝刮住了衣裙,反正不管那又冷又硬的东西是什么,反正他们此时停住了,不再漂流。
李姬阳内伤极重,又被湍急的河水击打,冰冻,此时,黑夜中,奉珠虽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是她摸着他的脸,已然冻成了冰块,就像、就像冰冷的尸体……
奉珠抑制着心中的恐惧,企图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他,可是她自己的四肢都要被冻僵了,何谈什么温度。
起初,奉珠还拍打着李姬阳的脸,呼喊他,可是随着从河流两岸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声,奉珠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奉珠只能害怕的缩在他的怀里。
可是李姬阳是昏厥的,又或者半死不活的,奉珠一个人被冻的清醒,在这漆黑的夜里,她看不见四周的东西,可是听觉突然灵敏的可怕,四周只要有一点点的声响她都能听见,这便使她疑神疑鬼,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有一只绿眼睛的野兽突然从岸边朝他们扑来,一会儿又想水下会不会出现水怪将他们拖到水底里去。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奉珠感觉到自己仅存的体力也在流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被冻僵,然后他们两人就成了水底怪物的腹中餐。
伸手不见五指,奉珠一手抱着李姬阳,一手摸向背后那刮着她衣裙的东西,硬硬的像岩石,滑滑的,像岩石上长的苔藓,还一节一节的划手,奉珠觉得这不像树枝,更像是长得奇怪的岩石吧。
便在奉珠沿着这东西攀爬的时候,忽然听到“嘶嘶”声,心一惊,左右看看,虽然看不见,可至少心安。
然而就在此时,奉珠突然僵住了身子,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好像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嘶嘶……”
奉珠便觉自己的脖子被什么滑腻腻的东西舔过,她抱着李姬阳的手抓紧,听见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
一股腥臭气扑鼻而来,奉珠忽觉勾着她衣裙的“东西”动了,她猛然回头,便对着一双惨绿色的眼睛,竟是有铜铃大!
若是此时有灯光照着奉珠,便会发现她的脸已经变得惨无人色。
奉珠还记得自己的身上一直挂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竟是悄悄的摸了出来,也许是人在逼于无奈下的潜力,也许是对生的渴望,更也许是出于要保护心中最爱的人的信念,总之,奉珠做了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事情,对着那惨绿的眼睛便刺了下去,在它缠上他们的身躯,绞死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
奉珠便听“吱呦”一声尖锐的鸣叫,那惨绿的铜铃似的眼睛便熄灭了一盏,一瞬间,它发动攻击,像离弦的箭,奉珠忽觉腥臭味浓厚,温热的粘液滴到了她冰冷的脸上,再然后,她被人一把拉住,手中的匕首被夺了过去,她猛然回身,便看见了一双黄金一样亮的眼睛。
他迅疾的割破自己的手臂,并自动将自己的手臂塞到那“东西”的嘴巴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东西自动张开了嘴,“噗通”一声落水。
“珠娘……拿着……我不行了……”李姬阳,那黄金瞳的主人,把匕首塞给奉珠,头一歪再次倒在了奉珠的身上。
于此同时,随着那“东西”的落水,奉珠没有抓住真正的树枝,他们又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来不及想李姬阳眼睛变色的事情,奉珠紧紧握着匕首,抱着李姬阳,随水流动。
她没有办法了,被冲到哪里便是哪里吧。
很快的,奉珠意识不清,体力不支也要晕厥,昏过去之前,她在心里使劲的告诉自己,不能松手,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手。
好像遇到了瀑布,奉珠感觉自己被人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扔下,还被泼了一身的水,水压很沉,像被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上。
她是在做梦吧,梦里不但从瀑布上跌了下来,脑袋还被岩石碰破了,可是她没有觉得疼,只是觉得累,手很累很酸,就快要失去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奉珠便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
脚很沉,手很酸,但是身上却暖洋洋的,又听到鸟叫声,特别像她养的那两只画眉,还有雪球和小狮子的叫声,熙熙攘攘的,感觉很热闹。
酸涩的眼皮很沉重,脑袋混沌,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什么,必须睁开眼睛看看。
暖暖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奉珠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忽然睁开,所有的记忆一瞬间回笼,猛然叫道:“九郎!”
本是想坐起身的,然而起了起差些没起来,奉珠转目一看才知,是她的左手正被李姬阳紧紧的握着。
奉珠喜极而泣,拍打着他的脸喊道:“九郎醒醒,九郎。”
李姬阳纹丝不动,脸色看起来却红润如正常人,奉珠心中有疑,在他鼻端试了试,呼吸均匀,很是强劲,奉珠稍稍放心,忽然想起昨夜那黄金瞳,她手指颤了颤,慢慢扒开他的眼睛,便见金色的眼珠上翻,金色的脉络遍布眼白,奉珠惊的收回手,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心里有些害怕。
此时,她才看了看周围环境,便见他们正躺在一个水潭边上,她觉得脚重身上暖,便是因为她和李姬阳的下半身都浸在清澈的水里,而上半身的衣裳却被暖烘烘的太阳烤干了,手酸该是因为他们长时间的相互紧握着的缘故。
画眉鸟的叫声是有的,正有几只颜色鲜亮的画眉?该是画眉鸟吧,正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对着一个方向鸣唱,雪球和小狮子的却是没有的,取而代之的是几只不怕生的树猴子,正蹲坐在他们身边,睁着漆黑的眼珠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们。
“你们好,啊,不,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奉珠一拍自己脑门,自语道:“我傻了,怎么想着去问你们。”
“九郎,我们该是安全了,你松开手,我手好疼。”奉珠拽了拽自己的手,没能从他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拽出来,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的道。
“九郎,我手疼。”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奉珠还是趴在他耳边,撒娇似的说了,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奉珠再往外抽手的时候,他竟是松开了力道。
“九郎真好。”奉珠从水里踉跄着爬出来,又使了吃奶的力气把李姬阳也从水里捞上来,便一屁股坐在了大青石上。
她一边拧着自己身上的水,一边打量周围,抬头往瀑布上看了看,便见一道弯月似的彩虹横亘在上,瀑布有七八丈高,水流哗啦,垂直落在水潭里,奉珠也不知这水潭到底有多深才能承接的住那样多的水,她只庆幸她和李姬阳都没死,真是阿弥陀佛了。
“九郎,咱们怎么爬上去啊。”奉珠看了看四周都被山环抱着,她叹了口气。
“九郎,你醒醒吧,我饿了。”奉珠推推李姬阳,沮丧的道。
她这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贵女,在这野外深山,让她如何过活啊。
“九郎,你的珠娘,你的妻子没有被那大蟒蛇,该是大蟒蛇吧,没被那大家伙一口吞了,就要被饿死了,你快醒醒啊。”奉珠瘪瘪嘴,眼泪珠子吧唧吧唧掉了许多下来。
想着昨夜的那些惊心动魄,在她的认知里,也就只有大蟒蛇了吧,不然还有什么。
反正那大家伙和他们一起被冲下来,也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浑身黑红色毛发的猴子们叽叽喳喳的好生热闹,也不知它们发的什么疯,忽然集体用东西砸她。
奉珠又累又饿,气恼急了,忍不住道:“人家都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房奉珠今日就是王妃落水被猴子砸,你们气死我了,有完没完,哎呀,砸死我了。”
一只猴子正砸中奉珠的额头,顿时便红肿起来,奉珠捡起落在大青石上的东西便要砸回去,忽然闻着果香味,奉珠一看,那是猴子们咬过的野果子,她一喜,反而哈哈大笑,一点也不顾及形象道:“砸我,砸我,使劲的砸我吧。”
“九郎、九郎,我们有吃的了。”奉珠推推身边的李姬阳惊喜道。
可惜这个从来都是护着她的夫君这回却是不管用了的,不管奉珠怎么叫他,他都不醒。奉珠试过他的鼻息,均匀儿强劲,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可是他的金色眼珠是怎么回事,奉珠咬着野猴子们吃剩下的野果子又扒开看了看,还是金色的,一点也有要变回来的迹象。
奉珠有些发愁,这个模样的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房奉珠改嫁外藩人了呢。
“够了、够了别砸了,你们有完没完啊。”奉珠捡够了野果子一颗颗的摆在大青石上,见那些野猴子还在砸,朝着它们喊道。
本来还以为是这些猴子有人性,知道她饿了就送些野果子给她吃,谁知道,她这会儿都吃饱了,它们还是砸啊砸的,到底在砸什么,她哪里惹着它们了嘛。
忽然一只较之其他要大的猴子跳到奉珠所在的大青石上,在上头跳来跳去,又是龇牙咧嘴又是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尖叫的,奉珠被这只几乎到她肩膀高的野猴子吓着了,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