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奶咋地了?她出啥事了?”段志涛心里发慌,紧抓着媳妇的胳膊连连追问。村里人像来皮实,有个小磕小碰根本就不当回事,连生孩子都在家里生,可以想象,去医院得多大的事?
“昨儿个上午咱奶在家晕倒了,爹他们把奶送到医院,大夫说是中风。”不在乎对方手上的力度,范淑香担心的看着丈夫的脸色。
别人或许觉得,段志涛好吃懒做,怎么怎么没心没肺,她却觉得,这男人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宠着,所以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其实他心里很依恋他的亲人,曾经她想着,自己像奶奶一样继续宠着他,就让他开开心心一直到老也不错,没曾想碰到这种事?
想起段家人的态度,她眉头微皱,以前有奶奶在,家里人有再大的不满也都压着,现在呢?奶奶不能言语,他们还会压着吗?
“中风?”段志涛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他老爹媳妇不知道中风,他却知道,听王大山说过,他媳妇的姥姥就是中风,据说躺床上一动不动,比活死人都遭罪,他奶咋会得这病?不会的,不会的……他连连摇头晃去那个可能,最后愤怒的大喊,“哪个狗屁大夫给看的病?我奶咋会中风?走,我要去找那大夫算账,他咋给我奶看的病?”
段志涛红着眼,拉着媳妇就往医院赶,上了二楼,老远就见到自己爹在外面站着,一口一口的瞅着烟。
以前的段守信哪舍得抽烟?连最便宜的成把旱烟都舍不得买,这两天他心里实在是难受:儿子毁了,母亲病了,他心里堵的简直都没缝了。
“爸,我奶咋了?淑香说我奶得了中风?谁给看的,我奶咋会得中风?”儿子的声音,如砸雷般惊醒了段守信,他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真是他儿子,真是他在志涛?“你,你咋出来了?”不是说要判刑吗?
“哎呀我咋出来的你还不知道?快告诉我我奶咋地了?”晃着父亲的胳膊,见他爹还是满脸的呆愣,段志涛等不及,推开他爸,迈步就走了进去。
“奶——”瞅着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奶奶,段志涛再也忍不住,扑过去喊了声奶。
他奶最疼他,有再多的烦心事,只要见到他,从来都是笑脸相迎。他奶最宠他,只要他说句饿了,睡梦中都会爬起来给他做饭,只要他吃的欢,奶奶就会高兴。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笑眯眯,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奶奶,会有一天倒下来,嘴角歪斜的再也起不来?
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段志涛不甘心的叫着奶奶,就想让对方应他一声。
老太太躺在床上焦急的看着孙子,想出声让孩子别哭,嗓子里发出的却只有呜呜声。
“我奶咋病的?好好的我奶她咋会病的这么重?”段志涛紧握着奶奶的手,蹭一下直起腰版,狠狠瞪着屋内众人。前天他送鱼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还让他晚上过去吃鱼,两天不见咋就进医院了?
段家人看到段志涛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此时见到他怒气汹汹的质问众人,大伙先有种莫名的心虚,而后又生出无边的怒气。
咋回事?他还有脸问咋回事?如果不是他打架斗殴被抓了起来,老太太能急成这样?
☆、第16章
“咋回事?你说咋回事?你奶最疼谁你不知道吗?你自己出了啥事你不知道吗?现在孝顺上了,你早干嘛去了?”段守义看见侄子,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问对方咋出来的,指着段志涛的鼻子就是一顿骂。他是真不懂,段家这么多孩子都老实本分,咋生出这么个祸害?
随着三叔的话,段志涛的脸色一阵比一阵白,紧握住奶奶苍老的手,半响才红着眼嘴硬道:“不可能,我奶不可能是跟我急的,不可能——”他这也不是第一次闯祸了,他奶以前都没事,这次咋会这么严重?他不信。
“不是跟你急的还能是跟谁急的?志涛,不是当三婶的说你,你老大不小也该懂点事了,你知不知道你三叔为了你,昨天去赵六那说了多少好话?人家连冤带损,你三叔连个屁都不敢放,结果就这样人家还不撒口,说没有一千块就不改口,咱家啥条件你也知道,你奶知道了能不急吗?人都这样了你咋就不长点心?”看到这惹祸的苗子,徐翠华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恨,她干嘛不恨?家里本来就没钱,结果因为这小子,这两天又多花了多少钱?老太太今后这样,她就算不出力,还能不出钱?
可说完这话她又寻思过味来了,这小子咋出来的?
听到三婶的话,段志涛再也不能狡辩,他腿一软跪倒在奶奶的身前,额头抵在奶奶的手上,痛哭失声道:“奶,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让你操心了,我错了……”如果知道自己的事会把奶奶急成这样?他宁可被赵六打沟去,也不能还手啊,奶,我真的错了,你起来啊。
“错了?你段志涛咋会错?小时候你把我打哭了,错的不还是我?仗着奶奶宠你,你捅再大的篓子也有人收拾,我们从小上山捡柴,你一觉睡到我们回来?有活我们干,有错我们担,你段志涛除了会吃喝玩乐,你哪会错?”段玲玲在一旁本来还忍着,可她见奶奶,因为这小子都变成这样了,竟然还不错眼珠的瞅着他?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喊了出来。
凭什么啊?就算她是孙女,就算奶奶重男轻女,那大哥二哥呢,都是孙子,凭啥奶奶心里都是这个废物?
“玲玲!”段守成大声喝住女儿,他不是觉得女儿说的不对,他是怕母亲再受刺激。
“爸你干嘛不让我说?奶奶惯着他,你也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都啥样了?要是没有他一天天闹腾个没完,咱家的日子多好?有点白面给他吃有点大米给他做,谁是谁大爷啊?我就不明白了,从小到大,他又不是没爸没妈,凭什么咱们一天老管着他?”说着话,段玲玲一指床上的奶奶,“看看,你看看,他把我奶气成这样,他除了哭还能干啥?擦屎擦尿洗衣做饭不都是咱家的事?他呢?今后没钱了还得找你,有点破事还得找我大哥二哥,凭啥啊?都是姓段的,咱们该他还是欠他的?”
正在伤心的段志涛,怎么都没想到能听到这话?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缓缓的站起身,抬眼看向自己的奶奶。
老太太从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用了,她站着的时候都没人听,更何况倒下了?可亲耳听到自己的心头肉被人这么连说带损,她除了呜呜直叫,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命根子,现在孙女这一声声不是在说孙子,这是在戳她的心窝子啊。
看到奶奶眼里的心疼与焦急,段志涛闭了闭眼,而后含着泪大喊一声:“你闭嘴,别说了别说了。”他奶都这样了,能不能别让她再着急了?
他真的不知道,以前他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在大家眼里是这样?三叔、三婶、玲玲,对了,还有大哥二哥,原来大伙都是这么看他的?大爷呢?爸呢?
下意识的想找自己父亲,可刚一转头,就见一个巴掌扇来,啪的一声,打偏了段志涛的脸,他不敢置信的捂着脸看向对方:“爸?你打我?”
从小到大,家里没人碰过他一手指头,今天爸爸竟然打他?
“我早该打你,我要是早打了你,你也不会有今天,你奶也不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我段守信上辈子做了哪门子损?咋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段守信刚见到儿子本来是高兴的,不管犯了啥错这也是他儿子,知道他平安归来,他哪能不高兴?
可他没想到,母亲都躺床上了,他还不知悔改?三弟说他他不服,现在还跟玲玲喊?侄女的话说的自己老脸通红,他咋能这么没皮没脸?
看着父亲那充满血丝的双眼,段志涛很想由着性子大喊回去,可感受到奶奶手上的颤抖,他鼻子一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奶奶倒下了,他连亲人都没有了吗?
抽了抽鼻子,他倔强的瞪回了眼里的泪水,不去看满屋子的指责,低头对床上的奶奶道:“奶,你放心,今后我不让你操心了,我干完活就回家伺候你,我天天陪着你,我哪都不去了……”这世上只有奶奶,从小就疼他,一直在疼他,他犯了再大的错都会原谅他,只有奶奶。
“你伺候?”段玲玲冷冷的讥笑道,“你在哪伺候?家里照顾奶奶一个都忙不过来,你去了我们再伺候你,再养个大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再多的不满都可以憋在心里,可今天看着倒下的奶奶,就跟头上的大山搬倒了似的,想说的话再也忍不下来。
“玲玲,你给我出去!”段守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虽然他也气涛子,可玲玲这话也太过分了,不管咋说都是他侄子,这话说出去是不让蹬家门了咋地?二弟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爸,我觉得玲玲说的也没啥错,志涛会做饭吗?志涛会洗衣服吗?他一个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到咱家不还是我妈和玲玲伺候?我妈岁数也不小了,我们当小辈的不在身边,也帮不上太多忙,您咋地也该心疼心疼她吧?万一我妈累倒了,今后这家里的一片谁管啊?”李丽娟拉着小姑子的胳膊,出声支援,其实这话本不该她这做儿媳妇的说,可谁让婆婆今天没来?万一段志涛在家里的地位死灰复燃,倒霉的不还是她家志军吗?这种亲戚,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断了干净。
“你们?”段志涛气的眼睛都充血了,他没想到自己做啥都是错的?说啥大伙都看不顺眼?真想干脆点说‘不去就不去’,可又舍不得他奶。不是不想把奶奶接回自己家,可家里啥情况他知道,今后奶奶买药看病都要钱,他咋办?第一次,他恨起自己的无能,如果他手里有钱,这帮破亲戚他谁都不要了,连他爸都不要了,他只想要他奶。
长长地吐出口气,段守成无奈道:“涛子,大爷也不知道你咋出来的,但不管咋样,你能出来是好事,这两天你也累了,回家好好歇歇,现在你奶这样,大家心里也压着股火,有话回去再说吧。”
作为一家之主,他知道因为这事家里的压力有多大,闺女都这样,媳妇心里就更不用说了,今后母亲的病也不知道能好成啥样,他也是真的没精力管涛子了,唉,不去就不去吧,要是在一起天天吵,那点亲情也剩不下多少。
段守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毕竟这事是侄子错了,他不像老太太,再偏也偏不到段志涛那去,所以才做了这么个决定。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棵稻草,把段志涛彻底压垮了。
大爷也不要他了?他环视着屋内的众人,发现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大家的情绪:愤怒的,厌恶的,幸灾乐祸的,就是没有一个是挽留的。
最后,他的眼神从父亲的脸上,落到奶奶的脸上,双唇微颤,许久才哽咽道:“奶,你好好养病,等我回去看你。”
他暗骂自己是个懦夫,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说不出不去……
怕自己再不走会哭出来,段志涛紧握了握奶奶的手,转身出了病房门。
大步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段志涛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他冲一般的出了医院,直接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心里肆虐着说不出的委屈:从现在起,他没有亲人了。
☆、第17章
“志涛……”范淑香心疼的走过来,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那是他的亲人,现在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他真的错了。
媳妇?模糊的泪眼中,出现了妻子的身影,段志涛像终于见到了亲人般,紧紧搂住对方的身体,痛苦的道:“淑香,他们都不要我了。”
“不会的,他们只是生气,只是心疼奶奶,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的,不会不要你的……”安抚的拍着丈夫的后背,范淑香嘴里安慰着,心里也觉得难受。
刚刚看到丈夫在屋里面对所有的指责,她不是不气愤,可她没有办法,段守信也好,段玲玲也罢,除了今天,他们没有对不起段志涛的地方,她想违心的蛮不讲理都找不到借口,志涛这头二十年,真的是太顺了。
听着媳妇的安慰,段志涛抱住对方,紧闭着双眼不住的摇着头:他知道,他们是真的不要他了,奶奶病倒了,亲人不要他了,现在他只有媳妇,只有淑香了……
……
“志涛吃饭了,我焖了肉,还蒸了米饭,快起来吃。”看着丈夫从回来就躺在炕上默不作声,范淑香心里还真有点担心,或许换个女人会觉得这男人矫情软弱,可我们范淑香却没那想法,毕竟在她心里,段志涛可是个‘男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还得再叫一遍的时候,就见段志涛一翻身,从炕上起来下了地,晃晃悠悠的来到桌前,端起碗筷默默的吃了起来。
呼——吃饭就好,只要还知道吃饭,这人就没有大问题。
一口口吃着手里的饭,段志涛完全没有往日的好心情,可他还是拼命的往下咽着,只因为他心里还堵着一口气:都不要我是吗?你们瞧不起我,我会活的更好,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两碗干饭下了肚,他终于想起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淑香,我是咋回来的?”三婶说赵六要一千块改口钱,看的出段家是一分没出,那自己是咋回来的?他可不信赵六会有那么好心,没钱也能放人。
听到丈夫的话,范淑香停住了收拾碗筷的动作,坐回凳子上,低声道:“昨天我不知道三叔也去找赵六了,所以前后脚的我也去了,赵六说他和三叔讲好了,给一千块,就说你们俩打架的时候他自己掉下去的,不给就说你打晕他,把他推下去的,我看他说的坚决,没有办法,就先回家筹钱来了。”
说到这,她将碎发捋到耳后,看的出有些紧张:“其实,前几天我去山里,发现了两支人参,我怕你知道了又去赌钱,就把人参偷着藏了起来,本想等咱俩手里有点钱的时候,把这人参卖了盖间砖房子,结果……”
叹了口气,范淑香继续道:“为了凑钱,我把两支人参拿到城里药店卖了,没想到人参那么值钱,竟然卖了两千二,听玲玲说奶奶病了,我去医院给了大娘五十,揣着剩下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