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一样,从记忆的闸门里喷涌而出……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了!然而,在另一方面,小谢提出要借一百万,这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上哪儿凑呢?说起来,他是县委一把手,张张嘴,给银行打个招呼,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关键是他得有一个〃名义〃,得有一个适当的借口。他心里说,总得找一个恰当的〃说法儿〃吧?他知道,在这块土地上,形式就是内容。只要你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形式,那你无论干什么,那都是正当的;假如你没有找到这个形式,那就是犯罪!
一时,呼国庆颇感棘手。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知道这件事他是必须得办的,他说过的话,他不能不办。况且,不管怎么说,是他对不起人家小谢……可怎么办呢?他先是想到了注册公司,以县里的名义在深圳注册一家公司,让小谢来主持?后又觉得不妥,如果以县里名义注册公司,那起码得给政府那边打个招呼,还要开常委会研究,这么一来事情就复杂化了。后来,他又想到了呼伯,让呼伯帮帮忙?这个数对呼家堡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他不能再去麻烦呼伯了,到了呼伯那里,他怎么说呢?看来,银行也不行。给行长一个人说虽不要紧,可要从银行贷,手续太麻烦,办来办去,万一泄漏出去,传出点什么,那就不好了。这件事,还是范围越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哇。就在这时,呼国庆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出现时,他还犹豫了片刻,心里颤了一下,可这个念头却十分地顽固,它一下子就钉在了他的脑海里。人是不是该留一条后路呢?于是,在夜半时分,呼国庆破例打了一个电话……〃
人往往就是一念之差呀!
第二天上午,范骡子气冲冲地来到了呼国庆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说:〃呼书记,那姓黄的又变卦了!〃
呼国庆在办公桌前端坐着,他手里拿着一份《人民日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待翻了两页后,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说:〃老范,坐,坐下说。怎么了?〃
范骡子说:〃那王八蛋又变卦了。原来说好的,三千六百万。这会儿,他又说只带了三千四百五十万?!操,这不是诈咱么?〃
呼国庆坐在那里,诧异地说:〃噢,还有这样的事?〃
范骡子说:〃叫我看,那姓黄的也不是个正经货!红口白牙说的好好的,睡〓一夜,他又变了!〃
呼国庆一拍桌子,很严肃地说:〃你马上给我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把风透出去了?〃
范骡子怔了一下,说:〃不会吧?这事儿,范围很小哇。我看哪,这王八蛋是看咱急着卖,想拿咱一手!〃
这时,呼国庆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个茶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他的步子先是轻绵绵的,走动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所有的神思全用到大脑上去了。片刻,当他往回走的时候,那神情又像是慎重到了极点,眉头紧紧皱着,一步比一步重,就像是踩进了雷区一样!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说:〃老范,说起来,是亏。要不……另找一家?〃
范骡子说:〃亏死了。我虽然不懂,可那机器好好的,据说价值七八千万都不止呢!〃呼国庆望着他说:〃你能不能再找一家?〃
范骡子有点为难地说:〃当时接头的有好几家,都是南方来的。你不是说要找一家最靠得住的么?其余的都推掉了,到了这会儿……〃
呼国庆一直沉默不语,他久久地望着范骡子,像是在等他拿出主意来。最后,呼国庆终于说:〃要是没有别的办法,那就这样吧。亏是亏一点,算了。〃
范骡子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那就按三千四百五十万卖给他?〃
呼国庆说:〃既然没有新的买主,三千四百五就三千四百五吧。让他马上把钱划过来!〃
范骡子说:〃行啊,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接着,他又多了一嘴,说:〃嗨,谈来谈去,三千六退到了三千四百五,不白谈了么?〃
呼国庆一锤定音:〃县里财政紧张,等不及了,就这样吧。你再盯盯。〃
范骡子说:〃那好,我再盯盯。〃
然而,出了门,范骡子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昨天谈得好好的,三千六百万,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三千四百五十万了?!这里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这也是一闪念。在这个闪念之后,范骡子多了个心眼,于是,他作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在办理了转卖的手续之后,范骡子在招待南方客人的送别宴上,又专门叫了一个〃酒篓〃来陪酒,而且叮嘱〃酒篓〃一定要把这姓黄的〃放倒〃!于是,在送别的酒宴上,〃酒篓〃,果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儿,先是讲了十二个〃荤段子〃,尔后又玩了〃十八相送〃,就这么〃送〃来〃送〃去的,一下子就把那姓黄的撂翻了!结果,那个惊人的〃秘密〃终于被范骡子从他那酒气冲天的嘴里掏出来了……〃
当范骡子得知这个〃秘密〃之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二、屋外的〃屋〃
开始的时候,他和她面对面坐着。
两人都有一点拘谨,那目光探探的,带着久别后的陌生。
谢丽娟明显地瘦了,虽然她化了妆,衣着也很华丽,但仍掩饰不住她身心的憔悴。人一憔悴,那双大眼就显得更大了,看上去水汪汪的。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神色里竟然显出了几分风尘,看去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在很长时间里,两人都不说一句话,就那么默默地相望着。
窗外是花坛,在花坛前边横着一行老柳树,再往前就是水库了,水库里有一碧好水,水里荡着几只鸭子,鸭头在水里一勾一勾地嬉戏……〃
这个地方是呼国庆特意安排的。当他接了那个突然打来的电话之后,他就决定把她安排在这里了。这是一幢别墅式的小招待所,别墅有两座,号称〃姊妹楼〃,是回乡省亲的香港人捐造的,就座落在县城的水库边上。这幢别墅平时归县里管,一座是香港客人回来省亲时住的;另一座是上边来了重要客人或是常委们商量重大问题的时候,才偶尔用一用。呼国庆把她安排在这里,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一是这里环境好,条件也不错。再一点是,这里秘密,不受干扰。因为这个小所是直接归县委管的,这样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呼国庆终于说:〃这里还行吧?〃
谢丽娟点了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又说:〃你呢?〃
谢丽娟又点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说:〃在那边……?〃
谢丽娟再次点头,说:〃还行。〃
呼国庆有点尴尬,他笑了笑,说:〃我看你老练多了。〃
谢丽娟默默地说:〃是么?〃
往下,呼国庆无话可说了。他坐在那里,总想转弯抹角地表示一下歉意,可又觉得现在再说这话,就显得太做作、太虚伪了。可是,说什么好呢?事隔多年,连那熟悉也成了陌生了。于是,呼国庆说:〃你累了吧?〃
谢丽娟抬头看了看他,却站起身来,有点突兀地说:〃我想洗个澡。〃
说着,她站起身,径直进了里边的卧室。
后来,就有哭泣声从洗浴间里传出来。那哭声呜呜咽咽的,若隐若现,裹在哗哗的水声里……呼国庆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推浴室的门,可他迟疑了一下,却又站住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谢丽娟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从里边走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新浴后的红润,身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光着两只脚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房间的中央。这时,她站下来,两眼望着呼国庆,默默地说:〃今天,站在你的面前,我已经是一个妓女了。我是以一百万的身价卖给你的。来吧。〃
说着,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呼国庆一下子木了。他站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似的。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话太打人,太伤他的自尊心了。
然而,谢丽娟却默默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牵住了他的一只手,拉着他往房间里走去。这时候,呼国庆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一直到进了卧室后,谢丽娟才松开了他的手,尔后她毅然地甩掉了披在身上的浴巾,把那雪白的胴体放倒在那张大床上,还故意地躺出了一个〃大〃字来。尔后,她说:〃在深圳,我有很多沦落的机会……我没有沦落。我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你。来吧,呼书记。〃
呼国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十分吃惊地望着她,嘴里喃喃地说:〃你,变了。〃
谢丽娟闭上眼睛,默默地说:〃我变了么?我很不要脸是不是?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尊严,还有脸么?你还等什么?〃
呼国庆站在那儿,说实话,他心里是很想的,可他又撕不开这个脸皮。一时,那场面就显得十分尴尬。终于,他挠了挠头,跨前一步,默默地坐在了床边上。片刻,他试探着伸出手来,一点点地向前探去,终于握住了谢丽娟的一只手……当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一只手很热,一只手却很冷。手与手之间很陌生,没有语言,那只是肉与肉的接触,带着些许簌然和惊怵。尔后,呼国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谢的那只手,他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抚摸着,慢慢地,那手上就有话了。手上的话是通过指头肚儿上的纹路表示出来的。那纹路在摩挲中在慢慢贴近,在一次次的贴近中,那光滑,那圆润,那渐升的温热,一步步转换成了一种语言,那语言是在相互的体味中显现的,一只手说,我恨你。另一只手说,我知道。一只手说,你知道什么?另一只手说,我什么都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一只手说,现在你是嫖客了。另一只手说,你骂吧。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活得不像个人……尔后,两只手都沉默了,手与手在沉默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活泛,一点一点地响应。接着,呼国庆抓起谢丽娟的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在这一刻,呼国庆竟然掉泪了,有两行咸咸的泪水从他眼里流了下来,滴在了谢丽娟的手上,一滴,两滴,终于,泪水化开了心上的坚冰……谢丽娟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久久之后,她说:〃想我么?〃呼国庆垂下泪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谢丽娟又说:〃想我的身体?〃呼国庆迟疑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说:〃也想。〃
后来,谢丽娟慢慢地坐起身来,猛地抱住了呼国庆,喃喃地说:〃想死你了……〃
此后的三天,是金屋藏娇的三天,也是如胶似漆的三天。在这三天里,呼国庆是一阵清楚一阵糊涂,清楚的时候,他觉得他像是一个〃偷儿〃,他是在〃火中取栗〃,惶惶不安的程度像是到了世界的末日!于是,与小谢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都成了他的最后一刻。他摸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吻遍了她的每一丝乌发,他与她紧紧地粘合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冲击那隐在草丛中的湖泊。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心都在贪婪地咀嚼这难得的爱情之果。他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走向深渊,就像是在万丈深渊里探险一样,他是在颤栗中欢乐,在欢乐中颤栗,那精神上的颤栗使他更加倍地疯狂和野蛮!那就像是他自己在破坏自己,在玩一种走向堕落的游戏。可他心里始终藏着一种不安,他说不清这不安到底是什么,可他就是不安!当他糊涂的时候,他又清醒地说着一些傻话。他说,你真白呀,你怎么这么白哪?他说,你的嘴,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嘴,你的嘴就像是水蜜桃,就像是花芯做成的肉肉,就像是那个那个那个……鲜艳欲滴鲜嫩可口的那个,吃了还想吃。他说,我睡了,我就这样睡了,我就睡在你的身体里边,我真睡了……谢丽娟却始终都是清醒的。包括两人在最疯狂的那一刻,她也是清醒的。她心里自始至终都存着这样的一个念头,她要征服这个男人。在经过深圳那长达两年半的漂泊之后,她成熟了。她觉得她应该紧紧地抓住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最终的依靠,是她的码头,是她的栖息地。她的最大的变化是她的内心,女人的狡猾是藏在心底的。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最能做到义无反顾的。可女人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女人所有的主意都是由爱和恨做衬底的。她是爱呼国庆的,她爱得如痴如醉,爱得发疯。然而爱情一旦进入工程的时候,她的爱里就注入了更多的冷静,更多的算计。她是在失败之后,又重新鼓足勇气,前来参加战斗的。在她眼里,这次重新见面,将是一场战争!她是高举着爱的旗帜来战斗来了。于是,她的战斗姿态是分层次的。她是一边拒绝一边接纳,一边辣辣地反抗一边柔柔地吸引,一边如火如荼一边冰雪交加。她一时说,我得走了,我必须得走。一时又说,我真想死在你的怀里,你让我死吧!有时候,她会给他扣上一个个扣子,把他从怀里推开;有时候,她又主动地去给他解开一个个扣子,像蛇一样缠在他的怀里。用爱做铺垫的表演是一种最真实的表演。在一次次的表演过程中,她从深圳带来的一瓶法国香水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是没明没夜的三天哪!
白天里,两人也紧紧地偎在一起,几乎没有下过床。说的都是一些车轱辘话。小谢拧着身子说:〃我饿,我饿了。〃
呼国庆说:〃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小谢说:〃我想吃你,就吃你。〃
他说:〃你不是爱吃西餐么??她说:〃你流氓。〃
他说:〃我怎么知道我流氓?〃
她说:〃你坏。〃
他说:〃还是吃中餐吧。在平原上,有一道菜,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她说:〃你这里还有什么好菜?〃
他说:〃这道菜的名字叫'小鸟窝窝儿'。〃
她擂着他说:〃你坏死了。你坏死了。〃
他说:〃哈,你吃过?你一定吃过……〃
尔后,两人就又滚在一起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也偶尔到水库边上坐一坐。当两人来到水库边上的时候,谢丽娟终于说了她心里隐藏已久的话。她绵绵地说:〃国庆,你告诉我,你想不想有一个小屋?〃呼国庆怔了一下,说:〃屋?〃
她望着他:〃一个屋外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