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半天罗素的臭脸,他说:“那下次就在家里吃吧。”
罗素点头。
把剩下的面留在桌上,尼采付账后带着罗素离开了。
其实自己做得东西并不好吃,尼采自己心里清楚。但是他不能将罗素的话语当作完全的恭维。
无论如何,他只希望“现在”能够继续。
天黑了。
街上车流和人潮从未间断。女人大多是穿着连衣裙和高根凉鞋,拎着漂亮的包。而男人却各式各样,青年中年老年,零星地走着。可他们两个还是显得打眼。
路旁有许多小摊,卖的都是些便宜但质量不好说的小玩意。尼采漫不经心地用眼睛扫过,目光落在了一个卖凉拖鞋的年轻人身上。年纪应该和罗素一般大,但是有一副老成的表情。
“多少钱?”尼采并不是想买,而是单纯地问着。
“十块一双。今年卖得蛮好的款型,防滑的。”他一开口就是很重的口音,而且听不出是哪里的。
尼采回头看见在旁边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这边的罗素,转身准备离开。
青年连忙出声:“要是想买的话可以便宜一点。”
尼采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罗素本来应该是和那个人一样的,即使现在不同以后也会变得和他一样。但是他不能变成那样,绝对不行。
这样想着,尼采越发觉得自己的无助和不现实。其实一成不变都只是奢望。
他偷偷看着身边的罗素,几乎和五年前一样一尘不染。不羁的金发,没有经过修饰的面容,简单的服装,空着口袋就出门。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除了他甘愿奉上一切的音乐。
其实罗素才是他的支柱。在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里,只有罗素给了他美好——纯粹的信念与梦。他觉得自己不能失去这一切,不能让他失去对音乐的坚定,否则看起来强大的自己,一定会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没有其他的,只希望现在能够继续下去。
罗素对四周的人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却唯独在一个卖水果的面前停下了。借着街边店铺的灯光,身前的白色纸盒里数量不多的深红色樱桃被照出了诱人的光泽。
虽然生活并不很拮据,但是也没有无聊到去买不好吃而且很贵的水果的程度。可罗素像脚底生了根一样,就是不肯走。
尼采没办法,只好询问价钱。卖樱桃的妇女抬起头,用干巴巴的方言说二十块一斤,听得尼采直咋舌。
还没来的急反应,罗素拿出了一张百元的纸币,递给她。尼采诧异于他居然带有人民币。
那个妇女布满皱纹的脸出现了欣喜,她把樱桃称了,装好,递过来,然后找钱。对于尼采来讲,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他看来一切甚至像约定好的那一样发生了。
当看到罗素拎着一袋鲜红的樱桃走在自己的前面,尼采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挫败感。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问不出口。罗素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他觉得更加的害怕了。
在车站,再次不约而同地沉默。身边很多等车的人,也有几对情侣。对于热恋的人来说,每天都是约会的吉日,每天都过情人节。他们拥吻,有的自然有的生疏,有的旁若无人有的扭扭捏捏。他们让旁边的人觉得,原来这个城市也充满着爱情,它看似高贵可其实只是满大街都有的普遍的廉价物。
两人上车之后,身边还跟上了一对情侣,一直在哪里搂搂抱抱,咬耳朵。说不上尴尬,只是尼采的心情因为这两个人更糟了。而罗素还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态度。
尼采有了一种想在家里,并且不再出来了的心情。总算有点懂得罗素的宅心理了。
眼不见为净。
回到家里,尼采心情并没有好转。罗素去洗了樱桃,摆在盘子里。整理好后,尼采就尝了一口——不出所料的难吃,酸的,很涩。但是罗素确若无其事地一个接一个地送进嘴里。
“这个不新鲜。”尼采客观地评价着。
“那下一次应该会来卖新鲜的吧。”
尼采听出了罗素的情绪,豁然开朗。原来这么简单。他有些高兴,确又有些难过——罗素以前并不这样做这么些无聊的事情。
恍然大悟。
面对罗素的成长,尼采读出的,其实是自己的自私。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罗素只是单纯的中二,只傲不娇。
继续听amu。下了他的个人专辑《Mu》,一般吧。不过《snow noise monster》这首实在是美好,旋律编曲都神了。
第六章 回答我
罗素搬到尼采那里的是三年前。那天尼采第一次见到罗素的父母,母亲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非常漂亮,而父亲现在是美院的教授,看起来像个传统的中国人,带着眼镜。理应是非常有教养有涵养的知识分子的家庭,但是这个孩子却叛逆的离谱,不想读书,刚上高三就说不想考大学,想和尼采搞乐队。
之前已经被父亲说了无数次“你会后悔的”,但是现在罗素似乎铁了心不想上学了。本来就有文化差异,成绩也赶不上一般的同学,罗素这两年的高中生活可以说是糟糕至极——除了和寒池的乐队。越是时间的推移,罗素越发明白自己和身边人的差距——语言、文化、理念等都不相同,他觉得大多数中国学生莫名其妙。为了找到好的工作而学习,为了赚钱而工作,却不知道钱其实是用来生活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想过要回到意大利,但是被父母拒绝后,他选择离开高中这个看不到青春和纯真的扭曲的工厂,追逐自己认为的纯粹。在旁人看来,这只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的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可却是罗素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尼采想了很久,自己应不应该答应他。因为尼采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在罗素强烈的意志下,尼采答应了。
母亲不停地用英文嘱咐着,罗素极其不耐烦地重复着“I see”。一边罗素的父亲则冷眼看着自己儿子的东西被一件件搬出去,一脸严肃没有说一句话。傻瓜都能看出来他是有多生气。
对于尼采来说,这是一副极其不现实的光景,类似于美国大片。几乎是当事人的尼采被眼前的戏剧性所折服,他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居然会真的发生。
“那罗素就拜托你了。”他的母亲对着尼采郑重地说着。即使再怎么见过市面,尼采也不知道这种场面该怎么应对。他只好说着“我会的”,然后偷偷地瞟一眼罗素的爸爸,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几乎可以用仇恨来形容。
尼采在心里皱着眉头,想又不是我把你儿子拐走的,是他自愿的,你恨我也没用。嘴上仍然说:“罗教授,你就放心吧。”可尼采自己也不知道罗素以后会怎么样。
罗素的父亲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就离开了。潜台词肯定是“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之类的。在场的人,可能只有罗素最淡定了,其余的人心里都五味杂陈。
也只有这样了——尼采想着,反正也已经答应了,大不了就这样养着他。反正是个不会乱花钱的小鬼,应该不会对自己经济上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最后的告别,母亲再三说“想回来了随时回来”,然后就听到屋子里父亲的大喊:“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你别后悔!”
罗素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就转身出了家门。尼采跟在后面,发觉自己已经浑身冷汗。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个没成年的小鬼的,这一答应就让自己成了千古的罪人。一个可能大有作为的才俊艺术家就被自己一时糊涂给毁了,还让他跟家人决裂,走上了不归路……其实尼采一路上都在后悔,特别是想到罗素的父亲的表情和话语的时候。虽然自己现在活得还算滋润,但是比起罗素家那种上层阶级自己只是在为生计而奔波的底层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见罗素后悔,也没见罗素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虽然没有发誓,但是他默默践行着自己心里许下的目标。在尼采看来,罗素虽然稍显幼稚,但是也没什么错。他具备很多尼采所欣赏的品质,纯粹、坚定、正直、负责、自立、说一不二。其实仔细想,就能想起来他其实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特别是那种不卑不亢的气息,两个人对立时的相互的坚持。做父亲的自然不可能那么狠心,嘴上虽然说的倔强,但是心里又是默许了儿子自己去闯荡,而罗素自己又是一副“做给你们看看”的架势,两个人像极了。
——就这样过了三年。尼采时常感叹着自己的老去,和罗素的年轻。就在慢慢地感觉自己没有以前精神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几乎没有留下岁月痕迹的罗素。没长高,没长胖,脸看起来也还是一副小鬼模样。如果自己一个人老去,而现在可以无止境的延续下去,尼采愿意。可事实是,罗素在不觉间已经开始接近所谓的成熟。
尼采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害怕罗素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从去看KEY那天以来,尼采就糟糕地无法从这种恐惧中脱离出来。他看着罗素的一举一动,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以前不那么做的,现在怎么突然变了。
有几次罗素都对上尼采担忧的目光,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平时被无视习惯了的尼采开始感到了被疏离的感觉,在暗地里不住地叹气。
到底是怎么了?是真的谈恋爱了吗?
尼采还是觉得这个推论不成立。他没有上网,没有用手机,很少出门。这不是通常恋爱的表现——虽然用一般的表现去解释罗素是行不通的。
白天起床,两个人一起吃早餐,尼采找不到话题。罗素飞速地吃完后,就去沙发上坐着边看书边听歌。尼采出门之前,连招呼都不敢打,总觉得会打扰他。轻轻地关上门,感觉到心中一阵苦涩。第一次和罗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不自然,甚至是痛苦,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连比方都没得比,尼采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罗素像一点事都没有一样,每天一句话都不说还过得有滋有味,听歌弹琴看书,偶尔还看看电视。尼采不知道是自己太寂寞还是他太大气了,弹个琴就能满足所有的人际需求。
……其实说到底尼采也不确定罗素有人际需求这个东西。
尼采根本不能确定关于罗素的很多东西。他看起来很单纯,是因为他不撒谎,但是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都表现出来。他属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类型,很多时候尼采也只是做推测而已,无法下定论。
所以,关于罗素,尼采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太少。
今天尼采不去店里,在家休息。尼采的心情糟透了。接连几天的无言的早餐晚餐让尼采感到无比的压抑。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罗素似乎没睡好,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尼采抬起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于是又迅速地转开了。以前尼采从来没有觉得坐在他对面是个麻烦的事情。
“尼采,”罗素突然的开口让尼采吓了一跳,“你最近是怎么了?”
尼采抬起头,看到的是罗素波澜不惊的眼神,直直的对准自己。尼采躲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低声说:“没什么。”
“真的吗?”罗素微微地眯起眼睛,继续盯着尼采。而尼采不知道说什么好,即使想要问的问题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摇摇头,对着罗素笑了一下。
罗素又皱起眉头,沉声说:“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尼采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你以前不总嫌我吵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罗素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迅速平静下来继续说:“那为什么不吵下去了?”
“总觉得……我不说话也没有关系。”尼采老实地说着。他很怕罗素就直白地接下一句“是没有关系”。
但是可幸的是,罗素没有搭话。他把目光收回来,盯着桌面,然后沉默着收起了桌上的盘子,走向厨房。尼采看着自己盘中的大半碗饭,觉得再也吃不下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尼采又开始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他开始回忆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令人焦虑的事情,才让自己不怎么正常了。
第一次觉得安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尼采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书。以前在家无论什么时候几乎都能听见罗素的吉他声,或者两个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问题,每次都吵到尼采发笑。但是现在,尼采脑子里想象的是罗素女朋友的样子,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着,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现在连主角的名字都不知道。
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罗素在茶几上放了一杯咖啡,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看来是午睡醒了。
“睡得怎么样?”尼采非常自然地问了一句,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和以前的午后一样自然的对话似乎就可以展开了。
罗素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说:“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尼采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着。
“很久以前的事情,还在意大利的时候。”他回答着。
“那里怎么了?”
罗素没有说下去,指了指茶几上的咖啡:“喝吧。”
尼采觉得自己一定又多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才让他觉得自己讨厌了的。他心里又长叹一口气,拿起杯子——是两年前定做的一对杯子,一只黑的一只白的,上面都写着Volcano,是罗素的笔迹。当时为了庆祝名字决定才做的,一用就是两年。尝了一口咖啡,果然还是黑咖啡,罗素从来不加糖和奶。尼采被苦得眉头直皱。
他看着身边的罗素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喝着。尼采放下杯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继续看书。
这种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沉默让尼采非常痛苦。他只能一页一页地翻书,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沉默了是有多久,罗素问:“你在看什么?”
尼采再次被吓了一跳,然后发现这本随便从书架抽出来的书,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于是他把封面给罗素看,罗素观察了一会儿,哦了一声,继续问:“讲的是什么?”
尼采彻底沉默了。他根本都不知道,虽然已经装模作样地翻了大半本。尼采把书递给罗素,说:“自己看看简介吧。”然后他站起来了。
“你去哪儿?”罗素好像又变成了好奇宝宝,问来问去。尼采大声回答他:“厕所。”
洗了一把脸,尼采还是没�